17.第17章
卯时的钟声厚重悠远，一声强过一声的传来，叶家新府的丫头小厮们皆动了起来。
林璃原本睡得正甜，却是猛然被这钟声震醒了，连忙坐了起来，张望着四下。
“夫人怎么了？”青荔瞧着林璃愣怔里带着几分警惕的模样，柔声问道，“可是魇着了？”
林璃香肩在锦被外头露着，发丝凌乱，却也顾不得理一理，只怔怔的问道：“哪里来的钟声？”
这回倒是青荔愣住了，“晨钟暮鼓，是宫里头的规矩呀，日日都响的。”
“怎的昨天在侯府没听到？”林璃面上瞧着便是还未清醒，开口接着问。
青荔又忍不住摸了摸那缎面绣仙鹤祥云纹的床幔，才将挂到一边去，递了杯茶水给林璃，“夫人昨日睡得极踏实，我晨起进去瞧了两趟，你都还紧闭着眼睛呢。”
林璃长微微叹了一口气，一大早便被吓醒了，今日大约是个艰难日子。
刚到辰时，院里头的丫头小厮便由王嬷嬷指挥着，将去林家要的带的一切都收拾停当了。
厅里头上了些饭菜，林璃估摸着叶明修回不来，便先动了筷。却是刚放下碗筷，便瞧着二姨娘被众人簇拥着，一路急匆匆地过来了，排面甚大。
倒是只二姨娘和一个嬷嬷进屋来了，其余身后那些丫头婆子们倒是没有都跟进来，不然这偏厅怕是也盛不下那么些人。
林璃连忙立起身来，欠身请安。
二姨娘对此倒是浑不在意，反是一进屋便上下打量着林璃，瞧着她没事，一直紧蹙的眉头这才稍稍松了些，随后笑着轻舒一口气，道：“你没事儿便好。 ”
“快，将这些收拾了去。”二姨娘瞧着桌上的盘碟，将捏着串珠的手伸了伸手，指着吩咐道，颇有当家主母的气势。随后又径直坐在上位，伸手示意林璃坐下，这才开口道：“昨儿个夜里，我听着王嬷嬷说老大院里的，来你这儿闹了一出，听得我食不下咽的。今早想来瞧瞧你，可又怕来的早了你还睡着，来得晚了，你已经去了林家。现下倒是赶巧，瞧见你没事儿，我这才能安心些。”
但凡知情的都听得出，二姨娘这话实在是场面话。
昨个王嬷嬷顶多黄昏时候去的，晚饭都还没用呢，何时又变成了夜里去的？若真担心，一早便该来了，又何必再等一日？再说她二姨娘掌管着侯府的杂事，陆烟儿身份那样特殊，闹出什么岔子传了出去于侯府都不是好事，既收进府里必会仔细照应着，怎么可能连个大着肚子的活人出了府都不知道。
“多谢姨娘关怀，所幸也没出什么岔子。不过瞧着那烟儿姑娘的肚子，再过几日，侯府里头大约也要热闹些了。”林璃笑道。
二姨娘脸色微微一滞，转这串珠的手也慢了慢。仿佛一听陆烟儿的肚子的事情就来气，轻叹一声道：“背着那个浪子，我也不怕说。那孩子便是生出来了，也远比不得你跟叶三的孩子金贵。且我自来身子不好，又喜静，大不了挪到西边去住着，万是瞧不得人闹腾的。”
林璃一愣，房都没圆何处来的孩子？却是佯装羞涩，“姨娘莫要打趣我了，我同夫君成婚才不过两日罢了。”
“好好好，此事的确也不急，倒是另一事，需得办了。”二姨娘道。
林璃眉轻轻一抬，觉得不对劲，瞧了一眼立在她身后的王嬷嬷，随后又瞧着二姨娘，面上笑得坦然道：“您且说。”
二姨娘瞧着林璃看了王嬷嬷一眼，手上串珠轻捻，低笑了一声，终究还是说了出口，“梁嬷嬷，进来吧。”
一个滚圆的妇人立时便进来了，虽胖，可面相上瞧着却是个喜庆的，笑得也叫人舒服，进了屋连忙躬身道一声：“见过二姨娘、少夫人。”
林璃忍不住在心里头轻叹，这是瞧着巧兰在她院里头不中用，便想着送别人来？如此推测，昨日那陆烟儿过来，跟她二姨娘八成是脱不了干系。
“我倒不是说王嬷嬷不中用，只是你新进府，对些个事情还不大通透。这立府立的匆忙，有许多物件儿需得理清了搬过来，还有些打点上下的事情，到处都需要人，我只怕你忙不过来，也为着能防个万一。”二姨娘轻笑，瞧了一眼厅上的梁嬷嬷，道：“这梁嬷嬷跟了我有几年了，治府的事情也学的差不多了，你暂时先用着。”
一旁的青荔早就瞪了眼，却一直忍着立在林璃身后头，王嬷嬷面上倒是始终没什么变化。
“少夫人，咱们二姨娘当真是良善，这梁嬷嬷我也是认识的，当真是个熟练的，少夫人往后定然用得着。”瞧着林璃沉默了片刻，反是一旁的巧兰不知何时进了厅里头，在一旁添话。
林璃转了脸，瞧着巧兰，“你倒是个懂事儿的，瞧着小巧可人，主意倒是挺大。”
巧兰万万没想到昨日这般还没事，今日却触了霉头，惹得林璃不高兴了，立时往后退了两步，道：“少夫人赎罪，奴婢不过是想着二姨娘一向良善，送来的人大约也是可用的。”
倒是个会挑起事端的，分明自己失了礼数，偏话头还往二姨娘身上拉扯，青荔在一旁瞪着巧兰。
“王嬷嬷，你且告诉她究竟错在何处了。”林璃轻声道。
“是。”王嬷嬷上前一步，“巧兰，一则，你大约还当是在侯府上二姨娘院里呢，可此处是叶府，可没什么少夫人。二则，主子没传唤你，你在外面候着便是，还在主子们说话的时候擅自插嘴，主子斥了你还不认，口中说着恕罪，还偏往二姨娘身上拉扯。亏得老奴敬慕二姨娘手段，否则真要想想你这些个毛病是从何处学来的了。”
想是巧兰从当众未受过这般斥责，登时憋得满面通红，眼泪直流，“夫人！都是巧兰的错，巧兰知错了，求夫人不要赶了巧兰走！”
不过斥责两句罢了，哪个说要赶人了？
“唉，我这年纪长了些，又吃斋念佛，最是瞧不得人哭，这模样可怜见儿的。”二姨娘一双眼满是怜悯地瞧着跪在地上的巧兰，摇了摇头，串珠轻轻往腿上一拍，叹息一声，将头别开了。
巧兰现下这情状，再配上二姨娘的话，无论怎么瞧着都觉得是林璃苛待下人，
一时偏厅里外除了巧兰的啜泣声，竟是安静极了，任哪个也不敢抬头去瞧那两位主子之间的气氛。
青荔和王嬷嬷立时心里头战战兢兢的，这可要如何解决？虽没有旁的对策，可两人心里头倒都是暗自咬了牙，认准了便是今日林璃当场发了脾气将二姨娘的人顶了回去，也不能认了苛待下人的错。
如此若闹到侯爷跟前，还能说是夫人同二姨娘脾气不和，可若是苛待下人，依着侯爷的脾气，怕是叶府往后少不了见侯府来人指手画脚的了。
二姨娘带来的丫头婆子们，心思明显不同，皆是在心里轻笑一声，感叹一声姜终究还是老的辣。
这边林璃先是一愣，随后一双桃花眸子里头立时带了几分怯意，秀眉紧紧蹙着，努力学着昨日陆烟儿的软糯模样，犹疑地瞧向二姨娘，将小嘴一捂。
二姨娘瞧着林璃的神色似乎有些熟悉，还没想起来，只听林璃低声道：“听王嬷嬷这话，巧兰原本是二姨娘院里头的人？璃儿不知道，这才斥责了两句。其实，那个说起来…说起来巧兰她犯的那些个错，不过主意大些，都是些小错，倒是璃儿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斥责二姨娘送来的人！”
那声音里带着十足的惶恐，尾音甚至微微颤抖着，可却是话里有话。
您这是给送了个下人来，还是送了个打不的骂不得的祖宗？
林璃这话音一落，屋里头竟是连巧兰的啜泣声都没了。
二姨娘登时便抬头瞧着林璃，手上转珠子的动作一滞，目光里头皆是惊诧，险些连表情都没控制好。
青荔听了这话，在一旁忍笑忍得辛苦，王嬷嬷忍也是出了一身的细汗。
“夫人这话倒是怪。”梁嬷嬷在厅中立了半天，终是开了口，“人都在夫人院里了，夫人怎么骂不得？况且巧兰她还是个奴籍的丫头，便是夫人要打她也是使得的。”
二姨娘轻点了头，却瞧见林璃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细白的牙，咬了咬殷红的小嘴，试了几番，终究是没把话说出来。
“怎么？”二姨娘低声问道，心里头却想着，能留下梁嬷嬷终究是好的，一个不中用的巧兰，走便走了。
林璃明显不这是般打算的。
她往二姨娘跟前凑了凑，低声道：“姨娘，这梁嬷嬷也是个有主意的，您瞧主子都还在这呢，她连个禀报都没有，便没开口便乱说话。不过她的话有理，我的人我随意处置。可她终究是您亲自带了来的，我若是当众斥责了她，会不会太逾越了些？”
虽说林璃刻意压低了声音，厅里头的人大约是一个不落，都听见了。
不过在场的，哪个也没想到林璃竟是说出这等话来。
二姨娘一愣，林璃这是在给了她一个台阶下？叫她自己的人自己收拾？
林璃一双眼满是诚意的瞧着二姨娘，眼瞧着二姨娘原本笑着的面目，在那瞬间仿佛崩开了一角，随后又勉强打起精神笑了笑。
“梁嬷嬷，本来瞧着你是个踏实肯干的，又极听话，却不想刚说了巧兰，你便也忘形了。”二姨娘语气有几分随意，可眼神却是锋利。
梁嬷嬷立时跪下了认错。
林璃戏倒是全，竟又冲着二姨娘笑了笑：不必谢我。
二姨娘瞧着林璃的模样长舒了一口气，又缓缓转着串珠，立起身来，“也罢，原便是想来瞧瞧你，你没事便极好。不过今日瞧着你不仅没事儿还这般能干，我也算放心了，外头的粗使丫头这两日便留在你这里帮忙吧。”
粗使的留下便留下吧，二姨娘来时带了那么多人，终究要留下几个，面子上才能过得去。
“谢过姨娘！”林璃躬了身，向二姨娘行礼。
“其实咱们不过一墙之隔，来日若有什么事情，来往实在是方便的很，我今日也是多心了。你若没旁的事轻，我便不打扰你准备回门的事了。”二姨娘抬步便往外头走了。
林璃起身送着，屋里的梁嬷嬷也连忙跟上，却是不料巧兰也要跟着走，被王嬷嬷一把拉住，低声问道：“还没认清哪个是主子？”
二姨娘往外走的脚步顿了顿，终究也没说旁的话。
将人送走了之后，唯独林璃在屋里头撅着嘴，其余人皆是面上释然，青荔甚至笑得微颤。
“夫人为何不高兴？你没瞧见方才二姨娘走的时候，那铁青的面色。”青荔笑道。
一旁的王嬷嬷也没忍住抿嘴笑了笑。
林璃却是长叹了一声，眉头微蹙，小嘴向下咧着，“今天一早便被钟声跟震醒了，我就知道流年不利。瞧！今日这才嫁到侯府第二日，除了侯爷，其余但凡在侯府上有些脸面的人，竟是被我得罪了个遍。”
王嬷嬷轻笑一声，“夫人想开些，便是你今日没得罪二姨娘，那麻烦也还是会自己找过来的。”
事实倒确是如此，那陆烟儿、叶明扬和今早的二姨娘，哪一个不是找上门来给她添堵的？
可这事实却叫她更丧气了，这日子，究竟有什么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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