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6章

　　不知怎的，林璃今日醒得极早，醒来后便在榻上翻来覆去的，便干脆披了外裳，来小院儿里头坐着。却是瞧天边正冒着烧云，一大片火红在天边翻涌着，气势汹汹的模样。

　　朝霞不出门，古语诚不欺我。

　　不到巳时，便已是乌云压顶，豆大的雨滴逐渐密集了起来，这是快入夏以来京里头一遭下雨。

　　林璃换了身松花色的衣裙立在廊角上，雨透过廊上挂着的轻纱，斜斜地打进来，将她的一截裙角打湿了。林璃浑不在意，微微抬着头瞧着院角的那棵石榴树。前几日瞧时，那榴花下头就已经有几个青绿的石榴悄无声息的鼓胀起来了。

　　如今这场疾雨过后，那些原本便已露出颓势的榴花，大约多数会被雨打风吹去了罢。

　　“姑娘！”青荔瞧见自家姑娘湿了衣裙，连忙一把便将她拉得靠里了些，边蹲下替她清了清裙角，边道：“姑娘可不能在这般任性了，女儿家的，受了凉总是不好。”

　　林璃瞧着青荔紧张的模样，下意识地拽了拽裙边，解释道：“瞧着那些榴花一时入了迷而已，不要太紧张。”

　　院里头雨声渐大，檐边上几乎成了瀑。青荔瞧了一眼雨，却是蹙了眉又瞧向自家姑娘，终究还是开了口：“明日便是成婚之日了，姑娘可是当真想好了？”

　　林璃从未想到会有人这般问她，却是瞧着那一双真诚的眼眸，笃定道：“想好了。”

　　总不能趁着雨逃走吧？便是手头有些银钱了，又能逃出哪里呢？终究会被找回来的。

　　*

　　过了未时，雨势小了些。

　　青荔正领着院里的丫头们在廊上贴喜字，这时候李嬷嬷才撑着一把伞将喜娘送到林璃院里头来。一瞧见这两人，青荔连忙去屋里通报了一声。

　　林璃提着裙边，从屋中迈步出来。一旁的青荔，边给林璃撑了伞往院里走，边气哼哼的低声在一旁嘀咕着，“这喜娘不定什么时候来的呢，定是夫人院里的扣着人不叫过来。”

　　林璃听了这话，面上笑意却是未减，连忙将两人迎了进来。

　　那喜娘只瞧着面相便是个精明的，脸上带着略微促狭的笑意，小眼睛贼兮兮地弯着，不过一身暗红穿明红线的衣裳和攒花头面，倒是喜庆。

　　一进了屋，倒是李嬷嬷先开了口，“二姑娘，我只嘱咐一句，便走了。”

　　“嬷嬷请直言。”林璃柔声道：“只是嬷嬷当真不多留片刻吗？”

　　李嬷嬷笑着摆了摆手，道：“不了，姑娘这小院和前院之间隔着个院子，瞧不见事情，现下前院里头正是忙得不可开交呢。”

　　林璃笑笑，冲李嬷嬷欠了个身，“苦了父亲母亲费心，府中上下操劳了。”

　　“自家的亲姑娘，府上可是人人都盼着姑娘好，再说沾沾这喜气儿总也是好的。”李嬷嬷道，“我来呀就是专程提醒姑娘一句，因着陛下赐婚，三书六礼皆是省去了，却是圣旨充了三书的。等到了侯府，姑娘你跟新姑爷祭拜天地时，这圣旨该是有人奉在堂前的，需得谢过。”

　　事情说完，却是李嬷嬷又添了一嘴，“姑娘也不必忧心，明日盖了盖头，自有喜娘在一旁搀扶、提点着。”

　　“多谢嬷嬷提醒。”林璃又欠了欠身，对着李嬷嬷笑得很是好看，柔声道：“我去送送嬷嬷吧。”

　　“不必了，这位刘嬷嬷之前你也是见过的，且跟着她听听明日的规矩吧。”

　　刚送了李嬷嬷出去，屋里头这位“刘嬷嬷”立时便换了脸，一双小眼儿上下打量着这屋里头的陈设，来来回回地瞧了几遍，才冷哼一声，道：“我刘婆子倒是瞧过不少体面人家嫁女儿寒酸的，却是从未见过这般寒酸的，这屋里头，竟是连一点喜气都没有。”

　　“你这婆子，怎么说话的！”青荔登时便急眼了，蹙眉瞪着那刘嬷嬷。如此大喜之事，这婆子竟说出这等不吉利的话来，如此口出冒犯福地，实在不像话。

　　哪知道那喜娘听了青荔这话，却根本不屑得理她，连瞧都没瞧青荔一眼，只一双满是精光的小眼睛看向林璃。

　　林璃示意青荔将今早备好的荷包递给这喜娘，青荔不情不愿地将荷包掏了出来，撒气一般，一把塞进那喜娘手里。那荷包瞧着便鼓鼓囊囊的，里头明显是有不少银钱的。

　　喜娘收了荷包，连忙打开瞧了瞧，这才将方才那鄙夷的目光收敛了些，促狭的笑意渐渐又回到脸上。

　　“刘嬷嬷。”林璃张口，可叫出这称呼时，却还是没忍住笑了一声。她兀自往椅子上一坐，微微歪斜了身子，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将茶盏端起，抿了一口，才缓声道：“受人之托，便要忠人之事。如今银子也到手了，总是要吐出些有用的东西才是啊。”

　　那喜娘抿嘴笑着，连忙提起衣角，生怕方才被雨打湿的地方蹭了地，给弄脏了去。她喜滋滋往林璃一旁坐在，道：“哎哟，二姑娘呀，你叫我打听的事情，我可是打听地一清二楚。”

　　青荔在一旁突然反应过来，听喜娘这话，似乎不太对……

　　“啧，瞧瞧你那呆头呆脑的模样，往后可得跟着你们姑娘学学！”喜娘伸手指着青荔，“快给我去到杯茶水来！”

　　瞧见自家姑娘微微颔首，青荔这才去倒茶。

　　那喜娘撇了撇嘴，瞧着林璃，伸手又颠了颠荷包，微蹙了眉道：“二姑娘，打听这些消息我可是冒了大险的，这点是不是……”

　　林璃将茶放下，一双桃花眼瞧着那喜娘，一侧的眉头轻挑，“怎么，想坐地起价？”

　　“姑娘哪里的话，明日你便要嫁去那大富大贵的侯府去了，还在乎这点银子？”喜娘将头往林璃跟前探了些，面上笑着低声道：“到时候整个侯府都由你管着，这些个便是连九牛的一毛都值不得。”

　　林璃嘴角轻轻一勾，瞧着喜娘面上油滑的笑意，“将来侯府由不由我管，这我不知道，但我若是将有些人跟我买卖消息的事情，告诉了母亲，她大约会很生气吧？到时候，我既是林家的姑娘，又是侯府的少夫人，母亲她便是生气也动我不得，如此想来，那卖消息的人，大约是讨不到什么好果子吃的。”

　　林璃捡起一片马蹄糕，轻轻放进嘴里。

　　喜娘的笑脸上明显崩了一角，很是勉强才绷住了笑意。却只好将那个包收进腰间。这下她心里可算是清楚了，此人是个浑身硬刺儿的刺猬，敲诈不得，更欺骗不得，不然将来这刺能扎一身。

　　“啧，总有些人贪心不足，可我刘婆子自然不是这等人！”喜娘瞬间换了口风。

　　林璃面上始终带着笑意，“我瞧着喜娘你也不是这等人。”

　　此时青荔正端了乌木托盘来，给喜娘将茶水倒上，又递了两碟点心。

　　喜娘瞧着林璃也没叫丫头出去的意思，便直接开了口，“忠勇侯府叶家，那可是朝中稳坐的勋贵人家，便是哪个倒了台，他们也不会倒台。前几日我便因着喜娘的身份进了侯府，原想着这家终究是行伍出身，却是一瞧便傻了眼，婆子我都找不出词儿来形容那富贵模样，不单是大，处处的景儿都跟仙境似的，那亭台楼阁飞檐斗拱，没一处不精致啊，也可算是叫婆子我开了回眼。”

　　林璃微微蹙了眉，瞥了喜娘一眼。这家富贵，何人不知，要你在这里夸赞？

　　喜娘这才将神色收敛了，轻咳了一声道：“说起这忠勇侯爷本人，原是个行伍中顶不起眼的兵卒子，早些年官家亲自带兵同那鲁野的关外人打仗，关外人凶蛮致官家遇了险，便是侯爷救下了官家的。当时官家给侯爷提拔做了个副将，原只当是美名儿罢了，哪知道忠勇侯老爷竟是用兵如神，在战场上便直接封了将军，还一鼓作气将关外的那些蛮子打了回去。”

　　林璃点了点头，喜娘却是嘴边一笑。

　　“这府上的长辈除了侯爷和早年死在边关的侯夫人以外，还有两房姨娘。二姨娘柳氏是当今朝中二品统领柳家的嫡女，对侯爷向来痴心，体恤侯爷对亡妻有愧，便是甘愿做妾的。她本人是个极清楚的，也得侯爷看中，如今在侯府里头掌家。三姨娘姜氏是先侯夫人在边关救下的，原本侯爷将她带回京中，是打算替她寻个好人家，却是不想三姨娘一早就对侯爷情根深种，这兜来绕去地，最终还是做了侯府三姨娘。她相貌生得极美，却是听侯府上人说，是个没什么脑子的。”

　　林璃略略颔首，“那平辈儿的有几个？”

　　喜娘一笑，“侯府上和姑娘平辈儿的有三位公子。嫡长子叶明扬，正是先去的侯夫人留下的，便是小侯爷，将来这侯府的富贵，皆是他的；二子叶明远，是柳姨娘生的，却是应了这名儿，他常年跟着侯爷在遥远的边关戍守着，因着屡屡立功，如今被官家赐了个副将；三子叶明修，生母虽是姜氏，却是一会跑便被姜氏送去养在二姨娘跟前的。早几年便科考入了仕，竟是这侯府一家武将里头唯一的文官，如今在宗人府办事。”

　　林璃轻哼了一声，就冲这姜氏肯把儿子送到旁人手底下养着，便该知道她不是没脑子的。抿了口茶，“府上人关系如何？”

　　喜娘面上怔了怔，“还算和睦，二姨娘和三姨娘处的极好，府上只两个公子，所以事情倒也并不太多的。”

　　事情不多？林璃轻叹一声，这喜娘可真会圆转。

　　“小侯爷同那管家的二姨娘关系如何？”

　　喜娘面上的神色又差了两分，“外头说是不大好，不过二姨娘性子好，自己儿子也是个有出息的，爵位承继上头定是没什么冲突的。”

　　林璃额上的青筋忍不住一跳，“那他同两个兄弟的关系也是不大好的吧？”

　　喜娘勉强笑了笑，“远在边关的二弟说不上，同家中这个三弟不亲不近的，不过总也没到交恶的地步。”

　　林璃忍不住叹气，如此听着，其实这侯府上下一家子皆是和和睦睦的，只她那个未婚夫婿，侯府的小侯爷被排除在外头。

　　其实林璃也是听过许多这小侯爷的风言风语的，更有说他未娶妻便有了外室的。可这些莺莺燕燕的终究避不过，他迟早是要纳妾的，所以并不打紧。却是家中关系处的得这般差，还有那二公子便是再有出息，也难保不惦记爵位，更何况还有个三公子。

　　只怕是熬过了成婚这一关，往后的日子也清闲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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