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6
“那叫你什么……小路?”
一语落地,室内半晌无话。
落地灯光氤氲,早早熏好的迦南香气萦绕鼻尖,路以诚眉心微蹙,颔首,撞进少年半真半假的戏谑眼神。
年纪小时不曾细细打量过,这样一看,却是双生来自带星点泪光的瑞凤眼,直勾勾看来时,隐隐盛满话外有话的轻嘲。
徐成玉得寸进尺的歪了歪头,冲他粲然一笑:“不可以吗?”
很是有深知自己优点、卖弄皮相的嫌疑。
无奈有霍礼杰的脸珠玉在前,向来看惯了上天眷顾般俊脸的路大设计师,却并不怎么吃美人计这一套。
“当然可以,”于是,也只向后靠住沙发,眼睫轻掀,面无表情:“但你知不知道上一个这么叫我的人现在怎么样了?”
“怎么样了?”
小少年相当配合的接茬。
路以诚冲人和善笑笑:“死得挺凄惨,你要是还不走,也快了。”
“……”
分明是句颇唬人的狠话。
路以诚打定主意不淌这趟浑水,把黑脸扮到底,无奈徐家小五盯着他好半晌,末了,却竟“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没等发作,便复又装出一脸可怜巴巴地攥住他两根手指,轻晃两下:“初生牛犊不怕虎嘛,漂亮哥哥,你放心,我不怕死。那要不这样,我乖乖叫你哥,你让我在这里多躲两天好不好?”
“不好。”
他就势坐的离路以诚更近,凑过脸来:“别啊,我就睡四分之一的床,绝对不动手动……”
“你还想睡床上?!”
“啊,你默认我能住的话,沙发也可以的。”
瞧瞧这笑脸,这虎牙,这死乞白赖、没皮没脸的劲头,哪里是什么初生牛犊不怕虎,明明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路以诚抵住额角,轻揉太阳穴:“……滚,”话音一顿,他复又补充“你们徐家的事我不感兴趣,真要说我欠过你们人情,那也是为了霍氏,你最好去找霍礼杰要人情,问问他良心上过不过意得去。”
“你明知道霍礼杰是个什么人,他怎么会帮我?”
“那你又怎么知道我是什么人,我凭什么帮你。”
路以诚伸手去摸兜里手机,一边拨出白骨仔的电话,一边指指那被客房服务推车抵住的大门,“趁着现在欧叔的人还没来,赶紧——”
“……喂!”
话没说完,这少年却猛一下,沿着两根纤细手指往上,死死攥住他手掌。
“我当然知道你是什么人,”徐成玉冲他笑:“我爷爷也很了解你。你回来的这么巧,就没想过,其实有不少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吗?”
说话间,这少年从客房服务的工作装衣兜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平摊在路以诚面前。
由上至下,十来个名字一个个被划掉,唯独剩下最末尾潦草笔迹,并排而列的两个名字。
霍礼杰、路以诚。
“我二哥犯事之前,爷爷提前给我留了一页纸,写了十来个名字。那天我之所以没被烧死,就是因为这些人的其中一个……我小叔,提前收到消息,不让我回家。但等我偷偷去看的时候,徐家的天已经变了,”他耸耸肩膀,满面无谓,“我爷爷、我爸妈、还有我妹妹和三哥,他们都死在那场大火里,被绑在沙发上没法逃走,最后烧成几块焦炭。”
“我一个一个按着上面的名字找,当然也找了欧永璋,但结果他一边答应保守秘密,一边又把我的消息放给我二哥……我爷爷手下十几个心腹,昨天晚上全都被我二哥请去,拿枪抵着头。听说有几个人松了口,三个人连夜逃去美国,还有一个,是我小叔,今天早上吞枪自杀,我爷爷所有能托付的人里,只剩下你。”
耳边滴声未绝,白骨仔的电话仍未接通。
路以诚的神色却早已飘远,盯着那纸页上的名字,神色恍惚。
“是,你跟我们徐家没什么恩怨,但如果我说,这是你欠我们的,不知道漂亮哥哥会不会想起来,当年答应过什么?”
=
五年前。
就在路以诚满头冷汗、点头允诺自己“交出”一只眼睛的瞬间,坐在徐老爷子身旁的中年男人,默默从桌上摸过一把水果刀。
男人走到他面前,阴郁的眼神上下轻扫,几乎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便毫不迟疑的手起刀落——
“呃!”
刀不锋利,所以钝痛,需要几次起落,才狠狠划破裂口,自眉间往下、一路鲜血汩汩。
刻意放慢的动作,数度加深、反复层叠的痛意。
“……!”
他的呼吸全乱,眼前血意淋漓,下意识间,只能茫然伸手抵挡,以至于双手刀痕遍布,几乎嚎啕着滚下那长椅。
“等、等等!”
如果不是那年不过十二岁的徐家小五从门后跳出来,蓦地出声大喊:“这么好看的哥哥,我刚才在小花园里看见他,他还帮我捡了风筝……没了眼睛太丑了,爷爷,还有小叔,还是别挖眼睛吧,好不好?”
他那只眼睛,是真的要留在徐家做标本也说不定。
十来岁的少年胆战心惊地扑到他面前,小声问:“漂亮哥哥,你怎么样?”
路以诚却无暇顾及应对,好不容易争得片刻喘息之机,唯一能做的,只有胡乱擦拭着眉间伤口,任由满手惨烈猩红,鲜血顺着眉间流过脸颊、衬衣、直至化作脚边一摊浓血。
徐老爷子冷冷盯着眼前景状。
末了,猛一摆手,示意佣人将徐成玉拉走:“我就当凡事留一面,日后好相见,但小子,你留下这双眼睛可以——什么声音?”
“有位客人正往这来,”家仆连忙微微躬身,“说是二少的朋友,前门那边拦不住,只能放进来,老李正领着人呢。”
“是霍家人?”
“听前头人议论……对……”
他耳边的声音开始渐渐模糊,后文渺渺,只余下嗡嗡作响的回声。
血从指缝争先恐后地外涌,方才徐成玉塞到他手中的纸巾早已被绯色浸透,混着腹中死去活来的绞痛……
他脚下一软。
意识几近抽离的瞬间,几近痉挛般缩成团不住发抖——
却还听得一阵匆匆脚步。
有人走近他身旁,短暂的停顿过后,微微躬身。
“小路。”
霍礼杰捂住他眉间伤口,单膝跪地,轻轻附在他耳边。
分明脸色森寒,话音却温柔:“……别担心,没事了,哥在身边,没事了。”
哪怕无人应答,也一次又一次地耐心重复:“医生很快就会来,哥带你找最好的医生,不怕了。”
霍家太子爷,跋扈暴戾又□□的湘赣帮二把手,何曾对人有过这样的温和良善啊。
甚至没有想象中得知他“私自回国”的暴怒,没有责怪他的莽撞行事,只是像小时候那个为他翻山越岭买来球鞋的男孩,在不自知的温柔中,默默将他拢在怀里。
徐老爷子冷哼一声:“霍总,派过来的小弟不经事,终于劳动您大驾了?”
霍礼杰默然无言。
只脱下身上西服,盖住路以诚一身被血色沤湿的衬衫,沉默又固执的,指腹一下下擦过他满是血痕的侧脸。
“霍总?”
“不要再为难他了,两成霍氏股份,五年的让利合同,徐震霆,再加上我欠你的一个人情——”霍礼杰抬头、不偏不倚与人对视:“刁难他算什么本事,你真要报仇,应该来找我。”
“这么有底气,”徐老爷子饶有兴致地挑眉:“那我问你,你是他什么人?”
满室寂静,鸦雀无声的对峙中,蓝瞳凛冽。
“我只有他,他只有我,你说,我们是什么关系?”
=
这大抵是霍礼杰人生中唯一一次的人前坦诚。
但却就是这一次坦诚,让他们之后麻烦连连,甚至在最风光时,因为同性传闻闹得满城风雨,被媒体围追堵截,以至于狼狈不堪到,只能炒作旁的绯闻八卦来避难。
“可凭什么呢?我对你好,我喜欢你,值得被当作过街老鼠一样人人喊打吗?”
那是吵到不可开交、摔门而去的最后一次。
霍礼杰眼角沤得赤红,扶住他肩膀。
许久许久,也只是问他一句:“我们钻破脑袋走进这个圈子,有几个敢明明白白告诉外面那群人,自己是个死基佬?”
是啊,谁会呢。
或许曾经他叫了十一年又七个月的“哥”会。
但——他披荆斩棘为人“拓土开疆”的霍总,终于如愿以偿登上人上之巅的霍礼杰,永远都不会。
永远。
可他却还不信邪,还不死心地仰头看他:“我是,你不是吗?”
面前人只用那一如既往宽大手掌,轻抚过他脸颊。
默然片刻。
那晦涩蓝瞳,蓦地低敛。
霍礼杰别过脸去,轻声说:“……不是。”
十几年的相依为命,多少个日日夜夜的扶持前行,就此在那难得伤情的一眼中分崩离析。
路以诚起身离去。
但即便如此,最后的最后,在他在离开香港、飞去巴黎之前,还是仁至义尽,用一个苛刻的条件,向徐老爷子换来了那卷录音的彻底销毁,从此两人互不相欠,一拍两散。
他原以为徐老爷子一死,其间的诸多秘密总该烟消云散,再也不为人所知,但眼下看来,这老家伙临死也不忘阴自己一把,倒还真不愧是个名副其实的奸商。
在徐成玉难得凝重的打量中,路以诚轻嗤一声。
耳边滴声走到尽头,传来白骨仔一如既往聒噪大白嗓。
“喂?白骨仔,是我,”路以诚一根一根,抽出自己被人紧攥的手指,“没什么,只是刚才信号不好挂断了,顺便回你一个电话,怕你担心。”
“我说呢,”白骨仔傻笑一声,“哦对了路哥,人已经派过去——”
“让他们都回去吧,是我弄错了,不必搞的大惊小怪的,让强叔和欧叔知道,又得一个接一个来找我。”
“啊?”
“我说……”
【叮咚。】
门铃声再一次响起,而后是两轻一重,有人数度叩门。
“路哥,但你刚才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顺手也告诉了礼杰哥,”电话那头,白骨仔吞了口口水,“他现在,呃,是不是该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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