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五章 李老头姓李名修缘
“你叫什么名字。”
听到询问声的李自知抬起头来，一张本该白白净净的脸上布满道道灰尘，就算是这漫天犹如瓢泼般的大雨，也未给他冲洗干净。
“李自知。”
稚嫩的声色里带着天生的倔强。
“李自知，人活一世，贵在自知，好名字！”清修道人又问道：“那你又为何独自一人在这里？”
“我想学习仙术！”
清修道人呵呵一笑：“唉，我看你的名字跟你这个人一点也不合适，这世界上哪里有什么仙术？”
李自知站了起来，挺腰直背，脸上挂着与年龄不符的坚强。
“人家都说青木山上有神仙，神仙自然就应当会仙术！”
清修道人摇了摇头，淡淡道：“就算真的有仙术，也不是你等普通人可以学会的。”
“你怎么知道我学不会！”李自知向上挺了一下胸口：“你等着，我肯定能学会的！”
清修道人风轻云淡道：“那好，既然你名为自知却不自知，那我便给你一个机会。”
说着，他摆动手中拂尘，伸出一个手指，指向笼罩在浓厚白雾中的青木山山顶。
“我与山上的修道之人是多年好友，你若是能在天黑之前爬上山顶，我便就帮你引荐，如何？”
李自知脸上露出一丝兴奋：“此话当真？”
“当真！”
他生怕这白胡子老头反悔，于是伸出了自己的小拇指：“那我们拉钩，谁骗人谁就是小狗！”
清修道人似乎很久没有见到如此有趣的人，于是便笑吟吟地也伸出小拇指。
“拉钩上吊，谁反悔谁小狗！”
等拉完钩后，李自知便马上转身，朝山顶方向爬去。
清修道人喊道：“此时雨势正大，况且只是清晨时分，为何不等一等再出发？”
“不能等，我一刻也不能等！”李自知头也没回地喊道。
清修道人见这道渺小的背影渐渐消隐在白雾之中后，才微微摇了摇头。
他轻轻叹了口气，仰头对天说道：“李尚书，你我好友多年，如今答应你的事情我也已经办到，希望你在天之灵就此安息吧。”
说完，他又看向李自知消失的方向，自言自语道：“此子虽然天资聪慧，但定力不足，恐怕难有作为。”
他顿了一下，这才苦笑道：“罢了罢了，只要他可以平安长大，自己便不算是辜负李尚书的厚望了。”
轰~
一道雷声如同花开般蔓延开来。
雨势也渐渐变得更大，不过奇怪的是，那些雨水到了清修道士身边之后，便像是蒸发了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
等李自知到达山顶之时，太阳已经落下一半。
他这才得以大口吐气，擦去额头的汗。
在途中，他可是一刻也没有停歇。
按道理来讲，以他的速度，早就应该到达山顶。
可是因为天气原因，整条山路变得又脏又滑，他每爬上几步，便又会退回几分，所以尽管他没敢有片刻休息，却还是直到现在才到达山顶。
山顶之上，树木郁郁葱葱，再加上时间已晚，他一眼看去，到处都是奇怪的黑影，心里不免有些瘆得慌。
出发的时候太急，这时停下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虽然那白胡子老头答应如果自己可以完成这个要求，便帮忙引荐自己。
但是完成后，自己又该去哪里找他呢？
他前后左右看了一遍，哪里有什么老头的身影，反倒是听到不少豺狼虎豹的嘶吼声。
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往林子深处走的时候，不远处突然亮起一道红光。
那是一个红灯笼。
“老头！”
李自知一眼便认出，灯笼的主人正是白天向自己许诺的老头，因为他还不知道对方叫什么，于是便脱口而出喊出了“老头”。
清修道人看着一身狼藉的李自知，倒也没为对方的失礼而生气。
“现在才到，是不是太晚了？”
李自知闻言向西方看去，发现太阳最后一点光芒也已经全部消失。
“我……我其实早就到了，只不过一直在这里等你……”
李自知吞吞吐吐，一看便知道他在撒谎。
清修道人一直在他身后紧紧跟着，又怎么会不知道他是何时到的？
不过他倒也没戳破对方的谎言，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跟我走吧。”
之后，在清修道人的带领下，两人在林中走了没多久，便到了一座道观门前。
虽然已是晚上，而且门前用青石板铺成的空地上也并没有什么灰尘，但那里仍是站着一位身穿青衫的术士在不停打扫着。
也许是听到了两人的脚步声，青衫术士抬头看来，等看清两人模样后，便快步来到清修道人面前，将双手弓在胸前位置：“师傅安好！”
清修道人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直接带着李自知走进道门。
道门内，出现同样穿着的更多的人。
他们有的在扎马步，有的则是对着一颗老树出拳，更有甚者，竟盘坐在一根木桩上闭目凝思。
见清修道人走进，众人赶紧聚到身前，弯腰问好。
清修道人这才停下脚步，指着李自知说道：“从现在开始，这人便就是你们众人的师弟。”
其他人的目光纷纷看向这个堪堪达到自己腰间的小屁孩，更有人起哄道：“小师弟，你叫什么名字，如今可有娶妻呀？”
李自知稚嫩的脸庞上挂满震惊，同时听到自己师哥们的调侃，又有些尴尬。
他震惊，当然是因为这个老头竟然就是山下那些人口中的神仙！
而尴尬，则是某位师哥的那句“可有娶妻”。
他今年虚岁也才十一，又何来娶亲一说？
这时，清修道人终于开口，打消了众人想要继续开玩笑的念头：“你是缘字辈，又有修道机缘，不如就赐你道号李修缘吧。”
“李修缘？”
李自知还不是很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改名字，但这并不妨碍他愉悦的心情。
自从离开家之后，他从未有如此开心过，因为他终于不用再独自一个人漂泊了。
从今天开始，他不仅有了一群师哥，还有了一位会仙术的师傅！
尽管天色已经彻底昏暗，但扬起小小脑袋的他，也还是看到了光。
“从今天开始，我就是李修缘啦！”
……
可是好景不长，短短一年时间，他头顶的那道光便消失了。
经过一年时间的修炼后，他终于体会到了修炼的艰辛，原来他认为修炼应该是腾云驾雾，自由自在的，可真实情况却与他所想的大相径庭。
所谓修炼，只是一份枯燥而无限重复的行为，一点仙风道骨的味道也没有。
不仅如此，此时的他也同样明白了，原来神仙之间也会勾心斗角，也会有七情六欲。
而且在这一过程中，不知是谁听到了李自知的真实身份，并将他的身份散播开来。
每天走在路上，李修缘都能听到自己背后的小声嘀咕。
“师兄你听说了吗？他原来叫李自知！”
“什么？你没听说过李自知？但你总该知道他父亲吧，就是一年前被全家抄斩的那位李尚书！”
“为什么？还能为什么，俗话说的好，不是不报，时候未到，那些贪官呀，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得死！”
……
终于有一天，他再也忍受不住这些人对自己父亲的诋毁，想要与他们较量一番。
可是刚刚修炼一年的他，又怎么会是这些师兄的对手？
于是挨了一顿揍的他，只能皮青脸肿地去找最疼爱自己的师傅，也就是清修道人。
“师傅，我的父亲不是贪官，他真的不是贪官，他只是被人陷害的……”
清修道人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去哄他开心，而是直接说道：“有时候，真相并不重要。”
年仅十二的李修缘自然理解不了这句话的意思，于是他便追问“为什么”。
而清修道人却并没有接着往下说。
他自然知道自己那位多年的好友是什么品性，也当然知道他不会是人们所认为的贪官。
但是正如他所说，这些并不重要。
他的父亲其实是在一场政治风波中被牵连，这才引来了灭门之灾。
但是，又有谁会去关注这些呢？
于是他摸着这位唯一从那场事件中存活下来的孩子的脑袋，轻声说道：“你若想要别人认可，想要让你父亲的冤名得以洗刷，就必须潜心修炼，等日后等你有了足够大的威望时，这些事情的真相自然而然就会浮出水面。”
听了清修道人的话后，李修缘眼中露出一道强烈的光彩。
“师傅，求求你教我仙术吧！”
清修道人却摇着头说道：“还不是时候。”
……
一晃多年过去，李修缘也已到了戴冠的年龄。
如果是在山下，此时他这个年龄正是考取功名的光华。
但是，一旦步入修道之途，那便再不可心有杂念，自然也就没有考取功名一说。
李修缘模样也已经彻底长开，只见他朱唇皓齿，五官秀气，若不是那一身补了无数补丁的破青衫，倒也真真算是一位美男子！
可即使穿着这身打扮，他在这青木观里，也足以摘得第一美男子的称呼。
不过他虽身穿青衫，腰间却常年挂着一个不合时宜的酒壶，完全没有一点修道的样子。
其实早在他十四岁明白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仙术的时候，他便已经变成了这副样子。
他来这里修道，就是为了学习仙术，就是为了提升自己的名气，好为自己的家族洗去冤屈。
但来到这里之后呢，不仅仙术没有学到，还天天听着其他人在背后唾弃诋毁自己以及自己的父亲。
他没有找个安静地方直接上吊，已经算是承受能力超群了。
清修道人虽有心让他回归征途，但是无奈自己虽可以控制他的身体，却没办法控制他的心呀！
于是乎，便只能放任他去做这些大不韪的事情。
直到天启新任皇帝传来想要炼制长生不老药的命令之后，事情才有了转机——清修道人决定独自带着他下山。
李修缘早已受够了这里的一切，况且这对他来说，也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如果真的练成了长生不老药，那他必然会一跃成为一名有威望的人，而有了威望，自然就可以为自己的家族洗去冤屈。
于是他便自然心甘情愿的跟随清修道人下了山。
下山之后，两人为了寻找材料，在天启国走遍南北，也荡尽东西，期间虽有很多红杏之事找上门来，却都被李修缘一一拒绝。
他现在这副模样，倒是比在青木山上修行的时候要专注很多。
若是拿出这股劲头修炼，又何至于落得如此下场呢？
再后来，为了寻找长生不老药最后一道药引，他与师傅飘洋过海，踏上了兰彻斯曼大陆。
在兰彻斯曼的最初几年，他虽没有找到任何关于天离石的消息，却意外有了一位名为雅克的师兄——其实如果按拜入师门的早晚，他应该是师兄的，但是不知为何，清修道人非要按天赋来排，于是只有些三脚猫功夫的他自然就排在了雅克之下。
这也导致了李修缘颇为不服气，誓要将雅克比下去。
也正是为了与雅克相比，他开始努力练习体术，断绝其他一切情感。
可最终，事情的发展却偏离了他所计划的诡计。
他们先是遇到了天宗教主，而天宗教主，就是那个很有可能知道天离石下落的人。
为了对付天宗教主，他与师傅开始炼制毒药，不料不仅没有如愿杀死天宗教主，反而是他自己沉迷进了炼毒之路。
后来便是师傅身死，他也终于走火入魔。
他自知在体术上，无论自己如何努力，都不可能超过天赋异禀的师兄雅克，于是他便想要另辟蹊径，以体炼毒。
再后来便是遇到奥伊，遇到格兰的故事。
而这一切，直至遇到死亡时，才得以结束。
是的，他死了。
因为早年用身体留下的病患，他终究还是死在了自己师兄雅克的前面。
回想他这一生，大概就可以明白，他其实只是一名普通人。
普通人的人生是什么状态呢？那大概就是遗憾多于满足，永远的不完美。
而他这一辈子遗憾尤其多，壮举却也仅仅有那么两件。
他遗憾的是，从父亲出事后，便一直被人瞧不起，而离开天启国来到兰彻斯曼，也还是被雅克瞧不起，所以他才一心想要走捷径，渴望一鸣惊人。
但却终究也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路。
终其一生，他想做的事似乎一件也没有完成，无论是学习仙术，还是为父亲和家族洗涮罪名，又或是证明自己不比雅克弱，他都没有做到，反倒是辜负了许多倾心于他的姑娘。
如果格兰知道他与那些姑娘的历史，恐怕下巴都会惊得掉在地上。
他做的壮举虽少，仅仅有两件而已。
但是这其中每一件单独领出来，都足以震惊整个兰彻斯曼大陆。
而这两件，正是与他的两位徒弟有关。
第一个徒弟，日后被历史学家称为银雀帝国最伟大的将军，而另一个，则更是成为第一个真正一统兰彻斯曼大陆的格兰大帝。
若是他可以活着看到这些，恐怕就算是死，也还是合不拢嘴。
不过这些事情他终究是看不到了。
那么他最后究竟看到了什么，才得以让他喊出最后那句话？
这个答案自然也就没有人知道了。
也许是他看透了吧，抑或是不甘心这碌碌无为的一生吧。
谁知道呢。
总之，在日后的历史上，有关他的历史记载也只是寥寥数笔，而这些记载也多是伴随着格兰大帝出现。
以至于他最后喊出的那句话，自然也就没几个人知道，更别说去理解了。
而笔者既然是创作出来他的人，自然理当记得的。
而我也的确记得，好像是这么说的：
“我李修缘……姓李，名修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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