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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三章 夜阑吹雪忆惘然


  申时二刻,有敲门声。我开门看去,心道,今天我这儿真是蓬荜生辉了,竟迎来了容与心尖尖上的人物——那位青衫女子。

  “请坐罢。”我拍了拍一旁的木凳子。

  她也不甚推辞,抿紧了唇坐下。这时候我才得细细打量着她:她容貌绝色,比我温和得多——自然只是指外貌而非性格,毕竟我是一个很活泼的人——那双秋水似的眼睛很是秀美,且眉如远山,不扫而黛。只是她一直抿唇不笑,便由是而显得颇是无奈孤独。

  “我知道若是我求你,你会帮我。”她极其平静地开口。

  “那得看是什么事了。”我沏了两杯茶,一杯递给她,一杯自己饮了。

  她亦端起饮尽,眸中依旧没有生气,像是一潭死水。

  “你不怕我下毒?”我试探着问。

  她瞥我一眼,轻声道:“你没有动机害我。”

  我笑了:“早上那会儿你不还当我是情敌么?”

  她目光沉沉,说道:“抱歉。”但随后那句我深觉无甚必要:“你仰慕容与大人很正常,我不应该干涉的。”

  “我才不是你情敌哪!”

  “姑娘,我并没有为难你之意。若是喜欢,承认就是,藏着掖着,反倒小气。”她淡淡道,目光扫向我。

  “不管你信或是不信,我确没有喜欢他,我只是去拜会容城主而已。”

  她轻轻摇头,看来还是不信。

  “罢了罢了,不说了。你方才说有什么要我来帮忙的?”

  她目光一沉:“我要出城。”

  “哦哦,这样子啊;可是,申时城门便关了,你过了时辰了……”我刚想说此事我也无能为力,她却截道:“所以才求你帮我。”

  我扫了一眼窗外,日薄西山,想必天色将要黑透。我朝她无奈一摊手。

  她却不急不缓,说道:“今日我从城主府出来之后一直守在附近,本打算待容与大人回来与他亲自说清,但,我看到他给了一位黑衣男子两块令牌,是随时出城的白玉令。那位公子随即发现了你……”

  我晓得那位黑衣男子是沈约。

  她看我一眼,续道:“我打听过了,你和他是结伴来的,那两块白玉令必然有你一份子。”

  “其实他没有给我。”

  “迟早会给的。何况,你们明日不是有行动?容与大人同那位公子已经部署好,你们今晚一定要出城的。”青衫女子语气加了急,“求你帮我。我白霓之这辈子没求过谁,这次算我求你。”

  我道:“在下姓楚,下名灵伊,很高兴认识你。”说罢伸了右手与她相握。她愣了一下,回握住我的手,只是神色依旧淡淡。

  “我不会追问你非要出城的理由,但我尚有两个问题:其一,为何不在申时之前出城?其二,你出城所为可会有损大局利益?”

  白霓之平静道:“申时之前出城会被容与大人的人拦住。”顿了一下,又说:“我出城只是办一些私事,决计不会损害其它。”

  酉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不过这最为繁华的所在依旧繁华。琉璃灯,银光盏,人来人往,华美异常。

  白霓之一直在我房里看着一本我觉得十分无聊的《金刚经》。这自然是她自己随身携带,毕竟这家客栈还没有如此崇敬释氏。

  我则百无聊赖地坐在窗边发呆,看对面谪仙所里姑娘公子们三五成群,嬉笑玩闹。本是打算过去玩一玩的,可白姑娘非说今晚令牌一定会到我手上,叫我再等等。

  可人家根本就不在他自己的房间里。

  对面春意盎然,越发显得我这边秋风萧索。想着还没有吃晚饭,正打算吩咐店里伙计去,一转身却瞥见白霓之的一张脸苍白极了。

  “请你把窗子关了,帘子也拉下来,好么?”她轻轻放下手里拿着的经书,又迅速起身去,倒来一杯茶水,猛地灌下,茶水甚至满溢出来了。

  我透着窗户一看,真是太巧……又是今早那二位,一位身着墨色长袍,容貌俊美,另一位一袭浅紫色华服,相貌极艳。

  相貌艳丽的那位笑吟吟地领着另一位在姑娘们中间往来穿梭,只时不时地驻足同谁谁谁调笑一两句,倒是另一位看她们的神色犹如看大白菜,毫无兴味。

  这,或许就叫做“不是冤家不聚头”。

  我依她所言关了窗也拉了帘子,缓缓走过去坐到她身旁。

  她盯着手中经书许久久到连我都艰难地默读完那一句句连起来我便不认得的经文,她却是一页未翻。

  我轻轻取了她的经书,说:“求不得,拿不起,放不下,白姑娘是陷入哪一条了?”

  她才惊觉,目光迷茫地望了望我。在五彩琉璃灯的映照下,秋水眸中似乎盈了泪。

  她低下头,拿回经书并且合上,置于一边。淡淡道:“太多了。大概,是放不下罢。”

  灯火摇曳。我吩咐伙计烫了一壶酒来,我同她一人一杯地干。

  “容城主应当是很在意你的。”我试探着问。

  “从前……他,杀了我全族上下一百多口。”白霓之道,语气平淡。

  我的心猛地一跳,不可置信地去看她,却见她神色依旧,没有什么恨意。

  “但,他独独留下我的性命,更是带我回城,待我极好。近来,从前之事我越发记不住了,终究有一天我会彻底忘了从前。”她闷闷饮下一杯酒。

  我苦笑。彻底忘了从前,岂不是就像我一样?但,沈约虽待我极好,应当没有杀害我全家罢?

  窗外风声很紧,只是房间里依然祥和。

  饮下几杯酒以后,我感觉打骨肉深处冒出来汹涌的暖意,乃至有些灼人,遂把窗子开了个缝儿,试图让夜风吹一些进来。

  谪仙所里太多的人早已淹没了他们行迹。我轻叹一声,也搞不明白为什么目光总是在寻找他们。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小伊——”

  我瞬间活过来并且加满血,跑过去开门。

  果然是沈约,他浅浅笑着,身上无半点儿脂粉气。或许是对面谪仙所里的姑娘们品位太高一般不用什么庸脂俗粉,或许又是沈约和她们保持了一定距离。待我看见沈约后面跟着的脸色泛红略有醉意还一手扶了墙的容与,第一种猜想立马被我推翻。

  “这令牌可以方便你出城,你收好了。”

  我低头去看那块令牌,真是白玉雕刻成的,看来应当甚为值钱。

  像是看出来我的想法,沈约又道:“假使你缺钱也万不能当。他们大多不识货,当了就亏大发了。”

  “哦?”我顿时来了兴致,“那它值多少钱?”

  却被容与懒洋洋地打断:“当着我的面讨论怎么当了我的东西才划算,沈兄你们夫妇二人真是……”思索了一下,道:“至少这个数!”

  他晃了晃五根手指。

  我奇道:“五个铜板?”

  说罢便听见有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

  “好了,不说了。你现在用过晚饭没有?我刚刚买了一些胡饼回来,给你。”

  我小心接过还冒着腾腾热气的胡饼袋子,瞥见他那含满笑意的眸子,咬下一大口。

  “味道真是正宗!”

  “那当然,这可是北方戎族人摆的摊儿!”容与笑着插了一句。

  沈约淡淡嗓音打断了想热情向我推销他们这儿土特产的容与:“你早些休息,今夜子时记得到北门会合。”

  我转过身时,手里胡饼已经啃完,只剩了一只胡饼袋子,也不算能送人的物什,便打消了送予白霓之的念头。

  徒留廊檐上迎风飘舞的琉璃悬灯。

  这时候白霓之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跳出来,脸上意味不明。我以为她是为要到子时才能出城而十分头疼,可她一开口便是:“我看那位公子很喜欢你,比容与大人待你更好。”

  我顿感头疼,竟脱口而出一句“那是我相公当然比城主待我好”,说完瞧见她一脸空白,顿时后悔。

  她呆滞了许久,道:“你相公人很好,别想着容与大人了……”

  我想我真的不能再和她说下去了。

  她想了一会儿后又道:“容与大人其实也很好。”

  我承认我真的被她打败了,遂也不想再废话,匆匆去洗漱后我便打了个地铺睡下了。她有些奇怪地看向我:“我们俱是女子,同床而寝有何不妥?”

  “哦……我觉得我太胖了,怕半夜里把你压死了……”

  夜半,落了雪,更静了。

  睡地上终于是要冻死我了,尽管周身是那雪白的波斯绒地毯。我索性不睡了,起身穿戴了衣物,拉开帘子在窗边赏景。

  只是此际既无皓月当空、疏星几点,又无清歌妙舞、急管繁弦,零星几点雪像柳絮一般,偶然落在我眉间,让人说不出的冷静。

  原来对面的谪仙所也有打烊休息的时候。城里除了照明用的壁灯以外,琉璃灯全数熄了,一派冷清。

  “楚姑娘可是有什么心事?”

  旋即亮了一盏蜡烛,静静地摇曳着微红的火焰。

  我道:“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这么悲伤的句子,所以就起来看一看,结果真的在下雪。”

  她捧着烛火走近窗子,双目向远处看去,只见楼宇林立,鳞次栉比,依稀镀上银辉。

  “写离别的句子。楚姑娘可是同不想分别的人分别了?”她嗓音淡淡,是如恰到好处的流水潺潺。

  我想,这大概是与宿颜笙有关的,于是点了头。

  但听她又道:“姑娘也如我一般,是放不下么?”

  我微微一笑:“或许是求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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