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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大梦初醒


  骊嫱走到骊姞和优孟身后,两人方才发觉有人,骊姞窘迫之下,忙不迭地将优孟推开。

  骊嫱劈手将骊姞手中的东西夺过,定睛看去,原来是一方缎帕,上面绘着裸身男女的行房秘术,姿态妖娆多姿,不堪入目。

  骊嫱将缎帕朝骊姞劈面甩去,斥道:“说来你也是国君的姨母,宫中的太妃,前辈一般的老人了,竟然和一个低贱的侏儒做出如此淫乱不堪之事,亏我平日还把你当正经主子,一口一个妹妹的,此事若传出去,你让我如何治理后宫,压服众人,我这个太后的颜面还往哪里搁?”

  骊姞初时还有些心虚,听骊嫱一番怒斥到反平静下来,将地上的缎帕捡起,收在袖中,冷冷道:“你若觉得我丢了你太后的脸,大可以和我一刀两断,撇清咱们姐妹关系,我自搬去桑园,图个眼不为见的清静。我是怕既便如此,也不能为你这个太后挣一分清正廉贞的名声,你和优师的那点子事,宫里头除了你的宝贝儿子,还有谁人不知,何人不晓?你自以为仗着太后的权势,人人噤而不言,便似比我多了几分贞洁似的,正是自已一身毛,反笑别人是妖怪,岂不是可笑?”

  骊嫱气得浑身乱颤,指着骊姞道:“简直是一派胡言,你,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骊姞自顾自道:“你的优师既然有百般好,怎得连口信都不留一个,就跟着个野郎中走了,究竟是人心不可测度啊。我这个优孟,丑则丑矣,但日日陪伴左右,百般依顺,我就是赶也是赶不走的。”

  此话说中了骊嫱的心事,骊嫱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半晌才深吸一口气,冷声道:“话既然说到这个份上,看来咱们姐妹的情分也就此尽了,从今往后我做我的太后,你过你的自在日子,只是一点,别再有什么风声吹到我耳朵里,否则本太后不拘何人,一律按宫规严刑惩处。”

  骊嫱说完一甩袖子,带着宫人径直离开,留下骊姞望着她的背影冷笑。

  晋诡诸死后,因奚齐尚年幼,荀息主持葬礼,将晋诡诸的后事料理完毕,灵位放入太庙,四时早晚都供奉祭祀。

  这日骊嫱带着奚齐,后宫妃嫔和卿大夫们前往太庙祭拜,太史郭偃主持祭礼,鼓乐三遍,初献礼毕后,骊嫱带着众人上过头香,便到侧殿休息。骊姞刻意要回避骊嫱,带着人到耳房内歇着。

  下人奉上汤饮和瓜果,骊嫱略用了些汤饮,瞥见郭偃正在一旁侍立,又想起前几日做的梦,便将梦中的情形向郭偃详细说了,让其为自已占梦。

  郭偃沉吟片刻道:“依下官看,此梦不吉!”

  “这是怎么说?”

  “蛇为天下至阴至毒之物,而梧桐乃凤鸟栖息之所,蛇覆凤巢,安有完卵,凤鸟无所踪,连子嗣也保全不得,岂不是大大的不祥?”

  骊嫱沉下脸来,将汤碗重重地搁在案上,怒道:“简直是一派胡言,别人都说本太后的梦是吉兆,唯独你说不好,我看你这个太史是当得太长,已经变成老糊涂了。”

  郭偃凛然道:“下官身为太史,遵循天道,敬奉鬼神,自然据实相告,如何能为了太后的一已之好就阿谀媚上,弄虚妄言?”

  “在这个宫里头,本太后说的话就是天道,本太后想要的东西,就是鬼神也不敢阻拦,你一个太史,竟敢口出狂言,忤逆违上,来人,将郭偃关入内廷大牢,交由太宰审讯后处理。”

  两个内侍过来要抓郭偃,郭偃昂首一甩袖子,“不用麻烦,下官自已会走。”

  郭偃被捕一事很快就传到了外朝,还在太庙外等候祭祀的卿士百官议论纷纷。

  这里骊嫱怒气还未平息,荀息从外面匆匆进来,略略施礼道:“太后,老臣虽然不知道郭偃因何事得罪了太后,但无论如何请太后网开一面,从轻处理才好。”

  “郭偃出言狂妄,完全不将我这个太后放在眼里,我若不治他的罪,今后还如何立威?”

  “太后,郭家一门世代为晋国太史,忠心耿耿,尽忠职守,是晋国的股肱之臣,栋梁之木。当初主公让太史修改史书,太史誓死不从,主公不仅没有责罚他,反而对他愈加敬重,如此贤德之人,太后怎可说下狱就下狱呢?”

  骊嫱不悦道:“主公当初没有责罚他,难道我就处罚不得?本太后好歹也是国君的生母,堂堂后宫之主,连惩处个把人的主意都拿不得吗?还惹得你们这个来劝,那个来说的?行了,本太后也乏了,你下去吧。”

  荀息无奈,退到房外,叹息而去。

  这里主祭官进来,禀告骊嫱,亚献即将开始。

  骊嫱向奚齐道:“为娘刚才站了半日,觉得心里头慌得很,两腿也乏了,我在这里略歇歇,下面的仪式就由你领着吧,一切听主祭的吩咐即可。”

  骊嫱又吩咐下人们跟着奚齐,从旁好生伺候,只留下两个宫女在旁边。

  自优师失踪以后,骊嫱已有多日不曾睡过安稳觉,此时听着外面钟鼎鸣奏,慢乐细作,只觉得眼皮渐渐饧下来,遂让宫女在榻几上铺设了席子,躺下来打盹儿。

  也不知睡了多少时辰,骊嫱隐隐听得一阵笑声从后殿传来,那声音时断时续,听上去肆无忌惮,放纵不羁,又伴随着浅浅的低吟,与外面大殿的礼乐声相比,分外刺耳。

  骊嫱心道:如此静穆之所,竟然有人在我的眼皮底下笑得如此放肆,我不过松懈了几日,这些下人竟越来越不拿我放在眼里。

  骊嫱坐起身来,发现身边空无一人,知道两个小宫女趁骊嫱睡着,大概跑到殿外看热闹去了。

  骊嫱心里边骂着,作死的懒蹄子,看我过会儿怎么收拾你们,一边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循着笑声往后殿走去。

  那后殿与前殿隔着一个七,八丈见宽的庭院,也是三开间的殿堂结构,按昭穆等级排列,一正殿和两配殿,摆放的多是唐叔虞之后,晋国姬姓宗族的远亲旁支,后妃庶族,因与晋武公一支主族相隔久远,殿中的长明灯虽也常年亮着,贡品香火毕竟比前殿的差了许多,平日更是人迹罕至。

  骊嫱循着笑声进了殿,听得声音一下子低了下来,飘飘悠悠,几不可辨。

  骊嫱听着似乎是从后面的内室传出,便举步往内室走去,那笑声突然嘎然而止,骊墙心头突地一跳,殿中的长明灯突然一齐熄灭。

  这寝庙为先人安息之所,并无一门半窗的,登时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骊嫱惊恐不已,转身步履踉跄地退出来,只听一个悠悠的声音从灵牌的方向传来,“妹妹,你终于来了,我等你等得好辛苦呀!”

  那声音似在齿缝舌尖中发出,带着阵阵的凉意,骊嫱只觉头皮发麻,一颗心都快要跳出胸腔,双脚却似被定住一般,想动却迈不开步来。

  骊嫱颤声道:“你,你是人是鬼?”

  “妹妹这么聪明的人,怎么连我的声音也听不出来了?我是耿姬呀,我的好妹妹,你说我是人是鬼?”

  骊嫱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瘫倒在地,“耿、耿姬……”

  “妹妹不会这么快就把我忘记了吧?这也难怪,妹妹手上沾染的鲜血太多,我这个老妇的性命对妹妹来说不过如蝼蚁一般,隔了这么多年,妹妹早不会放在心上了。”

  “姐姐走得早,可、可和我毫无干系啊……”

  “妹妹果真是鬼神敢欺,人神共骗啊!你给我送来了毒酒,还要亲眼看着我喝下去中毒身亡你才甘心,怎么如今又不敢承认了呢?”

  那耿姬说话之间已经飘飘悠悠地走到骊嫱跟前,昏暗之中骊嫱见她穿着一身黑衣,长发披散了打在额前,依稀就是当年耿姬的模样。

  骊嫱吓得魂飞魄散,手脚并用着向大殿门口爬去,不提防又狠狠撞在门槛上,骊嫱这一撞吐出一口浓痰,方才想起大声呼救。

  骊嫱一边嘶声呼喊,一边失魂落魄地跑出殿门。

  秀葽和几个宫女正遍寻不着骊嫱,听到呼救声往这里赶来,见了骊嫱赶忙扶起,只见骊嫱脸如金箔,大汗淋漓,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秀葽忙让人去请医官,一边吩咐众人将骊嫱扶进轿子,先送回章含宫,骊嫱一路只喃喃自语道:“有鬼,有鬼……”。

  骊嫱回到章含宫后便一病不起,医官轮番为其诊治,都毫无起色。

  骊嫱时而昏睡,时而清醒,梦中耿姬、曾姬、卫姬、申生、琼枝、摇风、晋诡诸等人似走马灯一般轮流闪现,冷笑着,怒骂着,哭泣着,狂笑着,冷漠着,不一而足地变换着脸孔,这个刚退去那个又浮现出来,纠缠不休,挥之不去,让骊嫱心力交瘁,精疲力竭。

  骊嫱偶尔清醒过来的时候,依稀也见过东关五和梁五等人前来探望,当然见的最多的还是奚齐。骊嫱每每一觉醒来,见奚齐在榻边守着,心里便颇感宽慰,神思也明白了许多。

  骊嫱也不知自己睡了多少日子,这日醒来,只觉唇干舌裂,干渴难耐,唤了几声,不见人来,骊嫱勉力抬头望去,见诺大个寝殿,空荡荡的并无一人,床榻旁放着一只碗,里面还有上次喝剩的半碗水。

  骊嫱挣扎着撑起身子,伸出一只手来,想去够水碗,不料手上一软,将碗打翻在地,那铜碗在地上滚动片刻,水撒了一地,只留碗底还剩了些许水。

  骊嫱实在耐不住干渴,从床榻上慢慢挪下,费力爬到铜碗边,伸长脖颈,想凑着碗口饮干碗底的水。

  一个小宫女从外面掀了帘子进来,略略瞥了眼地上的骊嫱,便径直走过骊嫱身边,那铜碗被宫女的衣裙掀得翻滚开去,最后的一滴水也滴落在莞席上。

  骊嫱认得她是平日里干杂活的一个小宫女,只见她走到自己床榻边的箱笼前,打开箱盖,一通翻箱倒柜,将里面的绫罗绸缎等衣物尽数撇在一边,挑出贵重的金银珠玉来,塞进自已的怀里。

  骊嫱气得浑身乱颤,嘶哑着噪子道:“你,好个大胆的奴才,竟敢,竟敢……”

  小宫女撇一撇嘴,“什么奴才不奴才,你以为你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后吗?你如今连自己的儿子都保不住了,你这个太后也快当到头了。这里白白留着这么多宝贝,我若不拿,一样被人家一哄而上地抢了去。不如我拿了去,然后找人打点掉几件,伺机逃出宫去,将来便一生快活无虞了,实在不济还能重新投到别的宫里头,花些钱,当个大宫女,总比呆在这里等死强。”

  “你,你刚才说什么?”

  小宫女将衣袖和怀中都塞得满满当当,不再理会骊嫱,径直走了出去。

  骊嫱只气得两眼发黑,一口浓痰上来,差点就要背过气去,隐约见一人过来,捡起地上的铜碗,从壶中倒了半碗水,走到骊嫱身边,扶起她来,将碗喂至骊嫱嘴边。

  骊嫱定了定神,看清楚了面前的正是骊姞,心中一酸,差点掉下泪来,就着骊姞的手慢慢喝了几口,喘息片刻,开口道:“我的妹妹,你仔细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这宫里头的人都哪去了,秀葽她们呢,东关五和梁五呢,我怎么好象多日都不曾见过他们了?还有奚齐,我的儿,他怎么也有两日没来了?”

  骊姞眼神空洞,面无表情,看着空敞凌乱的寝殿,淡淡道:“他们都不会来了。”

  “你是什么意思?”

  “你难道还不明白吗,姐姐,你已经输了,而且输得一塌胡涂,你的太后宝座,你用严刑峻法打造出来的权力后宫,还有你的奚齐,都没了。”

  骊嫱歇斯底里喊道:“我的奚齐,他究竟怎么了?”

  “他死了,就在刚才,在万众瞩目的朝堂之上,在他的金鸾宝座上。”

  骊嫱放声大笑,“不可能,他是晋国的国君,整个朝堂都是他的,整个晋国都是他的,谁敢杀他?”

  骊嫱大笑片刻,见骊姞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突然不知从哪里迸发出一股力量,从地上支撑起身子,跌跌撞撞地往前朝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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