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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一墙之隔


  段成钰双手叉腰,站在门前。她听到隔壁的人噔噔下了楼。没一会,自己这一侧的楼道门被拉开了。

  皮鞋踩在木质楼梯上,急促的脚步和紊乱的呼吸混杂在一起。

  成钰深吸一口气,心里打着腹稿,一定要和他好好理论一下。

  待到那人气喘吁吁上到三楼,站在她脚下时,段成钰的满腹埋怨却突然说不出来。她愣愣的低头看着眼前的人,几乎要认不出他来。

  他何时瘦成这个样子了?成钰眼眶渐渐发酸,不争气的泪就要涌出来。

  项家麒出门的匆忙,只穿了米黄色的棉布衬衫。灰色的西裤用皮带束着,层层叠叠,裤腰明显大了两三寸,若不是有吊裤带吊着,似乎随时会松开。

  衬衫领子也比他的脖子宽了一圈,随着他的□□,几乎可以看到领子里面嶙峋的锁骨。

  再看他的脸颊。他本就是瘦长脸,此刻颧骨微微凸出来。丹凤眼快要变成杏眼了。

  这人哪里还有一分花花公子的风流倜傥,分明就是个落魄书生。

  还好,那双眸子里还是清澈的,像孩子一样单纯的光芒。

  “朱儿……”项家麒看到姑娘眼里的泪水,慌忙说:“你别哭呀!我错了还不行吗?我真的没有恶意。我求你,别哭,别哭……要是哭也别站在楼道里。人家会以为我欺负你了呢。”

  段成钰一跺脚,先自顾自的往屋里走。项家麒识趣的跟上,回身关了房门。

  他手足无措的站在门口,等着成钰的兴师问罪。脸上陪着笑道:“朱儿,你这屋子真干净。”

  段成钰收了泪,站在他面前却低着头。她怕一细看他的样子,就会心软。

  “你难道就不能给我留些体面?我以为是靠自己自食其力。结果还是得靠你。”成钰咬着嘴唇说。她的口气硬不起来。

  “那打字的工作是你自己找的呀。在是自食其力呢!”

  “胡说,董太太那边是不是你打了招呼?这个世道,哪个房东能收留交不起房租的人?”

  “朱儿,我能坐下吗?”项家麒跑的急,头上脸上都是汗。他看成钰没反对,自顾自的坐在餐桌前。

  “你其实真不应该和自己闹别扭。这个世道,咱们这样的外国人,想在这里生存谈何容易。不光是你,身怀绝技的人也难。而且,朱儿,你想想,这巴黎是什么地方?艺术之都,浪漫之都。你知道蒙马特高地上,纵着多少世界各国的艺术家吗?你这么爱画画,结果是闷在家里打字,你说这不是浪费吗?”

  “你和我非亲非故,为什么要管?”成钰在他面前,总是觉得可以使性子。他脾气太好,就让人想欺负。

  “先给我口茶喝,我慢慢给你讲。”

  成钰嘴上硬,见他一头虚汗,跑得嘴唇都白了,赶紧去拿了暖壶,给他沏茶。

  项家麒捧着茶杯,小口抿着,慢慢开口道:“我和你也不是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这么大的时候,我常常抱你呢。”他用手在身子前比划,示意当时成钰只有一袋米那么高。

  “你估计不记得了。当时你家住我们对面的宅子。后海,李莲英的宅子,你记得吗?”

  见成钰连连摇头,他叹了口气接着说:“我看你长到快两岁,当时你白白胖胖的,脖子上都是褶子。这里有一颗朱砂记。”他指指颈间。成钰这才想起他题的那首诗,当时不明白他为什么把自己比作梅花,原来他见过那梅花型的朱砂记。

  “所以,朱儿,我怎么是不想干的人呢?我怎么也见不得你一个人在这里吃糠咽菜。我没有恶意,若是有,早跑来了,还用躲这一年多?”

  段成钰也没有想到两家会有这样一段陈年渊源。难怪他一认识自己,就会显得那么亲近。她过去还以为那人只是风流成性。如今被他这样一解释,倒是捧出了一颗赤诚的心。此时她心中的气早消了一半,只是面子上过不去。

  “你要帮,也不是这种偷偷摸摸的帮法。让人家董太太,还有那经理,以为我们有什么呢!”

  “我想光明正大的帮,你也不让呀!”项家麒放下茶杯,嘴唇总算有点莹润的粉色了。

  “你在火车上话说的那么绝,小脸绷得那么紧,我自然是知道你决心多大。朱儿,我理解你,也支持你。不是说女孩子就不能自立,所以就得成全你。但是我是真舍不得让你吃苦。”

  哪个十几岁的女孩子,禁得住这样的话。成钰心里似有一勺蜜,慢慢化开,连脸上的那一点点怒气也化开了。

  “来,朱儿,别站着。你也坐下,我好好看看你。平日里,我只能听见你的动静,看不到你的样子。你这一年来,瘦了。”

  成钰腹诽,那人应该先自己照照镜子,再发这样的感叹。心里这样想,身子却是很听项家麒的话,拉开椅子坐在了他对面。

  那人柔和夹着期盼的目光,在段成钰的脸上晃来晃去。不放过每一寸肌肤。越看越心疼,也越看越清楚,自己的思念有多汹涌。

  客厅的餐桌上,吊着一盏小小的磨砂玻璃灯。昏黄的灯泡亮度不大,照着段成钰与项家麒的脸,时隔一年后,两人再次面对面坐着。心里有一肚子的话,却不知从何入手。

  项家麒托着成钰的小茶杯,眼睛里被熏了一层水汽,闪着雾蒙蒙的光泽。成钰觉得他脸上有疲惫的神情。

  “你还在念书吗?”成钰低声问,似乎怕打破这一刻的宁静。

  “嗯,还有半年多要硕士毕业了。这些天忙着考试赶文章。”

  “学什么?还是金融吗?”成钰总觉得这人和金融完全不搭界。

  “是,银行里刚好有个缺,学了好回去应聘。”他说的诚恳,成钰却知道他只是客气。谁不知道项家有两家银行。到自己家的银行,还需要什么应聘。

  “真好,我最快也要两年才能毕业。法语好难学。”

  那人咧开嘴笑,白白的牙齿泛出莹润的光泽:“朱儿很聪明的。没问题。我也恨法语,用法文写文章,半条命都要没了。”

  “所以你才瘦了这么多?”成钰抢着问。

  那人低头看自己,没意识到自己瘦了很多:“还好吧。瘦一些,回去好请罪。我主要是吃不惯西餐。就想吃全聚德的烤鸭子。”还是那么没正经,成钰忍不住低头笑。

  “朱儿,宗庆临走时,告诉了我你的处境。你今后打算一直留在法国吗?还是要回去?”

  成钰听了心里一紧。这个陈宗庆,嘴也太快,看来不管多大的秘密,在别人嘴里都不算秘密。

  “我不知道。临出来时,三哥让我在国外扎根,不要回去。可是谈何容易。即使像董先生那样的老华侨,日子也过得艰难。”

  项家麒看着灯下垂着头的小姑娘,想到她孤苦无依的在这小房子里过了一年。日后如何,完全没有着落。一颗心也如被火煎着一样难过。

  “先别想那么多。我就在你隔壁。保证不会让你过苦日子。回不回去,等毕业了再从长计议。那土司令也不一定能一直得势。我看他脑子不怎么灵光。你知道吗,我在琉璃厂见过他几次。明明没眼力,还爱附庸风雅。他跟别人炫耀手里的几张石涛真迹。我在旁边老远一看,就知道是假的。都是张正权仿的。看他那得意的样,我是没告诉他实情。”

  成钰听了噗嗤一声乐了。那人说话的神情,就像一个顽皮打架,刚刚赢了的小男孩。他如此不屑于那司令,想必也是由于自己的原因。成钰想到这,心里也有几分舒坦。

  项家麒在灯下连着打了几个哈欠。成钰起身道:“是不是累了?回去吧。”

  “我不回去。我怕一走,明天你就搬走了。”那人还是赖在椅子上。

  “明天不走,先回去吧。”

  “后天也不行。朱儿,这里有很多好玩好看的地方。我可以慢慢带你去。现在只有我知道你的境况,你若是有了难处,至少有个可以商量的人。就把从璧哥哥当成亲人就行,好吗?”

  成钰觉得简直是着了这人的魔法。他说的话,自己没办法不点头。

  见到成钰答应了,项家麒这才笑着站起身:“明日我还来。我送你去学校。等我。”

  看着那人快步跑下楼,隔了几分钟,墙那边有了响动,墙上随后想起轻轻敲击的声音。段成钰不由得笑出了声。她转身回到卧室,倚在床上。心里也似乎有一张软绵绵的床,好久以来不曾有过的踏实妥帖,终于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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