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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迷雾


  徐氏向冯姨娘投去询问的目光,冯姨娘闻弦歌知雅意,半句废话也不多说,就启口解释道:“这玉佩是一年前老爷下江南回来带给我的,但郑姨娘却一模一样的也有一块。”

  简简单单瞧着没什么蹊跷的话,徐氏却凭着多年宅斗嗅觉嗅出了山雨欲来的味道,她紧紧盯着冯姨娘等着她下一句。

  原来这冯氏自谢琰生病当夜像徐氏表了忠心后,就一直授意紫菱盯紧隔壁。紫菱兢兢业业同春桃交道。这春桃贪财爱俏,平日里没少敲诈了紫菱钗环首饰去。一日,春桃刚夺了紫菱新地锦鲤戏荷湖稠帕子,紫菱趁机拍了几句马屁,那春桃尾巴就翘得老高,又嫌弃起紫菱眼界浅来,神秘兮兮地说要给紫菱长长眼界。原以为是什么上不了台面的破烂玩意,没想到是块有小苍兰花纹的玉佩,虽材质下乘,但花纹与姨娘一直珍爱的玉佩一般无二!

  待许多钱财进了春桃的肚子,春桃才吐出些东西来。原来是她瞧着郑姨娘当宝贝的玉佩眼热,自己偷偷描了花样子,托兄长在外面仿了块。神不怕,鬼不怕,就怕猪队友。春桃这么一番操作,直接把郑姨娘的老底掀了个底朝天。据春桃回忆,这玉佩郑姨娘已戴了一年有余,那岂不是与冯姨娘拥有的时间基本重合?郑姨娘极有可能老早与谢大老爷勾搭上了,这样的女子,怎么可能是谢大老爷所说的良家女?

  徐氏脸色阴晴不定,凤眼盯着香炉上方袅袅升起的烟,开口问冯姨娘:“我记着,郑姨娘说自己是江南人,半年前随父兄生意变迁北上的?”

  冯姨娘忙应道:“是,老爷也是怜惜她好人家出身,才抬入府的。”

  冯姨娘这话说得妙,听者有意,那听起来就是另外个意思了。郑姨娘的老家与谢大老爷下江南的地点刚好重合,两块玉佩出现的时间线也重合——郑氏极有可能是谢大老爷从江南带回来的,与谢大老爷相好,怎么说也至少有一年多了,怎么可能是郑姨娘北上后才认识的。

  徐氏就想起她同意郑氏进门那夜,谢大老爷笑意粲然地对她说:“秀兰,你待我真好。”又想起谢忱央她许郑氏进门那夜的勃然大怒“她原是好人家出来的,又要为我谢家添丁,当个二房怎么不行?”前前后后的矛盾,谢大老爷的真情假意扎得她心口发慌,内心的怨气、愤恨已翻腾不休,死死地掐住太师椅的扶手,扶手“咯咯咯”地发出狰狞的声音。

  冯姨娘对徐氏的反应暗暗心惊,给谢芝瑛递了个眼色过去,示意她稍安勿躁等徐氏开口。

  烧钱的檀香在屋内升腾,无端地营造出雍容但脆弱的气氛来。

  寂静持续了许久,终于,徐氏冷哼一声打破了寂静,复又拍手笑出声来,“我原先就说她好好的良家女不做,偏要学做勾栏里的娼妇,现在好了,说不准还真是个娼妇!”谢大老爷纳小妾不可怕,甚至弄出私生子来也不算可怕,真正可怕的是谢大老爷的心,嘴上说着尊重嫡妻,却把新来的小妾的底细掩埋得死死的;瞧着对冯姨娘情深义重,嘴上说着此玉佩天下仅一块,转头又送别人一块一样的,不知道他这样的玉佩有几块。男人的劣根性大家都知道,只是自己更愿意骗自己。然而当真相摆在你面前,自己越是苍白,愤怒,让你相信,原来他还可以更渣。

  此时徐氏倒真的和冯姨娘产生了殷殷相惜之感。她按住冯姨娘的手,真心实意地讲“你有什么要求的,我尽可能满足你。”

  冯姨娘瞧着徐氏,她入鬓长眉下的凤眼不知道什么时候愈发凌厉了,倒是反让人可怜。数十年的内宅生活,哪怕再怎么未谙世事的少女也成了肚肠百转千回的妇人。徐氏与她一般苦难,今日是来对了,若想靠着谢忱救瑛儿,恐怕瑛儿早成了一堆白骨了。她动情地反握住徐氏的手说:“香莲所求的还是只有那些,我只想为瑛儿寻个好婆家。”

  话音刚落,徐氏就开口安抚道:“我虽不是四姐儿的亲身母,但她自小听话懂事,你又是个得力的,我自不会亏待了她。”徐氏这样说,冯姨娘心中大石已落了大半,拉着谢芝瑛扑通一声跪下,声泪俱下地控诉起陈胜凯的不仁来。徐氏心中一沉,留下冯姨娘谋划起谢芝瑛与郑姨娘的事来。

  正房的蜡烛一直到后半夜才熄。两个身姿窈窕的影子被投在阁院的墙壁上,随廊院上灯笼的摇晃而颤动。絮语在黑暗中随夜风浮动在空气中。

  “你若只听夫人的话,当下就定了婚事远远打发了嫁人去,兴许门户落魄些,但你夫婿努力把富贵荣华还谋得,我们母女兴许还有相聚之日。若你存着做人上人的心思,那就兵行险招,可也有性命之忧,自己的路自己选。”

  谢芝瑛想起谢琰、谢纨的嫡女荣光,自己骨子里潜藏着的自卑;想起姨娘一辈子做小伏低,想起邓朱玺那日席上的侮辱;想起那陈胜凯仗势欺人……往日因着身份受的辱、吃的苦激得她双目血红、双拳紧握。她狠了心,沙哑着声音对母亲说:“姨娘,我再也不想你吃出身低贱的苦了,姨娘已为我熬尽了心血,若我远远嫁了,你在府里一个人还要为我操心,我宁愿杀出条血路来,让别人再也不敢辱我们!”

  冯姨娘本就是女枭雄性子,女儿有斗志她只有支持没有反对的。只是世界的残酷女儿还没有完完全全见识过,说实在的自己也觉得女儿是个草包性子,但欣慰的是,以前一味只知道埋怨、自卑的孩子也从生活的残酷中长得逐渐成熟了。她点点头,放开牵着谢芝瑛的手,任她在前面向夜色深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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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琰觉得世界是一个个平行的格子,每个人都呆在自己的格子间里,同一时间下,不同的格子里上演着不同的故事,偶尔几个格子会发生碰撞交汇出共同事件。但人的精神空间永远是独立的,对同一事件,不同人的精神世界也有不同的评价。就像此时的谢琰不知道冯姨娘激烈的心理活动,徐氏的筹谋一样,她正在做梦,梦里一只狡猾的红毛狐狸骗光了她所有的金银珠宝,最后把她扔在温水里煮,锅下的柴火越烧越旺,谢琰也出了一身汗。待醒来,天还没大亮,她披了件轻裳,移步到梳妆台前。

  谢琰垂下眼睑,轻轻抚摸昨天卸妆摘下的纸花。顾少川不知道用的什么方法染的颜色,花萼处是透着紫的红,花冠绯红绯红的,边缘处则微微透着白。整朵花开得正盛,是朵红玉兰的样子,瞧着它能想起永昌侯府高大的玉兰树,只是再也没有甜似豌豆黄的香气了。微昏的晨光撒进来,映着谢琰柔和的侧脸,她正低头轻柔地把纸花放进一个葫芦纹盒子里,最后又找出个小锁,把它仔细扣上,垫着杌子放到了百宝柜的最高一层。

  跳下杌子,谢琰拍了拍手,邻着窗临摹起书圣的《兰亭集序》来,前半段行书后半段草书,越来越张狂写意,谢琰心随笔动,听着窗外传来清晨的鸟叫声,她心里没有谁的影子,只有清澈的她自己的倒影,她觉得世界一片美好,一片宁静。

  终于,红日从东方升起,红霞铺满天际,谢琰隔着窗与红日遥遥相望,洗漱毕后就去同徐氏一起用膳。一向不在早膳时刻碍眼的冯姨娘竟出现在餐桌上,为徐氏殷勤布菜!谢琰心存疑惑,向徐氏望去,这才发现母亲眉间曾因皱眉才会蹙起的皱纹已悄然刻在她脸上,而徐氏却对她的目光视若无睹,一筷一筷地夹菜吃,连一向讨厌的姜丝都不带皱眉的咽了下去。谢琰既心酸又自责,想好了重活一世要照顾好母亲,可这么多天来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连母亲的衰老、府内的风云变化都没有看到。

  接下来的事更是蹊跷,谢琰坐上去家学的车,却没有听到往日里旁边车的铃铛声,下了车子果然不见谢芝瑛的影子,问了才知是谢芝瑛身体不适,禀了徐氏告假,具体是什么病小丫鬟却含含糊糊说不清。昨日晚上四姐姐就没有出来挂花灯,今日更是连她素日重视的家学都没有去。

  谢琰满腹疑惑,回府后就看见往年本该连挂一周的花朝节花灯已被撤下,母亲屋里有人进进出出,瞧脸孔却是陌生的。

  陌生让谢琰不安,她准备了谢芝瑛素来爱吃的小米炒红糖,去荷香园拜访。走进屋子就有一阵香风袭来,那位生病的四姐姐正背对着她对镜贴花黄,留了一个令人遐思的背影给她。待谢芝瑛转过头,谢琰的呼吸也为之一滞。谢芝瑛平日里不事脂粉都已经雪肤花貌、清丽脱俗,今日她额头上贴了妖冶的花钿,涂着正红口脂,更是妖媚天成,天生尤物,既清纯又妖娆,男默女泪。只是却看不出来什么病气,更是让谢琰心里感到一阵诡异。

  谢芝瑛本也没打算隐瞒谢琰,既然连谢琰她妈都说了,谢琰迟早会知道。不如自己告诉她,不然反生了嫌隙。她莲步轻移,拉着谢琰一块坐在梳妆台上,指着一瓶香露说是自己得了古方制的,用了能生发养发,使发丝强韧。谢琰心里一团麻,哪有心思听谢芝瑛说香露,好不容易应着谢芝瑛唠嗑完了香膏之类的,才听到她梨花带雨地哭诉起陈胜凯的所作所为来。

  那日情人洞回来谢芝瑛的异常有了解释,只是谢琰听得脑袋嗡嗡作响,她完全无法把谢芝瑛遇到陈胜凯的事与府里、母亲的异常联系在一起。而且谢芝瑛当下巨大的转变只让她觉得她与冯姨娘一般的做法样式,姐妹之间的悄悄话也让她感觉不到一丝真心。面前的谢芝瑛容色逼人,离她如此之近,却让谢琰觉得她像是清晨的薄雾,一摸就散。

  前世的草包美人若不再是草包了,究竟是福还是祸呢?重活一世,变故却接二连三的发生,她又该如何应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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