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 9 章
柳亭苼下车后，卢姒让马夫直接回卢府，她羞恼地坐在车内，心里憋了一通骂人的话，但碍着平日里的教养不敢真骂出来。她梦里是见识过他痞坏痞坏的模样，可那都是梦，无论梦里他如何她都无需计较，只管随心而行就好。但到了现实，她一个养在深闺里的卢家大小姐，平日里接触的都是有教养知礼数的贵族子弟，何曾见识过柳亭苼那种不入流的痞子，他不仅说话粗鲁，行事更是放浪不羁，有时候还胡搅蛮缠，偏偏脸皮也厚比城墙拐角。对上这种人，她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说不清，她只希望这次过后别再遇到他，要不然她没病死，也被他气死了！
胡思乱想一通后，卢姒心头的怒火渐渐平息下来，先前对柳亭苼的惧意也早就被丢到了爪呱国，或许是因为柳亭苼如同梦里那般一声声叫她‘媳妇儿’，也或许是因为在梅林那件事上他对她没有遮掩直言不讳，反正卢姒现在不怕他了，反倒是心里有了一股难以言说的滋味，搅得她心绪不宁。所以她想快点回府，让南烛给她开剂安神药，然后好好睡一觉，忘记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走近道，早些回府。”卢姒吩咐外面的车夫。
“好嘞，大小姐您坐稳了。”说完车夫将马车掉了个头钻进旁边的小胡同。
后面康成侯府的车夫看到卢府马车拐了道，开口请示他家世子：“世子爷，前面那辆车绕进胡同里了，我们也要跟进去吗？”
曾常辉探出头来，见那胡同窄小，只能容纳一辆马车通行，若是中途遇到前方挡道的，想退也退不出来了。他命人跟着卢府马车，原意是防备姓柳的对卢小姐不轨，如今姓柳的半路下了车，他也就不担心了，况且母亲和妹妹还在赏珍楼等他接应。于是命车夫沿大道行进，先将露英和桃衣送回了卢府，再顺道去赏珍楼接人。
而那头卢府马车在胡同里绕来绕去，眼看着再拐两个弯就要到家门口了，这时，半道上突然昏倒了一个人，看那身形还是个小孩子。
“大小姐，路上倒了一个孩子，您在车上稍等一下，小的去把那孩子挪过去。”车夫说完就跳下马车。
卢姒推开车门，看到那孩子瘦瘦小小的，约摸八/九岁，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看上去像个小乞丐。卢姒一时可怜，便让车夫拿了车里的水和糕点喂给那孩子。
那孩子喝了水便幽幽转醒，一睁眼看到眼前的糕点，立即扑上去狼吞虎咽，不消片刻一盘糕点就被吃光了。
“你慢点吃，别噎着，没人跟你抢。”车夫忍不住劝道，他光看那孩子吃相就觉得脖子梗得慌。
那孩子吃饱喝足才顾得上看救命恩人是谁，她看看车夫，又看看马车里的卢姒，然后分别朝两人磕头跪谢。
卢姒见那孩子跪谢时双手整齐地交叠于额前，看样子也是受过教养训练的，那就应该不是普通乞丐，说不定还是哪家府里的丫鬟，只是不知为何流落到这般地步？卢姒动了恻隐之心，解下一个绣着‘秾’字的香囊递过去，“这里面有些碎银，拿去给自己买些好吃的。”
小女孩欣喜地接过香囊，又是千恩万谢一番才小跑着离开，可跑了一小段路，她又停下来对着卢府马车扬声道：“我叫朱瓶儿，以后等我家主子富贵了，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卢姒但笑不语，挥手让车夫赶路。
“刚才那胡同附近，住的是哪些人家？”
“左边是吏部尚书王大人家，右边是丞相大人家，再往前是原靖安伯府。”
吏部尚书和丞相家卢姒倒是去了一次，只是这靖安伯府，她之前却是连听都没听过，“靖安伯是何许人？怎么以前从未听过京都有这么一号人物？”
马夫也一知半解，只道：“小的只听说这靖安伯府的夫人和当今圣上是亲姐妹，后来好像有了什么隔阂，今上登基后就将靖安伯府削了爵位，如今那府里只留一位郡主，只是她从不出府与各家交往，渐渐地也就被人忘了。”
卢姒掀起车帘看了看胡同一角破败的围墙，墙上立着两簇枯黄萧瑟的野草，下面的小木门也明显残留着风雨侵蚀的痕迹，光这后门一角就如此破败，里面的府苑只怕更加凄凉。卢姒看了一眼后便放下帘子，只是心情不期然蒙了一层灰色，因为幼时她曾经过这个后院小门，撞见了一个大姐姐从里面出来，那个姐姐也跟朱瓶儿一样，瘦得皮包骨头，脸色也蜡黄如土，但那双眼睛却格外乌黑闪亮，就像夜幕里最耀眼的启明星，卢姒至今没见过比它更漂亮的……
回到卢府，卢姒刚进苑门就见洒扫的小丫鬟跑过来禀道：“小姐，夫人在里屋呢，英姐姐和桃姐姐正陪夫人说话呢。”
卢姒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走到主屋檐下，就听到屋里传来一声拍桌子的声响，卢夫人愤怒道：“你刚才说的可是真的？”
露英：“奴婢不敢撒谎，那柳大人不管不顾地当众轻薄小姐，就连曾世子也拦不住他。小姐受了这般委屈，也不知能不能受得住，夫人，待会儿等小姐回来，您可要好好安慰一番，省得小姐钻了牛角尖。”
卢姒：“……”听露英这么一说，她觉得她好像真该感到委屈才是，可为什么她一点也不觉得委屈呢？更别说钻牛角尖了。
卢夫人却是气得破口大骂：“不知天高地厚的癞□□，连我卢府的女儿也敢屑想，明个儿等我进宫禀告陛下，非叫他脱一层皮不可。”
卢姒一听不妙，她虽然也看不惯姓柳的做派，但也明白真要动他却不是那么容易的，说不定没扳倒他，反倒自家惹了一身馊，遂赶紧提步进屋安抚她娘，“阿娘，别听这丫头瞎说，我没事。”
露英正欲开口，却被卢姒一个冰冷的眼神给慑退了，卢姒随口吩咐道：“去换壶热茶来。”
换茶水这种事自有负责茶水的丫鬟做，露英心知这是小姐支开她的借口，心里委屈却也不敢多言，便拎着温热的茶壶退了下去。
卢姒又看了眼桃衣，不用她说桃衣就自己下去了。
卢夫人最了解自己的女儿，女儿一皱眉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娘知道，你不喜欢露英什么事都跟我禀报，可今日这件事，她做得没错。那个柳大人真的欺负你了？”
卢姒脸上一烫，低下头闷声道：“没有的事，女儿当时突然不舒服，他就，搭了把手而已。”卢姒自己也没想到她见娘生气的第一反应，就是为柳亭苼开脱，这完全不符合她行事风格，所以说到最后一句明显有些气弱。
“搭把手而已？你骗得了你娘，可你能骗得了在场的那么多人？你能骗得了宋家？别忘了宋家的嫡长孙也在演武场。”卢夫人有些焦急，好看的柳叶眉都皱变了形，“要是让宋家的老太君听到什么流言蜚语，你与宋家的婚事可就不保啦！”
卢姒一怔，她倒是把宋起荥这个人给忽略了，如今听她娘这么一说，她也觉得于礼不妥，可事已至此她也无可奈何，只好破罐子破摔，“宋家想退就退吧。女儿之前可是听人说，宋府的老太君对女儿这副残破的身子老早就不满意了，如今有了这事作筏子，正好称了他们的意。况且娘你也知道宋家二公子的德行，就算女儿真嫁过去，还指不定是什么光景呢！”
卢姒这些话本不是一个闺中女子该说的，可屋里就她娘俩她一时忍不住就脱口而出了。卢夫人听完，果然怒了，作势要打她却又不舍得下手，最后只能一巴掌拍在茶几上，卢夫人重重叹了口气道：“娘也知道宋二公子品行不好，可这婚事是你祖父定下的，娘和你爹也没法子啊！”一提到宋二公子，卢夫人就来气，心里忍不住一个劲地埋怨已经死去的卢老太爷，要不是他当年报什么救命之恩主动跟宋家结亲，她好好的女儿何至于配了宋起英那种不入流的纨绔子弟。
卢姒见她娘一声哀叹，心知她娘又想到当年的事了，赶紧宽慰道：“娘何苦在这种事上烦恼，照女儿看来，宋家若退婚，女儿正好不用嫁那个纨绔，虽说退婚后女儿名声有碍，可说句不知羞的，以咱们卢府的威望，女儿还怕寻不到好人家？倘若宋家不退婚，那就一切照旧，至于演武场的事，我们两家都不在意，那些流言蜚语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我这个当娘的容易吗？”卢夫人嘴上别扭着，心里却是因卢姒那番话想开了，女儿说得有礼，这世上的男儿又不只宋起英一个，她卢府的女儿就算被人退了婚照样不愁嫁，何必在一棵歪脖子树上纠结。
卢姒见她娘眉宇舒展开来，抿嘴轻笑道：“是是是，阿娘辛苦了，女儿给你松乏松乏。”说着便起身真要给她娘揉肩，卢夫人却拦住她，道：“你快些歇着吧，今天也折腾一天了，身子哪受得了，待会儿让南姑娘过来给你瞧瞧。那些烦心事，娘来解决就行，你安安心心地养好身子才是正理。”
“嗯，都听娘的。”
卢夫人欣慰地看着自己好不容易平安养大的女儿，想起女儿幼时种种，颇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自豪感。
母女俩又说了些体己话，待南烛过来诊了回脉，说是卢姒身子无大碍，卢夫人才离开芳芜苑，自此柳亭苼那件事倒没再提起，卢姒不由地松了一口气。
待卢夫人走后，卢姒唤来露英，言辞犀利地警告她一番，让她接下来跟着王嬷嬷处理院里杂事，近身伺候的由桃衣来做。
露英也明白这次小姐是真恼了，对于小姐的安排也不敢置喙，想着等过几天小姐消气了她还能过来伺候小姐的。至于卢姒真正的用意——让露英完全服从于她这个主子，露英却是一直没有反思出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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