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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槐界终


  未曾想,多年之前的善举竟在此时尽数回涌,老槐树不禁长叹一声,顿感天道无常,却也有序。

  老槐树通体金华流转,化作淡淡的波纹,如同石子落入平静的湖面掀起阵阵涟漪。

  “嗯?”

  青鸟柳眉微微挑起而后紧皱,本就清冷的面色愈发渗出丝丝寒意。

  老槐树躯干上那一圈圈纹路在不断由外而内汇聚,它并未把这些生机散布周身,而是尽数凝聚到了一点。

  那些金色液体本就是老槐树的生命精华,即便时隔已久,但在那小玉瓶中并没有丝毫溢散,始终维持着最初的样子,那股磅礴的生机,足以令一片千万里的沙漠化作草原。

  老槐树干枯的身躯在剧烈颤动,身后是一棵巨树枝繁叶茂,遮天蔽日占据整片天地的虚影。

  若非躯体与枝干的轮廓,全然看不出这是老槐树昔年的模样。

  “你这么做会加快死亡的速度!”

  青鸟声音终于有了一丝情绪,大声厉喝,但并未出手阻止。

  她清楚这是老槐树的选择,如果换做是她或许也会选择这样的结局。

  但是对于她而言多少有些难过,毕竟之前她已经做好了奔赴黄泉的准备,却被老槐树以天地之伟力强行救了下来,之后也是始终如同兄父一般对待自己。

  大道忘情,忘情的有几人?所以始终便只有那几个站在大道的顶端,难有后继者。

  “帮我拦住它!”

  老槐树大声说道,精神抖擞再无之前的疲态,浑身青金流光璀璨,仿佛又回到壮年之时。

  秩序链条环绕在它的躯体之上,那些表皮上的缝隙化作古朴的符文,此刻它的躯体被完整显现在世间。

  根茎直入大地不知多远,但主要的枝干合聚为一,径直延伸到了苍穹。

  那轮夕阳竟被老槐树的枝干所缠绕。

  枝干磅礴有力,如同锁链一般拉扯着夕阳不能落入西山,但那枝干中段已经有了狰狞硕大的缺口,无法再持续太久,便会崩断。

  青鸟摇了摇头,看了老槐树一眼,屈膝跃入长空,化作原形,一双巨翼轻轻挥动,周遭空间被划成碎片,直奔那轮即将入山的夕阳。

  那轮夕阳竟是一只黑金色的金乌,腹部隐隐凸起,俨然有生出第三足的趋势,此刻巨焰缭绕,朝着那道奔袭而来的青鸟厉声嘶鸣。

  青鸟丝毫不惧,冲了上去,这只金乌的修为隐隐还要压自己一筹,但老槐树始终还在制约着它,如果只是拦下的话还是足够的。

  青鸟与金乌纠缠在一起,在苍穹上掀起大片光霞,云彩被碾碎飘零,那两对巨翼每次扇动便是一场风暴。

  天际已经再难看到两者的踪迹,即便是残影也难以捕捉,天空被划出一道道缝隙,像是一年不断碎裂的镜子。

  时有惊天动地的嘶鸣穿出,回荡在高空。

  老槐树躯干上那些纹路如同溪流一般汇聚成了一点。

  那金点所在位置的表皮裂开,从中透出一抹新绿,越来越浓郁,愈发凝实。

  嫩芽初露尖尖角,那一点莹绿在通体干枯呈干褐色的老槐树躯体上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如同行走沙漠之中偶遇的绿洲,生机勃勃的景象更多是一种希望。

  老槐树的生机不断朝着那嫩芽积聚,原本因金色液体所略有改善的躯体愈发干枯,表皮上的沟壑越来越深,像是久不经雨水的河床。

  而苍穹之中,青鸟与金乌之间的缠斗始终在持续着,金乌的阳炎与青鸟的青炎在本质上是不分高低的,但金乌的修为更胜一筹,即便是有老槐树的束缚,也非常棘手。

  终于,肆虐天地的灵力归于平静,金乌不甘的嘶鸣,没有将敢于向它挑衅的青鸟吞噬。

  那青炎的味道对他而言是致命的诱惑,如果吞下青鸟,绝对能完全生出第三只足。

  而青鸟虽然并没有受伤,却也灰头土脸,回到了老槐树跟前,化作人形,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东西。

  那是一颗褐色的普通人拳头大小的东西。

  而青鸟知道,那是一颗种子,一颗用生命仅剩岁月换来的种子。

  “最后帮我一个忙,带着它离开吧,以后就不要再回来了。”

  老槐树声音写满疲惫,已然到了油尽灯枯的局面。

  青鸟沉默了,此情此景她并不清楚要说些什么,那种淡淡的忧伤像是哽在喉中难以下咽。

  “走吧,我暂时还死不了,去孟先生那里走一趟,这里的事情他一定已经清楚了,还有不要怪他,他有自己的无奈。”

  老槐树枝杈摇曳,苍老的声音尽力表现出和颜悦色的模样。

  伤神片刻之后,青鸟纤腰微弓,拜别而去。

  转身的那一刻,她扶摇而上,青炎呼吁而出,被灼烧殆尽的不仅仅是空气,还有眼角的那一点晶莹。

  明明孟先生的居所便在石拱桥的彼岸,并不遥远,但她却展翅高飞,直入九霄,盘亘之后落在了对岸。

  其间再没有回过头,她清楚这是对一个迟暮的英雄,尤其是老槐树这样的存在,最大的尊重。

  待青鸟身影消失在远处之后,老槐树方才回过神来,神识散开完全笼罩这方天地。

  这方它一手塑造的世界。

  很久之前,久到它也记不清楚的岁月里。

  这里本来空无一物,没有土地,没有山河,也没有那座石拱桥,有的只是一块巨大的顽石。

  直到有一日,一颗巨树横渡虚无之海,穿过那道巨渊,漫游至此。

  巨树停留在这里,蔓延千万里的根茎深入那块顽石,而后碾碎崩毁成或大或小的石块。

  巨树将那些石块重新拢聚在一起,依照一定的方式组合,便有了这处大地的雏形。

  这些仅仅只是个开始,真正要孕育一方天地,还欠缺很多极为重要的部分。

  土壤,河流,空气,以及最为重要的生命都还没有。

  继而那颗巨树深入巨渊,归来之时便有了土地,后来强行贯穿虚空之海,引来部分海流,空气来自于虚空之海彼岸的那处世界。

  寻常修士,即便是那些大能,圣人都对于虚空之海,与大渊讳莫如深,而这巨树不仅能够平安无事的出入,甚至纳为己用。

  尤其是大渊,吞噬万物,任何途径之物,皆会坠入其中,再难归来。

  树动即是风,水至则云聚。

  一方微小的世界便就此诞生,巨树以其自身撑开了这座天地。

  但仍然有所欠缺,因为这里没有太阳,自然也就没有温度。没有生命,自然也就没有生机。

  皓日的阳光完全被那座大渊所吞噬,更遑论穿过虚空之海的那道罡风。

  巨树再没有办法,只好停下了手中的壮举,进入了漫长的等待。

  终于有一日,一只金乌自以为实力强横,试图飞过那道大渊,但才飞出不远,便被那凭空出现的引力拉扯着,径直坠入其中。

  仿佛被一双巨手掐着翅膀,亦似深陷泥泞之中,金乌满是绝望,后悔自己过于狂妄,试图飞越这处禁地。

  大渊之中吞噬一切自然它身躯上的日炎也不例外,神识也无法散开,在绝对的黑暗之中,它看不清周围的一切,只有呼啸的风声。

  它已经无力挣扎了,任由自身坠落,却在此时突然感到一根绳子一样的东西将它的身体牢牢缠绕,猛的一扯,硬生生将自己拉了过去。

  金乌自以为逃出生天,正沾沾自喜,却被巨树告知,之所以救它是希望它能够照亮这方世界。

  尽管百般不愿,经过一番商议之后,金乌还是留了下来,自知无力与这巨树抗衡。

  有了光明便只差生机了。

  巨树犹豫了片刻,便果断将自身绝大部分生机散去,充斥这处天地,仅仅保留了一小部分,成了那棵老槐树。

  大渊的寒土成了沃土,从虚无之海引来的海水成了溪流,而巨树的躯体化作了花草,覆盖每一个角落。

  这座小世界终于有了个雏形。

  但仅仅有生机并不足以令这座世界诞生属于自己的生命,而那些姹紫嫣红的花草本就是它自身演化而成,也只是他自己的一部分。

  漫长岁月里,老槐树始终遥望着那虚无之海彼岸的大渊,因为它听说过一个传说,那里是一切生命的源头,也是终点。

  它试图从中找到些端倪,却发现自身已经与这处世界相融合,一旦离去,便意味着这座世界的崩溃,一直以来的心血完全化作乌有。

  或许是冥冥之中的天道,终于有一日它见到了一道身影,跨过了大渊,越过了那片海,来到了他的跟前。

  那是一只重伤垂死的青鸾,浑身浴血,青色的火焰如烛台上燃尽的石蜡,愈发微弱。

  尽管好奇这只青鸾修为并没有达到一定的高度,甚至远远不如那只金乌,却能横渡大渊,必然不凡。

  冒然救下,必定沾染其中的因果,引来麻烦。

  但是他毫不犹豫的救下了这只素味平生的青鸾,即便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毕竟漫长的岁月之中很少有人到达这个地方。

  青鸾在这里停留了一个四季,期间虽然两者很少交谈,青鸾多数时间是在闭关疗伤,且脾性清冷,少有言语,但老槐树仍是觉得多了一份生气。

  漫长岁月的孤寂,让他更加珍惜眼前突如其来闯入这个世界的青鸾。

  但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青鸾伤好之后终归还是要远行,它也没有任何的劝阻,任其高飞。

  像是置身于无尽的黑暗之中,青鸾的到来等同于一根蜡烛,燃烧殆尽之后,黑暗仍会卷土重来。

  老槐树再度沉寂在时光长河之中,任岁月流淌,无半分变化。

  而随着又一次的来客,这片天地才真正成了一方世界。

  一艘残破的云舟在身后密密麻麻追来的战舰不断冲击之下,试图渡过大渊与虚无之海,破釜沉舟,殊死一搏。

  云舟的舟身上篆刻着各式各样的符文与图纹,在不断燃烧,抗拒着来自大渊的莫名之力。

  紧随其后的追袭而来的舟群慌忙止步,不敢再往前行驶。

  但也并没有就此无功而返,而是看着那艘摇摇欲坠的云舟在那大渊上空举步维艰。

  他们必须亲眼看到云舟被大渊所吞噬才会折返回去,这样也有所交代,在这种关乎甚大的事情上,容不得他们有丝毫马虎。

  那艘云舟停止了前行的趋势,悬浮在大渊上空,再难前行寸步。

  即便是云舟上的人们在哀嚎在怒吼,或是那名站在船头的甲胄在身的将领紧咬牙关指挥着加大云舟的动力,都无济于事。

  那些符文与图纹燃烧的更加炽烈,但面对吞噬而来的黑暗显得飘摇不定。

  云舟在逃离至此的过程中早已经有了很大程度的损毁,残破不堪,此刻与来自大渊的莫名之力抗拒完全是以卵击石。

  在大渊不断的撕扯之中云舟已经完全变形,那些符文终于在那道伟力之中彻底崩溃碎裂,其中的人们也如一把扬起的石子,坠入大渊。

  置身于绝对的黑暗之中,所有人都各怀心思,或有哀愁,或有解脱,也有嚎啕大哭者,亦有怆然大笑的。

  所有人都清楚,等待着他们的只有死亡。

  那些停步在大渊之外的舟舰中的修士始终关注着这里的场景,遥遥看着云舟就此被大渊吞噬,也有人试图以神识那些人坠入大渊之后的情况,确定一切都都已稳妥,却发现神识进入大渊亦是泥入大海,被吞噬的一干二净。

  有的修士来不及切断与神识的联系,即便相隔很远距离也被大渊强行将整个灵魂慑去,只剩下一具空空如也的躯体。

  这一切被老槐树尽数纳入眼中,但它一开始并未急于去救下那些人。

  他并不在乎那些人的善恶与来历,只是在考虑从大渊的口中抢人要付出的代价太过高昂,甚至稍有不慎,即便是他也要就此道消。

  一番忖度之后,老槐树的枝杈与根须漫天飞舞,脱离了那处天地,朝着大渊飞速蔓延而去。

  那些枝杈根须准确的到达所有人身边,牢牢锁在每一个坠入其中的人身上,试图将他们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

  完成这一切以后,老槐树却突然心中忐忑不安,猛然惊动,瞬间便试图将那些枝杈与根须收回来。

  却在此时,大渊之中突然一道声音爆发,在苍穹炸裂。

  只是一个音节,一个晦涩而又未曾有人听闻的音节,继而洪荒与古老的气息扑面而来,淡淡的铁血味道夹杂其中。

  老槐树再难固守心神,无风自动剧烈颤抖着,匆忙加快了那些枝杈与根须收回的速度,如同一个平凡人触碰到危险的本能反应。

  那音节在空中变成了实质,形成了一个古字,看起来极其简陋,并没有多么复杂,却被大渊之中的黑暗气息所包裹,威势惊人。

  老槐树已经顾不得仔细考虑那凭空出现的古字,以及发出这个音节的存在,它现在全部心神放在如何退去这件事情上。

  然而已经迟了,那枚古字竟化作了一柄铡刀,只有一人大小,似有无形之手将铡刀抬起,朝着虚空斩了下去。

  老槐树从发觉危机的那一刻就加快了速度,部分枝杈与根须已经退出大渊所笼罩的范围,但仍有一大部分还为来得及撤离。

  而它发觉那些留在大渊之中的部分已经无法感应到了,显然那柄铡刀落下的那一刻,斩断了世间一切,包括老槐树的枝杈与根须。

  大渊再次归于平静,无尽的黑暗愈发祥和,好像之前的一切未曾发生一般。

  而那方小世界之中却有了前所未有的变化。

  那铡刀虽然只斩断了部分的根茎与枝杈,但那随着断口处传来的锋芒之意足以伤及它的跟本。

  如果那铡刀直接斩在主干上,绝对会让它就此陨落,难以设想。

  而那云舟上的人大多数随着被斩断的枝杈坠入大渊,再无生还的可能。

  剩下的一小部分不过几百人便在这片天地之中,生存下来。

  直至此时这一片天地才真正意义上成为了一方世界。

  而老槐树却就此限入了沉寂之中,默默以神识笼罩着天地,调理那伤势。

  ……

  老槐树看着一代又一代的自己眼中的孩子从诞生到衰老。

  直至最近,他发觉自己已经时日无多了,但唯一需要担心的便是这些生存于此的人们,自己一旦死亡,这个世界没了束缚,金乌必定逃脱,没有秩序的制约必然山河崩碎。

  他并不想这些自己眼看着长大的孩子们作为陪葬。

  所以他把这一切交给了另一个人,一个从很远地方来的书生。

  那书生到此已有很长的时间,始终居住在那座石拱桥的对岸,镇上的人们只当他是误入此地的游人,它也只是清楚个大概,只知道这个书生的修为要远远胜过自己。

  相较于青鸾他要来的更早一些,而后在此停留了些许时间,青鸾到此之时,他也尚未离去,所以救治青鸾一事上,若非这个书生仅凭自己是绝对无法成功的。

  之后青鸾离去没有多久,这个书生也走了,再次归来便是甲子之前。

  而这一甲子的时间里,这个书生一直就留在石拱桥对岸,教书育人,未曾离去。

  前些时日便是这个书生设法将那些村子里的人尽数送出了这个世界。

  如此自己也算是无牵无挂了,唯一的遗憾就是那件事情,那个被赋予的使命仍未完成。百度一下“老爹,别打架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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