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未曾了解过的她
什么是黑暗？
无心以为，失去生父、背井离乡被命运捉弄至今的自己所经历的种种过往皆是黑暗。
可他却错想了黑暗的程度。
当他看到那身陷虫窟奄奄一息的她时，才隐隐明白了几分。
她不过是一个看起来才五六岁大的小丫头，身形娇小又脆弱，可那本该属于这个年纪孩童天真烂漫的面容上却呈现出一片死寂。
有数不清的形态各异的虫子在她身上蠕动着，密密麻麻地布满全身，那五彩斑斓的鲜亮色泽足以说明这些千奇百怪的虫子拥有怎样威猛的毒性。
他看到那些虫子在她娇小的身子上爬上爬下，锋利的螯足和毒钩在她娇嫩的皮肤上留下道道斑驳的血痕，明明是血腥味十足的场面，可那身陷虫群包围的人儿却是一脸无动于衷的样子。
她似乎麻木了般呆滞着目光，不曾呼喊，未有呻|吟。
那双如墨般漆黑的眸陷入了死寂般黯淡无光，了无生气。
无心甚至可以听清那些虫子在她身上蠕动的窸窸窣窣的声响，可那置身其中的人儿却是半点儿声息也无。
如果不是那微微颤动的双睫，无心会以为面前的小丫头早已死去多时，还是如此痛苦地、不能瞑目地死去。
尽管知道眼前这一切只是幻象，但无心还是下意识地心头一紧。
他想到这里的一切都与他牵挂的她有关，那么这片黑暗的由来会是她所经历的过去吗……
无心不敢再去深想。
他怕了。
怕自己那压抑了十几年的魔心会再次蠢蠢欲动地苏醒。
他怕自己越接近真相就会越妄动杀念去解决造下这如此深重罪孽的人渣。
他怕这一切是他无法想象的黑暗，是她不忍追忆的过去。
阿璟……
这便是……你的心魔吗？
无心的识海有些纷乱，眼前黑暗与血色交织的画面令他心神不稳，震荡难安。
他甚至忽然心存侥幸以为眼前所见皆是幻象。
紫光流转的魔眼闭了又睁，想要去看清眼前幻象背后的真实。
可这目光所及的一切，就是那无法逃离的真实。
月光惨淡下她苍白无血色的小脸……
暗无天日的虫窟中那双失了光泽了无生机的双眸……
血色斑驳中那蠕动的色彩斑斓的毒虫……
赫然一副人间炼狱的惨象。
而承受了这一切的她，不过是个年仅五六岁的小姑娘。
再也无法忍受眼前这惨不忍睹的画面，无心的识海开始猛烈地震荡了起来。
“阿璟……”
“阿璟……”
“阿璟……”
他似是不敢置信地一遍又一遍地唤着她的名字。
手，颤抖着向前探去，却在即将触碰到那个面色惨白的小姑娘时穿了过去。
近在咫尺却无法触碰的她，让他有了片刻的怔然。
下一瞬，无力感便如泉涌般卷席，浸入他的心肺，根骨，使他经脉所流之处皆是一片痛楚。
“不！！！”
无心止不住地惊呼着，犹在他身临其境地体会到她所经历的这片黑暗时，他几欲张口呼喊却发现自己嗓音沙哑，无法唤出她的名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颓然间阵阵无力和焦灼的感觉涌上心头，无心不由得紧闭双眼在这片暗无天日的漆黑中疯狂地嘶吼着，咆哮着，宛若一只苏醒的凶兽，几欲挣脱那层层环套的枷锁。
识海外，阖目拥着阿璟的无心忽然眉头紧皱，紧抿的唇角溢出丝丝猩红。
看着闷声吐血的无心，姬非闲手下拨弹的琴音乱了几分，可是很快他就定下了心神咬牙继续弹奏那安抚神魂的曲子。
“大家全神贯注，无论感受到什么情绪波动，都不要分神！”
姬非闲传音入内，调整了心神告诫唐莲等人。
这一场于心神间的博弈，注定要艰险万分。
姬非闲在心底轻叹道：
心魔心魔，一颗凡心生了魔，这样的魔最是不好解……
一曲安魂萦绕耳畔，无心稳住心神，再次于那片混沌的黑暗中睁眼。
这一次，那片识海却已截然不同。
他看到了一片沉睡于记忆深处的最美的景色——那里是方外之境，天外之天。
在那里，他还看到了十方魔域中巧笑嫣然的她。
十方魔域，江湖各大宗派皆闻之色变。
江湖传言，此处人迹罕至，只有一片暗无天日的永夜。在这片魔域之中只有漫天的黄沙，无垠的荒漠和那百虫凶兽蛰伏的数不清的洞窟。
故而千百年来无人敢踏足此处，但这一切的景象到底如何，只有真正来过这里的人才会知道。
这里是天外天，十方魔域中最美的景。
三途河忘川之水流经此处也会停驻，迷途的羁旅之人在这里亦会流连忘返。
此处山脉连绵，云雾缭绕恍若一处世外仙境。山河两分，辟出一片碧水蓝天。
有山头高耸入云，名为苍茫。
有河湖引流汇聚，名为忘川。
野望苍茫之景，足下便是忘川之水。若有迷途者来此，便是彼岸之客。
无心怔怔地打量着眼前的瑰丽景象，几息间便在这片幻境中神游着来到苍茫之巅。只一眼，他便见得那浸染山河的落日斜阳；只一眼，他便寻到了那凭栏处巧笑嫣然的她。
少女的一颦一笑，充满了灵机。
巴掌大的小脸上是一双扑闪着眸光盛满日辉的乌亮的眼。
她的笑容青涩又纯然无垢，当以明眸皓齿，笑颜如花称之也不为过。
无心看着那仿佛同阿璟一个模子刻出来却要娇小更多的少女，一时间神思恍惚，竟忘却了自己置身何处。
他近乎木然地立于原地，踯躅着不敢上前，生怕惊扰到这份纯真的美好。
少女似是欣然般雀跃地逗弄那在指间流连的蝴蝶，她娇小的身子懒洋洋地倚靠在那小亭的雕栏处，日光洒落在她的脸上，照拂着她面上明媚的笑容。
那只蝶儿当真磨人，在少女的身边流连着翩然起舞。它的依依不舍竟逗得她咯咯发笑，银铃般清脆的笑声被风传送至无心的耳畔，他不由得也被她的笑意传染，唇角翘起一抹微弧。
未等他反应过来那情不自禁的笑意从何而来，面前的少女又不知从何处拈了片新绿的叶缓缓递到唇边吹奏着。
风儿呜咽着送来叶笛声声，那不知名的小调就这般自然而然地在无心耳畔流转。
一人一叶一小调，竟引得蝶儿成群翩然飞至，它们绕着她轻盈地跳着花间舞，眷恋着风儿带来的每一处花香，每一场邂逅。
“风兮风兮归故里……”
“云兮云兮雨相依……”
在一片花海中，少女沐着落日余晖，青衫飘然，水袖飞扬，一舞幻梦。
她的身影朦胧在这片苍茫之景中，风儿传诵着她空灵悦耳的歌声。
她红唇微扬，轻盈地开口哼唱着那不知名的小调。
“若得有情在天地……”
“她又会是在哪里……”
……
那宛若夜莺轻语的歌声却让无心逐渐回过了神，他回想起看到的所有画面，不禁敛目陷入沉思。
阿璟，若这一切是你的心魔。
那么在你的识海里，到底想告诉我什么呢？
还有什么是我不曾知晓的，你的过去……
依稀间，耳畔又回荡起少女饱含希冀的话语：
“小和尚，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无心垂眸，在心底一遍遍地问自己：
我们的初见，会在哪里？
紫光流转的魔眼再次阖上，此时那丝缕缠绕的魔气已源源不断地从他的眼中溢出，侵蚀着他的神智。
无心却像是无知觉一般地继续在这片混沌的识海里游荡，那紧蹙的眉峰亦在宣告着他心底的决然：
阿璟……
等我……
再给我点时间，等我想起来……
等我……找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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