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楔子

　　盛夏的阳光给亭亭如华盖的春树笼罩上一层淡金流转的光彩，但我回忆起的却是另一幅场景，那场宣告着死亡的，随乐器哀戚的弹奏而落下的大雪。

　　我的第一任主人，死于她十六岁那年的夏天。

　　那一年，九河流经处，战火四起。

　　黄帝大军裹挟着雷霆之势袭来，整齐划一的弓箭，漆黑如墨的战甲，遥遥地指向蚩尤的帐篷。黎境九部像一块块水分急遽流失的土壤，枯黄的烽烟笼罩着山野，绵延起伏的姿态依旧，却失去了昔日的一切生机。

　　火星映照出青铜兵器锋锐的冷光，夜袭的鼓声、号令声和猛兽嘶吼声混成一片。

　　我知道后世的人会如何评述这场战役，他们说神农十世德行有衰，致天地为佞邪奸恶所覆，隐现衰相，人皇的出现乃是大势所归；他们说天下合，故而伦常正道。蚩尤作乱，有违帝命，其罪当诛。

　　在这场战役中，成神的成神，封魔的封魔，轩辕氏成为当之无愧的华夏共主，并在传闻的最后龙去鼎湖，飞升九天。

　　王朝的交锋和史书的记载都太吝啬了，它们不愿意为我的家乡空出只言片语。

　　不过虽说是家乡，那也只是坐落于九黎和中原的交界处一个小小的村庄而已，村中数十口人家，过得宁静又祥和。这规模，小的着实不能被称为一个部落。周边黎部的人总笑话我们，说我们自称从昆仑山下，西王母座迁徙而来定居于此，以凤鸟为图腾，却日日和他们争钓同一条河里的游鱼，争猎同一座山林中野兽，猎不到就坐在地上哭着耍赖，半点昆仑风骨都没有。

　　黎部的人个个人高马大，长矛可掷万里，三个族人合力都拉不动的弓，他们使起来倒像勾勾小指头那样轻松，也常常会分些食物给我们，从猛兽的侵袭中保护村庄。

　　可当第一发弓箭的破空之声在族人的耳边响起时，那样凶悍的人，也是最先被雷电和利刃贯穿胸口，最先倒下的。夜色杀伐，火光中映照出无数裹着血污的脸。

　　阿爹死去的那个晚上，青溪在凤鸟祭坛下坐了很久。

　　她走到军队驻扎的空地中间时，正好子夜三刻，战争暂告一段落，陷入对垒和僵持。

　　偌大一片空地，只有她单薄纤细的姿影，挺拔而决绝地站着。月光投射在少女光洁的脸庞上，描摹出侧颜线条的轮廓，就如同在我与她相伴的数千个岁月里，初升的晨曦和垂落的暮色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映照出的，清丽又绰约的样子。

　　呼啸的风送来潮湿又温润的腥气，伴随族人亡魂悲愤的呜咽，好像席卷而过战场的每一个角落。我感到有什么东西，一点一点滴落在我身上。

　　心血为引，十二律鸣，神魂陨灭，生死卷开。

　　那是我第一次嗅到这样昭示着禁忌和不祥的气味。

　　我在其后的岁月中浮浮沉沉，逐鹿的巨石宫殿和君王早就化作了尘埃，却没想到还能有再见到她的一天。

　　可那时候，我已经变得如同这万丈红尘中所有最稀疏平常的存在一样了。

　　那是武氏取唐而代之的第六个年头。

　　太初宫像匍匐的巨大猛兽，五重朱红城门，别殿、台、馆三十有五，哪怕在最深黯的夜色中依然高挂烛火，映衬着明堂尖顶上有着飞翔之姿的火焰凤凰，在中原的版图上闪闪发亮。

　　像日光一样璀璨，却也深邃如同夜色中不能吐露的隐秘。

　　弘道元年十二月丁巳，大帝崩，皇太子显即位，尊天后为皇太后。既将篡夺，是日自临朝称制。

　　——《旧唐书.则天本纪》


　　(https://www.xdingdiann.cc/ddk194807/9915523.html)


1秒记住顶点小说：www.xdingdiann.cc。手机版阅读网址：m.xdingdian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