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第三十二章
那人没再质疑，只是贴心地掏出一块帕子递给娇娇，给她擦手。尔后他将手中的香搁在一旁的桌案上，卷起袖子帮她把剩下的棺盖都推回去。
男人到底力气更大些，娇娇几乎没怎么动手——当然她也是故意让着他，有苦力干嘛不用？
趁他忙着，娇娇低头看自己是否有更多破绽。这一看就太让人绝望了，除了血迹，身上的衣服磨破了不少地方，一摸头上更加乱糟糟的，但凡有几两脑子都不会相信她的话。
男子忙完，这才重新将香拿起，摸出火折子点燃，插到积了许多灰的香炉里。
“这里有你的家人？”娇娇好奇地问。要是有，燃了香怎么不拜一拜？
男子摇了摇头：“这里并无我的家人，不过是帮这些暂无处可去的人点个香。”话说得多了，便带出些许口音来。娇娇听不出是哪里的口音，只觉得并不难听。
“你真好心。”娇娇道。
“你也一样。”男子和善地回复：“和这里的人无亲无故，却肯做这么费力的事。”
“你怎么知道我和这里的人无亲无故？”娇娇知道自己瞒不住，也懒得去掩饰：“我为什么不能是其他庄子里的人？”
男子低头撇了一眼她衣上的血：“我若是没有猜错，姑娘昨天夜里误住了一家黑店吧？你身上的血并不像是早上才有的。”
娇娇看着他不说话。
“别紧张。”他以安抚的语气说道：“我并不是他们的同伙。姑娘看起来并没有受伤，想必是同行之人出事了罢？我虽不知昨夜发生了什么，但姑娘衣服脏了，不便行走，若你若肯信我，可随我去凌家庄换身干净衣裳。”
他已努力委婉了，还是免不了有些冒犯，可娇娇听了却无法拒绝。
她身上没有钱，也不知接下来该往哪里走，于是只思索了片刻，便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男子身上没有武器，她怀里却还有几根簪子，就算他心怀不轨，她也不怕。
经历了昨夜的事，她胆子似乎又大了些。
男子是赶着牛车过来的，他请娇娇坐到车上干草堆里，自己在前面赶车。
他赶车的样子比娇娇见过的车夫可斯文多了，侯府里最拿腔拿调的车夫也装不出。娇娇一边咬唇思量，一边将凌乱的发髻拆散，快速梳理成整齐的发辫。
凌家庄不远，路上穿过了好几个干净热闹的小村庄，男子人缘应当很好，一路上不断有人同他打招呼，他一一笑着应答。
也有人看着娇娇问他是哪个，他只说是朋友家人，顺路捎一段。
那些人带着当地的口音，可是与他的口音并不一样，令娇娇很迷惑。他看起来确实是当地的人，可怎么却是全然不同的口音？
穿过一段无人的树荫小路，一扇漆着红漆的大门出现在眼前，门上挂着一个牌匾，写着“凌家庄”三个字。娇娇原以为凌家庄是个村庄，没想到竟是一户人家。院墙拉得很远，墙头露出里面楼阁的檐角，看来并不是个普通的人家。
门房听见牛车的声音，赶紧跑了出来，替他拉住牛车，卑微地对男子笑：“少爷，您回来了。”看见娇娇他有些愕然，但什么也没问。
这人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原来是庄子里的少爷，难怪比寻常山村野夫文气些。
男子下了车，伸手去扶娇娇。娇娇想着自己怎么说也是成过亲的妇人了，避过他的手，自行跳下了车。
男子微微愣了愣，尴尬一笑：“抱歉，是我唐突了。”
娇娇笑了笑，看了一眼门内：“是我打扰了才对。”是个正经人家，她这下可算是彻底放心了。
凌家庄自然比不得侯府大，也比不得侯府精致。娇娇进过侯府，看惯了好东西，总算能看出寻常富贵人家的粗糙来了。园子里的花草树木种得繁杂显凌乱，只顾着把名贵些的东西堆在一起，什么都想放进去，看起来乱糟糟的，不像侯府里，便是寻常草木，精心组合后也是很美的景。
凌家少爷领着她进了门，交给管事后就忙自己的事去了。
管事一脸好奇地打量了娇娇一番，叫了几个婢女过来。娇娇在侯府里也没有被这么多人伺候过，但一想到自己毕竟是侯府里出来的，十分坦然地受了。
“少爷，您带来的姑娘怕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夫人？”管事寻到自家少爷，同他细细说起女客的情形：“形容虽狼狈，可一举一动都像是高门大户里出来的，我叫婢女们伺候着，也未见她有丝毫不自在，似乎惯常便是这样。方才婢女伺候她梳洗完，特特来告诉我，那位姑娘叫她们给梳了个妇人发髻，说自己嫁过人了。”
那姑娘来时梳着发辫，他还以为她是个黄瓜闺女。
管事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家少爷——少爷鲜少带人回家，这一带就是个姑娘，也不知心里是否有别的想法。少爷知道她嫁人了吗？若是原先不知道，现在知道了，心里得怎么想呢？
他家少爷却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又弯下腰去继续整理箱子里的书册。
洗掉那一身腐臭的味道，娇娇才觉得心头松快起来了，将原先藏着的钱财依旧好好地藏起来，娇娇这才叫人将换下的衣裳拿去扔掉。仆妇抱起衣裳时，掉了一样东西下来，是她自己的帕子。帕子是薛氏做的，她难得做一次绣活，偏偏绣的花样十分好看。毕竟是京城来的人，沈府也少见这样精细的花样，娇娇眼馋得很，要了一条过来。
帕子先前就蹭脏了，被她随手掖在袖子里，没想到没有遗失在路上。
娇娇虽然有些嫌弃这条帕子进了不干净的地方，但薛氏算得是她在沈府唯一的朋友，想了想，还是将帕子洗干净了，挂在架子上晾着。
沈侯府盯着她的人死了，她便等于重获自由身，要去寻沈柟就再也没人管得住她了。
只是不知道沈柟被送到哪里去了呢？
这位凌公子看来是个古道热肠的，说不得能为她打听一番。
娇娇那边正筹谋着如何开口，凌家庄大门前已然热闹起来。
“阿兄！”被娇娇惦记着却一无所知的凌之仪惊喜地迎出门外：“你回来怎么不写信告诉我？”
凌之仪的兄长名唤凌之寞，在京中做官，几年也难得回来一次；凌之仪忙着读书和打理凌家庄，一直抽不出空去京城探望兄长，如今凌之寞竟然回来了，他自是喜不自胜。
兄弟俩眉目相似，和未脱少年气的凌之仪相比，凌之寞眉目间难掩沧桑，两鬓也有斑白之色，但也沉稳许多。
“怎地不见阿嫂？”凌之仪往他身后看了看，只见一众仆从忙着从车上卸行李和礼品，却不见兄长在京城迎娶的大嫂。
听他问起妻子，凌之寞神色一滞，但很快恢复如常。
“她身子不好，经不起长途奔波，我没带她回来。”他淡淡道，旋即拍了拍阿弟的肩膀，笑道：“比我离家时长高了不少，像个男子汉了。还不带我进去看看，这几年你把家里打理得怎么样？若是打理得不好，我可饶不了你！”
凌之仪立即忘记了阿嫂的事，一边兴致勃勃地引着兄长往家里走，一边说起这几年自己做的事。很多事他在信里都写过，但还是一桩桩拿出来说给兄长听。
凌之寞回来了，午饭自然要准备得隆重些。难得与兄相聚，凌之仪将管事叫过来，亲自选了兄长爱吃的菜，叫他们去做。
末了想起自己还有位女客，随口嘱咐道：“我今日带回来的那位姑娘，你叫厨房单独做一份送过去吧，好生招待着。哦对了，今日整个庄子上下都多做几道好菜，兄长难得回来，大家一起乐一乐。”
管事应了事，赶紧忙碌去了。凌之寞则抓着他刚才的话八卦起来：“你带回来的姑娘是哪家的姑娘？可是心仪之人？”
他这位阿弟也到了该成亲的年岁了。
凌之仪被他这句话闹得红了脸：“并不是什么心仪之人，她遇了难，我带她回来换身干净衣裳罢了。”接着他将自己怎么遇到那位姑娘的事解释了一遍。
附近有家黑店的事，凌之寞也知道，那家店开了许多年了，最早不过坑些钱财，没想到近几年竟越发嚣张了。
“怎地没人管？”凌之寞问。
“自是与官场有勾结。”凌之仪叹道：“好在兄长在京中做官，他们有所避忌，暂时还不敢把手伸到这边来。”
凌之寞面色有些严肃，但不过转瞬，他又将话题转到那位姑娘身上：“那位姑娘来历不明，你就这样带回来了？你素来心肠软，这不是件坏事，但人心难测，还是要防着些。等那位姑娘用过午饭，便送她离开吧，你若是心中不忍，赠些盘缠与她便是。”
凌之仪被他说中心事。他确实心软，原想着娇娇受了惊吓，少不得留她多住几日。只是凌之寞开了口，看见兄长年纪轻轻却斑白的双鬓，他更不忍让兄长劳心。
“兄长容我我想想，我觉得她不是坏人，孤身一人怪可怜的。”他没有立即应承下来。几番犹豫，凌之仪终是问出口：“在京城做官是否很辛苦？兄长两鬓都有白发了。”
凌之寞笑了笑：“成日里要应付那么多人，自然是辛苦的。可像我们这样没有根底的人，想要在京城官场有一席之地立足，怎么可能不辛苦？这么多年也习惯了。”他抬手又拍了拍凌之仪的肩膀：“你好好读书，快些来京城帮我，我就能不那么辛苦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凌之仪要去厨房看菜做得怎么样了，庄子里只有他最清楚兄长的口味；凌之寞也有些疲累，便叫阿弟派人带他先去寝房歇息。
看着凌之仪走远了，凌之寞神色一冷，对着跟前的仆从道：“二少爷带回来的姑娘在哪里？我要见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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