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二十一章

　　沈柟正努力说服沈檀的当口，魏香也教完了原先说定的课，便请辞离去。

　　这些时日，沈柟陪着她也游遍了城内外雅致之处，又收集了许多珍贵香料送给她，心里有多少气也差不多消了。林阿娇虽说出身低贱，但人也算乖巧，对沈柟不能说不尽心；尽管魏香仍觉得林阿娇配不上沈柟，到底没先前那么看低她。

　　沈柟为林阿娇慢慢收拾了先前的暴躁脾气，为林阿娇肯去治脸上的伤，为林阿娇敢不顾侯府规矩，为林阿娇还与一向尊敬的兄长争执。

　　为了一个粗俗到不能欣赏园子里竹林山石的风雅，甚至和她说园子里的空地不用来种菜很可惜的女人。荒唐到可笑，但她实在笑不出来。

　　沈柟只将她当做好友，再呆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反倒不如眼不见心不烦。

　　于是不顾沈柟再三挽留，收拾了东西离开。

　　娇娇出不得大门，只能在门内等沈柟送完她回来。她倒不讨厌魏香——看不起她的人多了去了，魏香算是教养最好的一个，从未对她口出恶言——是以沈柟这阵子陪着魏香游山玩水、弹琴作乐，她都能压得下心里的酸水，不向沈柟吐露一个字。

　　她甚至悄悄地想，要是沈柟被沈烈侯迫着一定要娶个妻子，若这个人是魏香，她倒也是愿意的。魏香配得上沈柟，她那股清贵劲儿娇娇是服气的，京城世族出身的大夫人徐氏就算不生病也没那种气态，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她也看出魏香很喜欢沈柟。一个女人喜欢一个男人，痕迹是藏不住的，眼角眉梢藏住了，笑意藏不住；脸上藏住了，声音也藏不住；就算声音也藏住了，身体就藏不住了。

　　全都能藏住的——那可就不是寻常人了，不知道得是多少年道行的妖精。

　　魏香是贵客，大房二房都有人来送她。大房自然是陈氏，二房则是王氏的陪嫁嬷嬷。

　　客气地应付完那两房人，等她们都回去了，魏香才避开了身边其他人，低声对沈柟说：“京中怕是要生变，你们留意些。”

　　沈柟惊讶地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魏香摇了摇头：“也算不得大事。每年这个时节，宫里都要举办香会，我家世代制香，年年都要选人入宫。今年轮到我小妹，她前几日给我写信，说香会上见到了二殿下。”

　　沈柟未解：“有何异常？”

　　“香会素来由中宫举办，往年都只能见到太子殿下，今年却连贵妃所出的二殿下都在。”魏香神色有些凝重：“虽说皇子们在香会中左不过是露个脸，坐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但我总觉得十分不安。皇后娘娘那人……虽说我不该在背后说这种话，但皇后娘娘绝非外间所传言的那么大度。沈伯伯过世本就蹊跷，若是京中当真有变数，怕多少会波及到你们。”

　　魏香口中的沈伯伯便是沈柟的父亲，前一任沈烈侯沈卫。

　　沈卫过世时正值壮年，突然得了一场风寒，从此卧床不起，请了无数名医，但也只拖延了三个月便撒手归去。彼时沈柟才十一岁，沈檀也才刚刚十六岁。

　　沈氏是开国功臣，祖上曾为开国皇帝挡过刀，被赐予世袭爵位，并以最为富庶的东南之地为封地。世代交替至今，曾经十八位拥有世袭爵位的开国功臣之中，只余下沈氏一个，另外十七位功臣或其子孙在这数百年间耗尽了家族气数，或因造反、或因犯事，轻者贬为庶民，重者被诛九族，早已不在朝间。

　　这般家世，自然逃不过虎视眈眈，故此沈氏一直谨言慎行，以免叫人揪到错处，否则以其地位，沈檀断不至于被娇娇威胁。饶是如此，身强力壮的沈卫还是离奇因病壮年逝去，没过多久，沈夫人也因伤心过度而离世，留下三个未及弱冠的孩子。

　　莫说旁人，沈氏旁支就先盯上了侯位。沈檀要照顾幼弟，又要护牢父亲留下的一切，多少有些力不从心。恰此时，京城徐氏看中了他，想把女儿嫁给他。

　　沈卫在世时，徐氏就曾提过两家的婚事，被沈卫婉拒；私底下他曾对沈檀说过，徐氏不是安分之人，不足与之谋。

　　可在那个时候，已经容不得沈檀选择了。

　　沈柟送完魏香，叫娇娇自行回小院，便匆匆赶往沈檀书房。娇娇见他面色凝重，推起轮子来也心不在焉的模样，到底不放心，便不顾他反对推着他过去。

　　女眷不能轻易进入沈檀书房，娇娇送他到门口就止了步，说好在外头等他。

　　沈柟甚少在这个时候来打扰沈檀，沈檀很是意外。沈柟遣了书房里的人出去，这才把魏香说的话一五一十告知沈檀。

　　沈檀听完面不改色，甚至看起来很轻松的样子：“她想多了。二弟一直盯着京里呢，前些时是有些波折，徐氏插了一手，现在已经风平浪静了，不必担心。”说完用大人喝斥小孩的口吻对沈柟道：“这些事用得着你操心？看你赶得一头一脸的汗，你一出汗就要生病，照顾你的人不知道？”

　　“我如今身体强健许多，不那么容易生病了。”沈柟被这样训斥也很无奈：“家里的事，若有我能分忧之事，大哥一定要告诉我。我也识得一些人……”

　　“真用得上你的时候，有得你受的。”沈檀打断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好了好了，回去吧，多大点事，也拿来烦我。”

　　“大哥！”沈柟还要再说：“大哥在我这个年纪早已扛起整个侯府，我又如何不能为大哥分忧？”

　　“就你？”沈檀嗤道：“你几时这么殷勤过，以往叫你做点事，不是头疼就是脑热，就怕污了你的手。不就是想找机会带林氏回家看看么？行了，我准了，但不许她摆侯府的谱，听见没有？出去出去，我忙着呢。”

　　沈柟：“……”

　　这回沈檀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了，直接叫人推他出去。

　　沈柟被沈檀三言两语打发出来，却并没有安心，娇娇见他心神不宁，便拣了人少僻静的地方，推着他在外边的院子散心。

　　沈柟心里憋着气，便将刚刚发生的事说给她听。娇娇是个俗人，喝碗燕窝有没有缺斤少两算得挺明白，朝廷上的事就听不明白了，便也只是听着。到沈檀训斥沈柟那一节，她总算听得懂了。

　　她是俗，可她不傻。

　　“先前你说侯爷一直护着你们兄弟两个，我还不信，现在看来，确实是挺护着你们的。”娇娇说道：“半句不回你的话，反倒说那么难听的话来堵你的嘴，又轻易答应了原先不肯的事……沈侯爷这个人其实也没比你们大几岁，却真拿自己当爹呢。”

　　沈柟捉着她的手，将脸埋进去，低低地说道：“大哥说的是实话。我受伤之前从未想过大哥有多辛苦，他总是一副轻松的模样，该享受的一样不落，又纳了那么多妾，哪里有一点难的样子；受伤以后，我也只顾着懊悔埋怨自己的不顺。近来想着如何让你开心，才突然悟到从前有许多事，是大哥故意做出来哄我们开心，叫我们不要看到他的难处。魏香一定知道更多事，才会这样提醒我；她都能知道，我却什么也不知情。只恨我悟得这么晚。”

　　他贴着她的掌心，长睫轻轻划过去，掌心温温热热的。

　　娇娇不知该说什么话来安慰他，干脆什么也不说，只是弯下腰去，让他靠在自己胸口。

　　娇娇怕他会难受很久，没想到沈柟第二天就跟没事人一样了，还特别积极地为她筹备回娘家的礼单。

　　他不难受了，娇娇当然也不想再让他想起难受的事，便跟他一起准备。两个人的分工也特别明确，沈柟不住地往礼单上添东西，娇娇不住地从礼单上划掉。

　　沈柟摔笔：“这到底是不是你娘家，这也不许我送，那也不许我送，我堂堂侯府三少爷，空着手去岳家像话么？”

　　娇娇叉着腰一拍桌子：“沈瘸子你是不是傻？你以为我爹娘只会红着眼对你感恩戴德么？他们肯定忍不住捧着这些东西，去跟四面八方的三姑六婆吹嘘我在侯府多么得意，回头就会有一堆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来求你帮他们安排这个安排那个。这些你不划掉，谁也别去了！”

　　沈柟哪里管这些，他从没遇过这种事：“他们吹就吹吧，总之得让他们知道你嫁了个好夫婿。”

　　“是我嫁人又不是他们嫁人，我自己知道你好就行了，关他们屁事！”

　　娇娇气鼓鼓地瞪着他。

　　沈柟也气鼓鼓地看着娇娇。

　　还是沈柟先低了头，他叹了一口气，说道：“可是娇娇，他们看见我，一定会觉得你过得不好。”

　　侯府三少爷又怎么样呢？终究不是个全须全尾的人，不知情者见了，一定以为娇娇受着极大的委屈。

　　娇娇满腔的气愤就化作了心疼。

　　她捧着沈柟的脸重重地亲了一口，特别霸道地说：“你整日体谅这个体谅那个，还是多体谅一下你自己吧。是我回娘家，这事就该我做主，你再同我争一句，以后就还是自己一个人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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