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负重前行
崇武街来往络绎的驿站内，一处僻静客房。
金丝笼静立窗前，内里灰雀沐日而立，眼神竟是有些拟人，看着笼外薄薄荧光颇为不屑。身形闪灭间已是脱出牢笼，挥翅间金丝笼崩解开来，金属光泽上燃起火光不消一会儿已是蒸腾殆尽。
轻啼一声振翅而飞，刚刚落在云端，却见煌煌大手铺天盖地笼罩而来，再一睁眼已是身处幽暗之地。
“孽障真是好算计！”冷然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素色道袍男子负手而立。
灰雀短喙张翕却是响起女子甜美的声音。
“呦，这不是庭大仙人嘛，怎的也开始在乎起皮囊来了，先前那副‘尊容’不是挺好的？”
男子脸色一冷，“顾左右而言它，你这是做贼心虚？”
片刻的沉寂后，一双赤足踏入那仅有的一方小小光亮汇聚之地。少女身着赤色长裙表情慵懒。
“贼？那也好过你们这些烧杀抢掠的强盗，四处掠夺气运筑成这看似钟灵毓秀之地。也说不得你们真将此处当做世外桃源了，就像牛羊圈舍长成一代就能收割一茬，饿了可以拖出去几个宰杀一番解解馋，兴起了也可以牵出去几个拴着绳子遛上一遛，运气不错的还能养出几条看门犬。反正他们也不会反抗兴许抵触情绪都不曾有，还会感念你们的知遇之恩。”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人人耳熟能详的话语，现在听来却是讽刺意味十足，又或者说方外已不认方内为一族？少女表情玩味。
男子眼神迷离一刻遂复清明，“你不必费心扯天论地，我不是儒家门生，好为人师点化众生的事做不来。真求公道也好假意脱罪也罢，你如果有本事可以打上门讨个说法。我只是来提醒你，有些事莫要做的太绝，你虽是天生地养不怕沾染因果，可纵观时间长河天生神圣成道者又有几人？中道崩殂者更不在少数。”
少女眉心蹙起，“我不是三岁孩童，你如果认为一番话就能唬住我，那就大错特错了。若是善意的提醒我接着，至于听没听到那就不关你事了。若是威胁...”
“你要如何？”
道袍猎猎，男子上前一步，脑后缓缓浮现三色异彩朦胧起伏。
气息缥缈，安和舒意。
少女却是脸色大变，“你何故...”
随后又突然笑道：“你完了。”
男子也笑了，“在那之前，你可以试试看。”
少女百无聊赖揪着头发，“我有那么傻？熬过这段时间天高海阔，你能奈我何？”
男子摇头，“你觉得我傻不傻？”
少女顿住动作，“真要这么绝？其实这几年与你做邻居感觉不坏，至少比那些迂腐酸儒舒畅许多。”
说着一束青丝颜色渐变，朦胧溢彩流转不歇。
“兔死狐悲，你这些年更是不得安生，有怨念恨意也是应当。可同理来看他们又何尝不是如此，现在之境况杀己身成仁不难，杀他身成仁也可。”男子神色坦然。
少女嗤笑一声，“大义凛然，你也不过与儒家一丘之貉！”
男子起了薄怒没有辩驳，“只要我一息尚在就绝不许你踏过雷池一步！他与你不过萍水相逢，更是在你碰壁溺水命悬一线之际救你一命，何辜遭你以怨报德！暗展三彩勾起夺命杀机？”
少女满不在乎，“天道多变，我不欲为奴为仆，可命数机缘最难揣度，引得两方相争断了这份因果有什么错？况且他也没什么盼头了，此举也不过是早些送他一程，免受世间苦难。”
“放肆！析辨诡词。”男子一声大喝，脑后三彩愈发凝实。
逼仄的幽暗空间陡然道音缭绕诵唱不断，如仙曲临世又如佛陀梵语，少女表情痛苦不堪，七孔溢血不止，指甲深扣入肉却不自知。
“我没错！”少女脸上阴霾不散，口中咳血犹在坚持。
道音渐次高亢，声波化形阵阵冲击如同狂风大作，衣衫猎猎作响，少女双脚深陷地下仍被动后退，直到背抵墙壁方才停下身形，肌肤渗血骇人不已。
男子冷声道：“现在论对错已没了意义，我要的是安分守己，你以为我为何要篡取儒家权位？此地再也容不得你们胡作非为！”
少女一愣随后咧嘴笑道：“这与我何干，换个天这世道不还是这个鬼样？”
“多说无益！”
男子失望摇头，一手指天一手指地，随后两手缓缓而合。幽暗空间登时金光大作，少女这才发现正身处一方小屋，屋顶微若粒子的星斗熠熠生辉，地面则是道道繁复纹路，望之头晕目眩。
随着男子双手渐合，地面纹路曲折游动，上首一粒星斗剥离而下，入眼便是径长丈余，周遭紫气喷薄似有神龙游曳其中。
一声轻喝双手合拢，道意化星斗术法展纹路，两者虽非实物却挤压的内里少女苦不堪言。星斗纹路一触即灭，看威势尚不如之前的道音清唱。反观少女却是凄惨无比，浑身瘫软跪伏在地，好似被抽去了一身筋骨。
“快了，再来一下就能如你所愿。”少女犹自不肯低头，一再试图挺直腰杆。
“我之所愿，你又知道多少？”男子叹着气伸手一挥，扼人威压消弭一空。“罢了，尽管早有准备却终究下不去手，同是天涯沦落人，许是天意使然。”
天生神圣受天道眷顾不是没有道理，来之前便已坚定道心，事到临头心里却是陡感不妥，如同生了心魔左右互搏，当然顺乎的依旧是本心。
“不要小瞧了这天下人，此处机缘多在镇上，聪慧如你怎会没想到那湛泸阁两人是如何一路直奔涿光山上去的？”男子摇着头。
少女皱眉，“见硬的不行，又想让我疑神疑鬼？”
她是天生神圣，对于因果一道生而知之极为敏感，较之钻修因果的佛家也是不遑多让。这一切顺势而为，并未有丝毫滞涩之处。
道袍男子背对着她道：“是否觉得这一切太过理所当然，等了这么些年却偏偏这个时候去动那万龙垂首，无功而返落得生死一线，很巧一个采药的倒霉鬼路过救了你，心生不甘又无能为力时恰巧又遇上了俩倒霉蛋，之后只是稍稍动些手段便使得两方相争，而你却可置身事外隔岸观火。”
少女从起初的不以为意，到现在的后背发冷，不过寥寥数语。
“螳螂捕蝉雀在后，对于自己所处位置你该好好揣摩。”男子颇有深意的补充了一句。
少女死死盯住他，男子恍若未觉踏步而行，既然决心已下也就没了耽搁的理由，他可不是逍遥散仙有大把的时间挥霍。至于这个决定是对是错还要再看看，亡羊补牢希望不会太晚。
“我想知道，你今日到底什么目的，是为了帮那不起眼的穷小子一把还是真想绝了后患？”少女突然出声问道。
“有区别吗？”道袍男子头也不回，缓行而去。
少女心思百转头脑发昏，呼吸间吐出一大口浊气，而后恶狠狠地瞪着男子离去的方向，脸上尽是不以为意。超尘如仙也免不了利字当头，这些年的不闻不问不过是那少年地位如草芥根骨若朽木。此时故作慈悲之举又有何意义？
鬼使神差的，少女跛着脚一步三晃地走到吕微明家门前，她在犹豫。这是机会也是转折，放任不管就能绝了后患，可若姓庭的说的没错，只要这方有了结果，无论那是什么都将离她更近一步！
陡然内里传出一声呼喝，少女没及多想挥手间两支赤羽呼啸而去，一扇门户虚空洞开，掉落两条人影一死一重伤。
少女张圆了小嘴表情耐人寻味，这与她想象中出入有些大啊。仙家子弟尤其是一人还是登堂入室的异兽一流，就这么被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子给欺负成了这样？
回过神，少女拂袖带着两人鸿飞冥冥。自踏足此地她心里已有了动摇。
荫寿街，吴家祖宅。
吕微明双手颤颤巍巍递上两剑。
“你受伤了？”乔幽拧眉。
少年摇头不语，浑身脱力的跌坐在地，双手抱住脑袋。
乔幽恍然，“事情解决了？”
“算是吧。”少年深呼一口气。
“第一次杀人很不好受吧。”像拉着家常乔幽语气柔和，“其实我比你还要不堪的多，首次意识到自己杀了人，就吐得昏天暗地。一连多日食不知味梦魇缠身，每每睁眼脑中一片空白，不想不做浑浑噩噩，那些日子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度日如年吧。”
少年抬头眼神迫切。
“时间久了就会淡去甚至习惯，那是...骗人的。”乔幽叹息，“克服不了的，尽管那些人死有余辜，可心里那道坎还是很难过得去。佛家业障一说大致没错，我只能说你还活着，那些无奈之举更可能挽救了很多人，希望这能安慰到你。”
以杀止杀从来不是那么的理所当然，可却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最佳手段。只要心里的那杆秤不偏不倚，走的路就不至于偏差太多，以至于无可挽回。
乔幽盯着愣愣出神的少年，行走于世特别是踏上大道之人，这一关避无可避始终是要面对的。
“负重而行，你我共勉。”
空灵的声音引得少年少女回神张望，一人素衫轻履遗世而独立。
(https://www.xdingdiann.cc/ddk193898/10004641.html)
1秒记住顶点小说：www.xdingdiann.cc。手机版阅读网址：m.xdingdian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