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明事理
起风漱雨的夜里，千家闭户灯火不显。
一场秋雨一场寒，吕微明摸着对他来说既是被也是褥的粗布薄棉，准备和衣而睡。
“咚咚...”
院门突兀的响了两声，少年竖耳倾听却又没了动静，平日里夜不闭户也不见得梁上君子对他家有想法。
听着冽风呼号，吕微明不打算去管，辗转反侧却始终难得见周公，最终还是坐起长叹一声。
打开院门，他就知道摊上麻烦事儿了，可能还不小，白日里就听闻镇上出了事还死了人，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看着眼前昏倒在地鼻息上尚存的陌生人，吕微明心知要想过安稳日子就不该管，可手上动作却不慢，已经扶着人去了屋里。
人躺在床上，少年有些懊恼，只能找了个积德的理由安慰自己。
从院子里搬来石臼，填上柴火权做火盆用了，这么重的伤势再染上风寒那可真是神仙难救了。
吕微明着手褪去他血迹斑斑的濡湿长衫，内衬也潮湿一片，雨水晕染着血色触目惊心。找来上山常备的止血药，解开内衬衣扣胸前还裹着层厚厚的白布。
少年愣了愣又看了看那人头上竖起的发髻，皱着眉头给肩上伤口敷了药，随后闭上眼缩手缩脚的褪了他其余湿透的衣物，重新掩上被角，这才睁开眼。
“应该不是吧。”少年有些心烦意乱的抱着腿坐在火光前，“可要是呢，这算不算失了礼？”
临近日出，吕微明牙齿打颤地睁开眼站起身，踏过火星点点去摸了摸那人的鼻息，还有气儿。
那人闭着眼额头冒着冷汗，想来不太好受，少年皱着眉，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既然救了就没有放着不管的道理。
匆匆跑去药堂。
“邱医师，请您...”少年脸色变了变，“这有没有能治被人...额..打伤之类的药。”
原本想请邱医师亲自前往的，可想想自己还没弄清楚这事儿，还是暂且别说了，自己也就罢了，给别人惹上一身麻烦就不好了。
邱姓医师抬头看了他一眼，“怎么，谁被打了，内伤还是外伤？”
“这...都有吧。”吕微明说不上来，毕竟不通医理。
“药是有，可你有钱吗？”邱医师头也懒得抬了。
少年晃晃兜响声清脆，颓然的低下脑袋小声道：“那能不能告诉我药方，我自己去采。”
邱医师正待拒绝耳朵动了动，拿起纸笔。
吕微明知道这是为人所难了，药方不仅是记录药材还有用法，那是药堂的根本，哪能轻易示人。
他这是事急昏了头，已经打算离开的吕微明看着眼前的白纸黑字有些发懵。
“愣着干什么，拿着啊。”邱医师不耐烦的晃着手中纸张。
吕微明接过就跑生怕他反悔似的，家里躺着个将死之人，失礼就失礼罢，管不了那么多了。
“这小子...”邱姓医师摇头。
“人不错，就是有点儿死心眼。”身着短褐的白髯老者迈步入堂。
“师傅。”邱医师作揖道：“既然有心，何不直接给他药呢？”
“有个屁的心，药又不是给他的。”听得出白髯老者对吕微明很不满，“那不是寻常跌打损伤药，就这么送出去徒留口柄，药方就不一样了，谁敢说那就是我们药堂出具的？”
听着这近乎无赖的言语，邱医师习以为常，“他想治那修行人的伤？”
自遇到眼前这位师傅，那些隐于世外的修行之人对他来说就不再那般莫测了。
白髯老者没有回答，悠悠道：“世间事最难测莫过人心，希望提早做打算能有些作用。”
“对了，你没在药方上署名吧。”
邱医师摇摇头。
“那就好，省的那小子泼脏水。”白髯老者嗫嚅着，“唉，忘了叮嘱他用完就烧了。”
看着老人颇为遗憾地踱步出屋，邱姓医师皱着眉，事情已经糟糕到这地步了嘛？
吕微明数着药材，鬼丁草，秋海棠...这最后一味红毛走马胎应该就是俗称老虎舌的草药了。还好这些涿光山上都有，能认识这些还要归功于以前采药的经历，初时无人教他只能看见什么采什么，去药堂久了也就能区分药草和杂草了。
站在山脚吕微明踟蹰不前，可想着救人救到底还是闷头走了上去。
晌午时刻，少年攥着几株青枝绿叶下了山，看着身后的深山大林松了一口气。虽说昨夜下了雨，可山上倒是干燥的很，也未遇上虎豹豺狼，采药之途颇顺。
回到家支起炉子按着药方煎熬，给那人服了下去，就这样忙活了一整天，临近深夜才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隔天大早，吕微明准时睁开眼僵住身子，一柄三尺青锋悬于眉前，大侠、前辈想了好几个称呼，最终脱口而出。
“那个...”
“你是谁？”那人抢先开口，声音清脆。
这柄会飞的剑哪来的，少年带着疑惑往后靠了靠，老实开口道：“此地主人，姓吕名微明，于前夜发现你昏倒在门前，出于救治需要期间出过一趟门，但未告知任何人。”
想着又补了一句，“除救治目的外，未曾动过阁下半分。”
看着那人似笑非笑的眼神，少年知道最后一句画蛇添了足。
事出突然叙事不乱，可见不似作伪，飞剑缩回消失不见。
“我是女子。”那人大方开口道：“事急从权，我不怪你。”
笑着就要起身。
“我去煎药。”吕微明狼狈逃出房门，男女之防他大致是知晓的。
“进来吧。”
片刻之后屋里传来声音，吕微明犹豫着走了进去。
“你出去煎的什么药？”那人促狭的看着桌上的瓦罐，“可惜了。”
吕微明头皮发麻。
“我叫乔幽，出于幽谷，迁于乔木的乔幽。”
“我叫...”
“吕微明是吧。”
少年有些发窘的挠着头，似乎已经说过了。
“姑娘怎么这副打扮？”
少女或者说现在更像个翩翩少年，幽幽道：“谁说女子就得着裙戴钗，行走江湖自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吕微明点点头，书上游侠儿总是恣意逍遥的，以女儿身行男儿事也是常有的。
“姑娘游历丰富，想必听过倚翠楼，清晏舫之类的地方，不知是个什么光景？”少年有些憧憬。
少女神色古怪，“你涉猎颇广嘛。”
不知是不是寒风入了门，少年拢了拢衣衫谦逊道：“不敢，旬月前曾偶遇过与姑娘一般的江湖游侠，行事豪爽赠予了几本野游杂记。书上提到过那是游侠儿行快意事儿，解忧虑心的好地方，读之颇为向往。”
“那书上有没有细说是何事？”
“没，所以才问的姑娘，也好了却一桩遗...心事儿。”
少女啐了一声，腮帮发热。
吕微明皱眉，“姑娘为何脸色发红，莫不是新疾又重？”
跟一个黄花大闺女求教这事儿，这人不说古来罕见，也算得上是今世少有了吧，可看他懵懂的样子又不好较真。
少女咳了一声，“你也看出我和小镇上的人有些不同罢。”
吕微明默认，偷摸的朝着少女周身看去，却不曾得见那柄会飞的剑。
少女伸手虚抓，长剑赫然在握，不得不说这在吕微明看来很不可思议，无异于说书人口中的点石成金了。不自主的凑上前去，剑身雕着古朴纹路，剑格上刻着“百尚”二字。
一松手长剑再次消失，少女肃然道：“我的伤是同类人留下的，虽护住了心窍，也不是寻常药石可医的。”
吕微明明白了也沉默了。
乔幽无名火起，“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自然是明事理之人。”吕微明果断说道：“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
少女无端心静，也是，不然也不会敲了十几家门，只有他开了。
“罢了，你不想说我也不逼你。”少女坐回床前，“只是这伤还需调养，借住几日你总不介意吧。”
吕微明莫名觉得理亏，自是应了下来。
少年正要退出屋子，乔幽突然开口：“对了，索性这几日无事，可否借你口中野游杂记，权作消遣了。”
吕微明移开墙角坛子，挖出一个木盒递了过去。
“几本游记用得着藏得这么紧。”乔幽感到好笑。
少年认真道：“那人叮嘱我不能轻易示人，得了馈赠又怎好违拂。”
“那为何拿出来。”
“姑娘是明事理之人。”
少年笑眯眯的，看得乔幽一阵牙痒。
“姑娘且快看，这些是要送人的。”想必最喜耍弄拳脚的吴长哲会喜欢，只是不知道他认不认字。
刚才还说不愿示人，乔幽瞥了他一眼，“左右是送人，送我不一样？”
“姑娘是个明事理的。”
看着他依旧笑眯眯的模样，这次是手痒了。
“这是...”乔幽翻开一本青封古籍，说是书除去封面也就薄薄四页纸，看起来倒是颇有年代了。
“你也看不懂罢，那文字古怪的很。”
“所以你就把它压箱底了？”乔幽合上书绕有深意道：“你想不想成为我们这类人？”
吕微明愣了愣，“也想也不想。”
“想就是想，不想就是不想。”乔幽抱着双臂。
少年摇摇头不愿多说。
“这个世界远比你看到的要壮阔的多，西起于构东至泰远，北发祝栗南终濮铅，就是小镇所在的觚竹洲......”
“我快死了。”
两双明眸一触对视，良久各自无话。
屋外下起小雨，天边一道虹光若有似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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