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游方有方
拂晓时分烟火未起，少年已是风风火火的走街窜巷。
前日在武库交货时接了个活计，说是今天有外乡人来小镇，他负责引导，事后可以拿到二十文辛苦钱。
这等好事对泥里打滚，山上求财的他来说可不多，早早的来到小镇大门，说是大门其实就是一座破落牌坊，倒是“青阳”二字纤尘不染似是新近才描绘过。
本以为起的够早了，没想到这些外乡人更早，三三两两聚在牌坊前，有衣着华贵金缎也有青衫一袭的，穿着打扮与小镇风格迥异，倒是不难认出来。
吕微明上前打了招呼
“引路小厮？怎来的这么晚。”
一名面容桀骜的年轻人有些不耐烦。
“就是就是。”
少年这才注意点人群中还隐着个约莫七八岁的孩子，锦帽长裙白净的像个瓷娃娃。
虽然听不懂他们说的话，可无非是等得急了，为了讨生活摸爬滚打了这么些年，这点眼力价总还是有的。
吕微明做了个请的手势率先领路，刚进荫寿街一群人便散了个七七八八，只剩下一个宫装妇人牵着那个瓷娃娃。
“你知道王家在哪吗？”
宫装妇人语气柔和，说得是这边方言。
“递禄街王家？”
吕微明想了想镇上也只这一家姓王。
“应该是了。”
宫装妇人笑着制止了一旁正叽叽喳喳的锦帽女娃，一如之前说的是外地话，吕微明是听不懂的。不过看着妇人略显尴尬的神色，想来不会是什么好话就是了。
“那我带你们去吧。”
少年也不计较，受人之托还是那种给钱的，自然得热心卖力些，至少不能等着拿钱的时候亏心不干脆。
一行三人去了递禄街，吕微明走到一户气派不凡的大院前，看着纤尘不染的青石阶抬了抬脚又放了回去，之后脱了草鞋才打着赤脚上阶敲门。
“有事？”
上等的楠木金漆大门开了个缝伸出个脑袋，语气冷淡。
少年指着门前的宫装妇人和那女娃，按着她的说法说是王家的远房亲戚前来。
守门小厮缩了脑袋重新掩上门，大户人家规矩多，主人也不是想见就能见着的。
过了不久，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开门迎了出来，一阵客套的嘘寒问暖，宫装妇人笑脸相对说不上热情也谈不上冷淡，反倒是一旁的女娃一脸的忿忿。
地位和礼遇一定程度上是挂着钩的，少年颇有眼力的请辞离开。
女娃露出两颗小虎牙。
吕微明一路小跑，寻着其余的外乡人，总得确认了各人的去处才好交差拿钱。
最后跑遍了大半个小镇才确认了七个人的去向，只剩下这最后一人，一个...
“确实是八个人。”
少年掰着手指，他取了巧记住了每人身上一件显眼之物，可独独这最后一人他忘了，是真的忘了似乎从没见过。
疑惑着走到清芦巷，撞上了个游方郎中模样的人，手持一杆白旗，上面不是“医”字也不是“药”字，而是一个“梦”字。
“小少年，要做买卖？”
吕微明愣了愣神。
“你不是郎中？”
“是。”游方郎中语气肯定。
“那这是...”少年指了指那杆白旗。
游方郎中笑得莫名，抬手作抚须状却只摸到刺手的胡茬，也不见尴尬的放下手。
“药石只可医身疾，而我这，可活半命之人，可愈不治之症！”
“呸，骗子。”
“不务正业！”
话一出口，周遭一阵唾弃、咒骂的声音。身为医者，哪个不想搏个悬壶济世的美名，他可倒好直接称之为买卖，还这般胡吹大气，也难怪人人都称卖嘴郎中，卖嘴郎中的。
吕微明没有恶语相向，默然就要走开。
“哎哎哎，小兄弟且慢走。”郎中忙不迭的招呼着：“这谈都没谈呢，怎得这么着急走。”
“谈什么？”吕微明不解，也着实佩服他仍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
郎中挑着眉，“谈可谈之事，譬如此方，又如...西南。”
吕微明心神一凝，“我们见过？”
“片刻之前，从未。”郎中浅笑。
“我为什么要信你。”
“信与不信存乎一心尔。”
少年叹了一声，“那就说说？”
郎中取出一枚玉色石珠，壮不规整其貌不扬。
“此物名为玉砗磲，初以清水浸润半柱香服之以水，日后常佩于身即可，其症自消。”
“作价多少？”
郎中抖搂着白旗，“我这里不收阿堵之物，一梦足矣，无痕春梦难消噩梦都可。”
“你不会真是个卖嘴郎中吧。”吕微明狐疑着转身就走，梦也能买卖？
“哎，小兄弟也忒实在了。”郎中干笑着堵住去路，“实在不行，阿堵物也勉强，黄金百两？”
吕微明是真的没话说了，这人眼神有问题？草鞋麻衫，自己哪里像是可以掏出黄金百两的人物？侧过身子就要走。
“你这就没意思了啊”郎中扭捏道：“我坐地起价，你也可以就地还钱嘛。”
“十五文。”吕微明光棍的说道，他身上就这么多了。
是个不开窍的狠人，郎中腹诽着。
“你这...”郎中肉疼的说道：“三十五文，一口价不能再少了。”
少年有些犹豫，不出意外今天确实还有二十文的进账，可这也太巧了些。
“这东西真的有用？”
郎中斜睨了他一眼，“买卖讲究个你情我愿，你若还有疑虑这买卖不做也罢。”
伸手捞过玉石珠，吕微明塞过去一把铜钱。
“这里是十五文，剩下的天黑之前我会带过来。”
这小子倒是聪明，郎中有些懊恼的自语。
“这买卖做的，真是...亏到姥姥家去了。”
“你还有姥姥？”
脚下的影子一阵晃动，原本悠闲散步的竖瞳黑猫全身炸毛，一时间鸟雀止鸣鸡犬不闻。
“我有没有姥姥干你屁事！”郎中气急败坏。
“呵呵。”
“跟屁虫一个！”
“呵呵”
“你个生儿子没卵蛋的。”
“你生就有了？”
“呸呸，童言无忌啊。”郎中败下阵来。
“你还童言？”
郎中理直气壮。“元阳未破，童言有错？”
莫名的声音沉寂下来。
“你说，那个小子会怎么做？总不能就这么跑了吧。”郎中一改闷闷不乐的神情，搓着胡茬一脸的坏笑。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哎呦喂，换个大字不识两斗的还真就给糊弄过去了，你要是还在学塾，指不定哪个先贤的棺材板都要压不住了。”
“......”
郎中心里那叫一个畅快啊，若不是身处闹市恨不能引吭一曲。
“山无重数周遭碧，花不知名分外娇！”
似模似样的念着毫不应景的诗词，高兴嘛，聊胜于无了。
日升日落，吕微明终是赶在最后一抹余晖散尽前去了武库一趟，拿了并未克扣的足足二十文钱回了清芦巷。
“你这人好不讲道理，说了会有人送钱过来，怎就等不得这一时半刻的？”
“信你才有鬼，没得时间耽误生意，赶紧跟我见官去。”
远远地就见那郎中在一家面铺前跟人起了冲突，推推搡搡的。
“怎么了？”吕微明上前问道
“也不知打哪来的卖嘴郎中，吃面喝酒不给钱。”脸上沟壑纵横的老妇人指着郎中的鼻孔数落道：“也不打听打听，哪个在老婆子这儿吃过白食？”
“您把气喘匀了先，没得两手一撒见了那黑白小鬼，我这罪过可就大了。”郎中也不是个饶人的主。
老妇人抖擞着手，浑浊的双目瞪得锃圆。
少年赶紧在一旁扶着，反手塞了那还没来得及放兜里的二十文钱过去。
“您看够吗？”
郎中急忙道：“多了多了，一共三十文钱，我已经付了十五文了。”
吕微明没有理会。
“多出那五文就当是他赔个不是了，您看成吗？”
老妇人匀了口气也说不出话只是点头，吕微明拉着捡起白旗的郎中就走，也不管身后那“蛇鼠一窝”之类的埋汰话。
“拿着我的钱大方，你倒是会做人。”郎中语气不满发着恼骚。
少年笑了笑，“你有办法？”
郎中无话可说。
“先前多有冒犯。”吕微明郑重其事的鞠了一躬。
郎中不着痕迹的侧了侧身子避了过去。
“起作用了？”
少年点点头，郎中若有所思的眯起眼，随后大笑一声。
“钱货两讫，日后江湖路远，有缘再见。”
故作潇洒的挥了挥衣袖，郎中大步而行，一个不留神绊了一脚，骂骂咧咧的整了整衣衫，恢复起隐士脱尘的模样继续走街访巷。
吕微明则是鬼使神差的绕了远路，去了趟桃李巷的学塾。
“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寅，一家之计在于和，一身之计在于勤......”
听着稚子幼语整齐划一，吕微明莫名心安。
记年时、垂髫依旧，伏案不知籍中典。
算今朝、已是少年，抬首难通典中籍。
再长大些又会是个什么光景呢，吕微明好奇也憧憬着，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心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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