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十八章：瓮中捉鳖
明德帝十九年夏：
二皇子储玉、龙将军之子龙连奎因数次保卫帝江口有功，故奉旨归晋阳城。
夏日炎热，硕大的太阳照在上空，又赶上知了在树上叫个不停。这样的日子，若是没有个冰镇西瓜或者寒茶冷饮真是令人难熬。
映心堂：
明德帝和黄舜二人在榻上下棋，身旁不远处放置了数个冰桶。再配上一碗西域寒茶，真是炎炎夏日里醉人的惬意。
黄舜好看的手端起精致的金边茶具，品了一口便饶有兴致的说道：“国师送来的西域寒茶真是不错，比城中那些个店铺卖的要好上许多，真有生津止渴的功效，一口下去香味无穷。”
明德帝只是扫了一眼自己手边的茶具，转而执起一枚黑子落下，说道：“这茶可是西疆王宫里才有的品种，晋阳城里这些店家茶馆纵然再好，也比不上人家正经八百的味道……该你了。”
黄舜轻笑间放下茶具，执起一枚白子落在棋盘上，打趣说道：“那国师可就厉害了，竟能弄来西疆王宫里的宝贝，不知道臣是否也能借个脸面从西疆王那里讨来些什么。”
明德帝看着黄舜，随后又落下一子说道：“光动嘴皮子怎么可行，你好歹也要去一趟才对。”
此话一语双关，黄舜明白其中道理，轻轻笑了笑：“那过几日臣便出发。”
“为何是过几日？”明德帝问。
“臣想看看二皇子归来的场景，毕竟时隔多年，臣也怪想他的。”黄舜笑着说道。
明德帝道：“朕的儿子，你想什么。”
黄舜说道：“您的儿子不也是臣暗中保护才可长大成人的么？皇上怎么这就翻脸不认人了！您可休想抹去臣的丰功伟绩，臣保护了这么多年的可不是一般人。”
明德帝有些吃瘪，一时间不知道拿什么话说好，转而说道：“随你便。”
黄舜又是一笑：“臣遵旨。其实臣也想看看太子师究竟会如何对待二皇子，难道皇上就不好奇吗？走了这么多年突然回来，顾婉卿是否还会向从前那样暗中帮助二皇子。”
明德帝回道：“说起来那日朝堂之上朕问的话，她的回答看似模棱两可，但实际上不反对就是变相的赞成，朕知道她还是赞成储玉回来的。只是……她能想到用这种办法解朕的为难，你就没想到？”
黄舜也不反驳，只是轻笑说道：“想到了又如何，这话不该臣说，臣不能开这个口。但……臣却也没想到是她说的。正所谓千算万算，百密而一疏。”
好看的手指又夹起一枚白子，落在棋盘上。
明德帝将黑子落下说道：“在朕看来，这个孩子哪都好，但就是因为哪都好才不好。朕就是想看看她是站在顾文生那边还是站在储玉这边，呵呵她竟然回答的如此模糊。如此一来，日后便不好操控。”
“皇上多虑了，其实不必担心，她毕竟是个孩子，过早表明立场便是早早树立敌人。聪明的人多数怕死，那孩子如此机智，怎会不知表明态度的下场，皇后手里的人一人给她一刀便能让她死相难看至极……。”黄舜将白子落下，笑道：“或许她不表明立场就是因为孤身一人自知实力悬殊，毕竟慕容皇后一方阵容庞大，得罪不起，就连国师都位列其中。但臣以为那孩子还是希望二皇子玉回来的，这想法比较可怕，可能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
明德帝开口：“哦？说的像你很了解似的。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你又如何知道？”
黄舜笑的更明艳了：“呵呵……因为臣知道她的一个秘密，不过臣暂时还不打算将这个秘密告诉皇上。”
明德帝微微眯眼，似笑非笑的看着黄舜，说道：“哦？你这人精……真是快成精了……。”
翙秧宫：
眼前的顾婉卿明显表情不对，面色不好。瑞雪站在一旁低着头，大气不敢喘一声。而顾婉卿身边的桌上正摆着一盒子糕点，上面写着三个大字：鼎香阁。
瑞雪看着顾婉卿冰冷的神情仿佛瞬间就会发火，于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那真的是骨头撞击地面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一颗颗硕大的泪珠落在脸上。
瑞雪开口说道：“主子，您是知道的，奴婢是薛云夫人送来的，薛夫人的为人主子您是信得过的。”
顾婉卿不语。
瑞雪伸出手指继续说道：“奴婢对天发誓，自打出了顾府进了宫，奴婢就再也没有联络过夫人，更不可能跟国师大人有来往，那可是国师大人啊！奴婢在顾府的时候都不敢随意攀扯，更别提进宫以后了！每年送糕点的事除了奴婢就只有虞公子知道！还请主子相信奴婢，此事绝不是奴婢透露给国师大人的，奴婢根本就不知道国师大人从何得知了此事！”
顾婉卿还是不语，压抑的氛围只增不减。
瑞雪哭的梨花带雨，每一字每一句都恰到好处的说在点上。虞柯是顾文生的眼线，这一点顾婉卿是知道的。正因如此，虞柯为顾文生办事一直都是顾婉卿的肉中刺，碍眼却拔不掉。
此事顾婉卿再三交代叮嘱过纯属私人私事，断不能让顾文生知道，否则会有不必要的麻烦，可虞柯却还是将自己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毫不保留的传递给了顾文生。
顾婉卿真是气急，虞柯既然如此就不要怪她不顾及一同长大的情分。
“传我意思，召虞柯回宫，让人把他关到柴房，没我的吩咐不许任何人见他！也不许给他水和食物！”顾婉卿几乎使出全部灵力狠狠的拍在桌子上，桌上的茶碗和糕点盘顿时一震，茶水洒了一桌，糕点也滚落一地。
“是。”瑞雪抬头看着顾婉卿，惟命是从的眼神下却有抑制不住的欣喜和得意。
入夜：
一个黑衣人影悄悄溜进关着虞柯的柴房。此时的虞柯已被五花大绑，脸上还有明显可见的伤痕，肯定是被人打过。而这罪魁祸首不就是顾婉卿吗？是顾婉卿下令宫人抓住虞柯，关进柴房。瑞雪则是在向下人传递消息的时候顺便补充了一句，可以让他吃点苦头。
虞柯看着眼前的人，眼中冰冷厌恶：“我知道你是谁，不用故弄玄虚，将面纱摘下来吧。”
那人轻啧一声，果真摘下了面纱，此人正是瑞雪：“蒙面也不过是为了尊敬我的工作，我既然敢来自然就不怕你知道。”
虞柯不再说话，只是观察着她下一步动作，顺便盯着屋内的角落。
瑞雪走到虞柯面前蹲下身，开口道：“你跟了主子这么多年，还能做出这种背叛主子的事，你也是够可以的。”
虞柯开口道：“我从未背叛过太子师。”
瑞雪鄙夷的轻笑：“呵呵看来你真的已经忘记，自己真正的主子到底是谁了。”
瑞雪身子靠前，渐渐逼近虞柯：“让我来告诉你，我们的主子一直都是国师大人，一直都是。”
虞柯扭过头不说话。
瑞雪继续开口：“算了，你若是还记得，也用不着我动手。”说着从怀中拿出一个白色瓷瓶。
虞柯看着她手中的小瓶子便知道这女人不怀好意，这里面肯定不会是好玩意儿：“什么东西。”
“蛊虫。”瑞雪一笑：“是噬心蛊虫，别看它小，这小东西钻进皮肤的过程还是比较疼的，不过在疼也就一会儿，你忍一忍就是了。”
虞柯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角落处，说道：“你不敢轻易杀我，却想用它控制我，别做梦了。”
“怎么会。”瑞雪将虫子从瓷瓶里引出，放在手绢上，说道：“你都快死了还控制你做什么，我知道二公子还不全相信我说的话，那盒子糕点能起到的作用只是让她生气，并不能让她对你失望。所以啊……才要用这个迷乱你的心志，我会让你当着她的面亲口说出那些她不相信的事情……”
虞柯惊讶的怒瞪着瑞雪，这个女人竟然如此恶毒。瑞雪带着手绢中的白色蠕虫再次靠近虞柯，就在这时……
“这招的确高明，不过也是作死。”
是顾婉卿的生硬从身后传来，瑞雪一惊停住了手上的动作，下意识回头看去，顾婉卿就站在柴房的角落处。一身白衣与黑色的柱子向对比很显眼。
在瑞雪来不及反应的瞬间，虞柯猛然从身后发起突击，将匕首狠狠插入瑞雪腰处，很好的避开了要害却又能牵制住她。
“怎么会……”瑞雪不敢相信事情的发展，明明一切都在计划之中，顾婉卿怎么会来这里，还有虞柯不是被……不是被五花大绑了吗？怎么会挣脱绳索？
“咳……”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瑞雪顺势倒在地上，蛊虫也随之掉落。看着不远处逐渐前 行的顾婉卿，瑞雪明白了：“你……我被设计了是不是……”
顾婉卿轻轻挑了挑眉毛，不紧不慢的说道：“这样看来算是吧。”
倒地的瑞雪有些艰难的仰着头，看向顾婉卿：“你能设下这个局便是早就怀疑过我，究竟是什么时候……”
顾婉卿走到瑞雪面前，脚尖就快要贴到她的脸，说道：“起初我只是怀疑，不让你近身伺候的事怎么一夜就传到了国师耳朵里，只因当时身在顾府免不了隔墙有耳，且你又是个直性子我便信你三分。与其说信你不如说是信薛云夫人。”
瑞雪的目光暗淡了，原来是从一开始就怀疑。
顾婉卿继续道：“可后来进了宫，你平时给我用的茶都是西域寒茶，这茶不名贵，但宫里却少有，许是大多数人喝不惯的缘故。若是夏天也就罢了，我可能还会信你三分，可那是秋日里，谁会喝西域寒茶去热降火？我便知道你这东西定是从顾府得来了。想必也是文禧夫人给国师出的好主意吧，反正这事她干过不止一次了。”
瑞雪开口：“你还真是心思深沉。”
面对瑞雪眼中的绝望和后悔，顾婉卿不以为然继续说道：“然后…自然是储玉来我宫里那次，那日他穿着素雅平凡，可你一个刚刚入宫的婢女一眼便能认得那是二皇子，还镇静自若的向他行礼问安，我便肯定你是国师安排在我身边的人。但……”
顾婉卿一边说，一边看着地上的瑞雪，幽幽说道：“但是你最错的地方在于，糕点之事虞柯并不知道，这件事全程只有你我知道，你又是如何在我面前信誓旦旦的发誓这件事只有你和虞柯知道？嗯？”
瑞雪傻眼了：“怎么会？虞柯不知道！”
顾婉卿坐在老旧的椅子上，一坐上去那椅子便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
看着瑞雪由红便紫的脸色，顾婉卿很满意的继续说道：“是啊，让你送糕点的时候我就已经有所保留。这六年来我一直没有向虞柯透露过一字一句。虞柯向来受我之命查别人的事，所以我私底下做过什么虞柯并不知情！只有你这个国师府的眼线，才会对我的风吹草动了如指掌。很早之前，国师就已经怀疑虞柯叛变了，或者说其实一个虞柯并不能让他真正放心。所以才在我刚一回顾府便安排了你。你说，我说的对么？”
虞柯看着顾婉卿坚定不移的脸，那番话绝对不是心口捏来的。
瑞雪咬着牙，不做回复，也不敢看顾婉卿的脸。
顾婉卿继续说道：“而这件事情之所以发展到这一步，还是因为那次在朝堂上，我在皇上面前关于二皇子的事情说的模棱两可。再加上除夕夜那日，你躲在门缝里看见了我和虞柯的举动。如果我猜的没错，你在我身边不仅是要监视我的一举一动，更是在必要的情况下除掉虞柯，这就是顾文生给你下的命令对吧。”
此言一出，虞柯锋利的剑眉紧紧皱起。
没错，瑞雪回忆着过年那天在门缝里偷看到的情形。她虽未经人事、没有情爱，却也知道虞柯对顾婉卿的心思并不一般，难保以后不会为了顾婉卿而反。而当她将这些事情汇报给顾文生的时候，两人的想法不谋而合，那就是在适当的机会下除掉虞柯。
其实一开始，瑞雪就没想要动手杀虞柯，顾文生也是这个意思，这样做未免太过显眼。想当初顾文生以薛云夫人的名义好不容易把瑞雪送到了顾婉卿眼前，若是因为一个虞柯就暴露那实在太可惜了。
因此噬心蛊虫起到了一个良好的关键作用。
顾文生先是将鼎香阁的点心送到顾婉卿面前，表面上是提点她在朝堂上发言的立场不明，实际上是借由此事让顾婉卿知道，虞柯已经将她暗中和储玉来往的事情汇报给了顾文生。瑞雪自以为多年来隐藏的很好，所以事情一出便第一时间主动认错，并种种举例撇清关系，侧面落实了虞柯的出卖，好让顾婉卿和虞柯离心。瑞雪的煽风点火便是激怒顾婉卿处罚虞柯的利剑。
而最后关键的一步也正是顾文生想到的，虞柯对顾婉卿有感情，反之顾婉卿是怎么想的谁也说不准，就怕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所以借用蛊虫，让虞柯在被蛊虫噬心的时候，当着顾婉卿的面说出那些违心的话，只要是从虞柯嘴里说出来的，顾婉卿再不相信也只能相信。如此一来，便不会再留虞柯。
虞柯一死，翙秧宫便是瑞雪当家。
从而借用顾婉卿的手，顺利除掉虞柯，没有人会再去怀疑其中的关翘。顾婉卿自己杀的人，便更不会多疑。
聪明人不可怕，可怕的是聪明人的脑子里总是想着怎么害别人。顾婉卿很佩服顾文生的思路和妙计，但又真实为他感到可惜。他还是没有料到自己和虞柯十几年的羁绊，如果只是单纯的男女情爱恐怕早就付之东流了，怎会互相信任，将计就计共演这出好戏。而且这种下三滥的阴招竟然还是用在自己家里人身上的……
呵呵…顾文生啊顾文生……你这个爹究竟是怎么当的，未免太不会教育子女了。我就不用说了，顾常洵有今天这烂泥扶不上墙的姿态少说也有你一半责任。
“呵，你说的没错。”瑞雪哑着嗓子说道：“可你就算知道了内幕又能怎么样，我死了国师只会知道你要反他，你杀了我并不会得到任何好处。你今日杀了我，国师便会更快杀了虞柯。你以为除掉一个眼线就能脱离国师的掌控了吗？你还小还太嫩，未免想的太简单了。”
“那又如何？”顾婉卿不以为然，但杀了瑞雪的确会让顾文生进一步了解现下的情况，顾婉卿开口：“我不随便欺负人，向来都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也不随便杀人，向来都是在 有人想对我不利之前先解决掉对方。”
瑞雪已经没有力气再反驳，腰部的血流淌了一地。
虞柯上前，将地上的手帕连同蛊虫一同捡起。看着那灵活蠕动的蛊虫微微皱眉，不知是有多嫌弃，问道：“现在怎么办。”
顾婉卿面无表情看着虞柯：“随便，你想怎么办就怎办。”言外之意，她怎么对你，你就怎么对她喽。
虞柯的温柔从来都是留给顾婉卿的，对于别人，尤其是想瑞雪这种人他一向是不手软的。
虞柯渐渐逼近，瑞雪吓的睁大双眼，可奈何身体被压制动不了，微微动一下，腰间的伤口就剧痛出血。
“这蛊虫这么好我怕是无福消受了，你带来的便给你用好了。”说完，虞柯便狠狠的将蛊虫按进瑞雪的嘴中。
“呜呜……不……”雪几番挣扎无果，终究将蛊虫吞了进去。
“你记得……”这是顾婉卿在瑞雪的意识还未被蛊虫吞噬的情况下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我想牵制你易如反掌，太医院里……你还有个弟弟…我不会杀你。”顾婉卿没有情感的声音如鬼魅一样可怕。
瑞雪看着顾婉卿，明明是白衣少年却像黑衣鬼魅，那眼中的杀气狠绝真是可怕，瑞雪放弃了挣扎……
良久，双眼空洞的女人安安静静的趴在地上，虞柯这才起身。
顾婉卿看着地上半死不活的瑞雪，眼中的厌恶不加掩饰：“蛊虫是个好东西，看来过些日子我得找个借口回趟顾府。”
虞柯站在一旁，对于顾婉卿的态度，虞柯心里是很感激也是很高兴的。正因如此，他又觉得昔日的隐瞒，和两面三刀是对顾婉卿的歉疚，无以偿还，爱慕之意也愈发浓厚。
那双面间谍的行为虽不是自己愿意的，但实属保命的下下之策，如今看着顾婉卿为自己做到了这个地步，他心里总是觉得不好受。
对上他的眸子，顾婉卿自然是能猜到他心里的想法。两人一站一坐、一仆一主，没有过多的安慰和掩饰，她只是看着他，淡淡说道：“虞公子……今后可要好好替我做事啊。”
一声虞公子，将虞柯从沉思中拉回到现实，面对顾婉卿这种调侃般的称呼，虞柯显然很不好意思。但心头的舒缓和暖意却盖过一切。堵了多年的路今日算是通了吧。
“放心，一定。”
虞公子……这还是顾婉卿头一回这样叫他。如今心结也解开了，此刻虞公子内心甚是欢喜……
殊不知，多年以后，虞公子将化为词曲流传民间。这三个字也将是顾婉卿一生都印在心头磨灭不去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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