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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潘衡书君巧解布局 清茶筝音乱坠花楼


  阳光微暖,和煦轻柔。潘府的大门紧紧的关闭着,这是潘家独子潘衡和王文茵成婚的第一日,整家人都沉浸在喜庆的氛围中,潘夫人让下人准备了丰富的午餐,用来招待文茵进门的第一餐正餐,而今日晌午,新婚夫妇的主角之一潘衡却不巧不在,应潘老爷的要求,潘衡去酒楼和孙书君讨论下潘家盐商出口出现的问题。潘衡早早的就离开了潘府,在酒楼里订好了一间包间,一边等着去孙书君一边侧耳倾听酒楼下清冷的古筝的声音。

  孙书君是孙家的次子,孙老爷后半辈子一直都在帮潘家做事,孙书君也是和潘衡一起长大,两人关系十分要好,从小一起听学一起玩耍,到后来潘老先生将家中生意慢慢地交给潘衡,而孙书君也辅佐潘衡一起打理家产,经营好潘家的盐商产业。

  潘衡听着楼下的筝筝琴音出了神,没有注意到刚才推开的包厢大门。一位一身白衣,面色儒雅的男子行云流水地坐到自己对面,男子的五官很立体,倒有些像西洋人深邃与难以捉摸。白衣男子用手指敲了敲桌子,轻轻咳了一声:“潘衡?”

  潘衡这才回过神来,转头看着孙书君挑了挑眉,他勾唇一笑:“书君,你觉着楼下这琴音如何?”

  孙书君侧耳倾听了一阵子,撇了撇嘴角,评论道:“弹曲子的人倒是个轻佻之人,她尚且可能是个异域之人。”

  潘衡顿时来了兴趣,身体向前倾了倾,伸出手撑着头,目光闪了闪:“此话怎讲?”

  “其一,古筝的弦音本是拖沓冗长的,而你仔细听这首曲子,继续下一个音节的地方并不圆滑反而很粗糙,我想此人并不是钟情于古筝之人,反而有其他目的故而心浮气躁,古琴只是一个引子;其二,大清的音乐多是那么固定的几种曲调,是源于很早以前的汉文化。而汉文化里的曲调又是源于最初农民耕作时的歌谣,所以曲调与音调是比较单一的,而这首曲子则包含了太多生涩罕见的曲音,我不知到底是哪里的民曲,只是有些像西洋人带来的音乐,但又不完全是,故而我推测是异域之人所奏。”孙书君年少就喜爱音律,便在家中研究琢磨古时候的音乐,而这首曲子着实古怪,他才堪堪定下这样的结论。

  潘衡饶有兴趣的听着孙书君的解释,时不时点点头,等孙书君停下,又沉默回味了许久,良久没有说话,直到被孙书君提醒:“你怎么回事?新婚第一天就跑出来,有什么急事么?”

  潘衡这才回过神来,拿起一杯茶抿了一口,放下茶杯,瓷器和木桌碰撞发出陈钝的响声,道:“于我而言,今日和其他的日子没什么很大的区别,只是多了一个夫人的名号罢了。”

  孙书君皱了皱眉,嘴角不悦的下沉,将视线从茶杯转到潘衡的脸上:“潘衡,好歹人家是王家的独女,也是你结发妻子,你绝不能如此无情。”

  潘衡也十分不满地看了他一眼,撇了撇嘴没计较:“啧,我还没说你呢,我昨日大婚你都没来,你什么意思啊?算了不说了,今日找你来是有正事的,最近盐的出口量不对啊,你注意到没有?”

  “嗯,我知道。”孙书君也察觉到不对劲,严肃的看着潘衡,他拿起筷子在桌上画出一个圈,从圈里拉出一条线,敲了敲桌子:“这段时间,就减少了百分之十。”

  “你怎么看?”潘衡将问题抛给他,问到。

  “绝非偶然,只是不知是有人故意为之还是形势所趋。”孙书君说道,后来突然又想到一件事:“最近生了一事,江浙一带的一巨产盐商,陈府陈家,盐产业形势十分可观,你知道此事么?”

  “略有耳闻,但是潘家和陈家素来井水不犯河水,生意地区完全不同,从前也没有互相侵犯的意思,近日也没有发生什么事有牵连关系,我觉得他们没有理由这么做。”潘衡一层层地剖析着。

  “正是,我也这个意思。所以更大几率是市场需求所迫。”孙书君抿了一口茶:“所以现在有两种原因,其一,华中地区的盐需求量变少了...”

  “不可能,近年来,且不说华中,就连大清也没有明显的人口数量降低的结果或者趋势。”潘衡果断地答道。

  “其二便是,我们的供盐质量有问题,这也是我最怀疑的方面。近年来,潘家的盐商产业逐渐垄断华中市场,我们盈利的黄金白银也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增长,我们雇佣在生产前方检验的人的酬劳也愈来愈高,在生理条件足够舒适的时候,他们完全可以一边拿着潘家的钱一边收着贿赂之财。而这盐的质量看看也是一言难尽,惨不忍睹。”孙书君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黑色的布袋,袋子里装着半袋子的细盐。

  潘衡拿来一看发现除了颗粒大一些,也没有什么别的不妥之处了,于是疑惑道:“如何一言难尽惨不忍睹了?”

  “你尝尝这盐。”

  他用手指捻住少许放入口中,只有很小一部分融化了,而嘴里的咸味也只有很少,而残留在嘴里的是融化不了又没有味道的东西。

  “是砂石。”孙书君解释道:“他们把砂石磨到很细,和盐混在一起,既可以以假乱真又可以增加盐的重量,卖给老百姓的盐就变了一种方式涨价了,并且涨得荒谬。”

  “在武昌府这边掌管井矿盐的是哪一家?”潘衡皱着眉,仔细想了想,发现没有这段记忆:“好像是杜家罢...?”他不确定地说着。

  孙书君摇了摇头,道:“以前是杜家,现在你们家和王家结为亲家,潘老爷才把武昌府产盐总督的管理权力交给了王老爷,就是你夫人的父亲,作为交换,王老爷也拨了一部分资产给你父亲。”

  潘衡顿觉惊讶不已,问道:“杜家那老爷杜云成没有来理论理论?”

  杜云成是典型的知识分子,做了不公平的买卖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以前一点芝麻大点的事儿都要去和别人争论不休,属于睚眦必争的人。最近几年为潘家做事,报酬丰厚不少,才显得没那么穷酸气。

  潘衡沉思许久,才缓缓道:“我记得,当时罢了杜云成的职务,把他降为管理盐厂和盐厂之间信使的时候,他没有来闹事吧?”

  孙书君轻笑一声:“正是。”

  “呵。”潘衡冷笑着:“杜云成这老头儿倒也精,拿了钱就跑,这笔钱他策划了许久罢。”

  孙书君以为自己已经参透了其中的秘密时,又被潘衡说的不解,抬眼看了一眼他:“为何?”

  潘衡夹了一颗碟子里的花生米,放进嘴里,慢慢地等将花生米嚼碎咽下去才慢慢开口:“你记不记得几年前杜云成还是只是我家井矿盐厂的一个厂的管事的时候,有一次我与你去书馆,瞥见他叫人拖着一袋盐和一大袋米往通往汉口府的方向走,那一年长江涨水,汉口府有些地方淹水了,房子全部都淹了,粮食紧缺,王叔父母住在那一块,江水凶险,王叔一时半会赶不回去,拖家带口的也不甚方便,我说呢,怎么杜云成那么不怕死地要把粮食运过去,原来是在王叔面前讨个眼熟,也‘好心地’给我们潘家在王叔面前邀邀功,不然大清那么多富贵人家,为何王家偏要和我潘家联姻,现在有答案了,日后行事方便罢。”

  孙书君恍然:“你是说杜云成被罢职是他自己一早策划的,他只想卷着钱就跑了,然后把包袱丢给王老爷,合着王老爷还帮他数钱呢?”

  “不...”潘衡又思忖了一番,改变了想法:“王叔早就知道了,只是在慢慢的引鱼上钩罢了,不然他怎么会不阻止盐厂的盐有问题的消息传出去,甚至还大肆宣扬?我才不相信他会无力回天,就算再不济,他也可以去拜托拜托邹大人,也迎刃而解了。”

  良久孙书君都沉默着,他皱着眉,喃喃道:“盐厂出口有问题的消息是王老爷告诉你爹的,你爹说王老爷他解决不了才交给我们俩的?”

  潘衡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姜还是老的辣啊。”

  是了,王知谨充分地在向潘景展现自己清白的证据,却又不说破,交给潘衡和孙书君解决就完全公正了,他又故作能力不足将这等□□泄漏出去,使周边甚至是华中的人都知道潘家的盐厂有问题,就算杜云成跑出去了,凭借着那一大笔钱也绝养不活他们家一辈子,但是现在这种名声的潘家出来的武昌府盐厂总督,还有哪家盐厂敢任用他,不躲着他就算好的了。王知谨就在等,等着杜云成灯枯油尽的那一天,自然会回来。

  “那接下来怎么办?”孙书君还是觉得形势不利于潘家发展。

  “慌什么,我倒想看看,是我们潘家耗得起呢,还是他杜云成耗得起?往后几年,处理好质量,先小面积的在武昌府内经盐商罢,不要声张,继而大肆宣传潘家转行和王家一同经营织布产业。”

  “这样以潘家的损失来制裁一个小小的杜云成,是不是很...”孙书君还没说完就被一阵敲门声打断,然后从门外进来的是送饭菜的姑娘,这姑娘打扮得很奇特,用面纱蒙着眼眸以下的地方,端着盘子走进来,孙书君没有在意这个闲人,只是刻意压低了声音继续说:“是不是小题大做了?”

  潘衡自从这位送菜姑娘进来之后就再没心思去听孙书君在说什么了,这姑娘和书君衣服的颜色一样,纯白色的襦裙,纯白色的面纱,整个人儿十分的出尘。但吸引潘衡的还是姑娘本人了,他十分确定,她就是方才在楼下奏琴的姑娘,他以为奏琴姑娘是位风尘女子,和《琵琶行》中的琵琶女一样,只是没想到她举止之间洋溢着一种洒脱和随性。

  孙书君看到潘衡所有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送菜姑娘身上,又想到他刚新婚一日,顿觉不妥:“潘衡,你怎么回事?”

  不曾想潘衡根本没有理孙书君,只是侧视着白衣女子放下托盘,拿起菜碟,布菜的举动,十分的生疏,僵硬,很明显她并不是这酒楼的婢女,只是一位琴女,但是为何会来这间包房送菜呢?答案很明显了,无非不就是为了两个人。于是,潘衡更加感兴趣了。

  白衣女子俯下身将托盘放在木质桌子的边缘处,将几碟精致的菜肴放到桌子上面,均匀摆布,末了,再拎起一壶茶给二人续杯,第一杯给的是孙书君,提茶,倾倒,动作行云流水,随后再给潘衡续杯,潘衡看得真切,女子非常刻意地将茶水对着他的衣袖处淋上去,继而再故作惊慌失措,拿出手绢帮潘衡擦拭。潘衡想着孙书君的话,这位琴女是异域女子,在她俯身为自己擦试衣服的时候,仔细的描摹她的眼眸,并不像异域女子的深邃,根据其面纱鼻梁的高度,也不似那样高挺,潘衡不动声色地挑挑眉。

  “公子,十分抱歉,是柔止的疏忽,扫了公子的雅兴,这手绢就予公子权当赔礼了。”白衣女子垂着头,一副谦卑的模样。

  潘衡乐了,现在居然还有这般女子,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下公然留下信物,还以如此拙劣的演技坦然调情。她绝不是无意的。

  而孙书君则和潘衡持截然相反的态度,莫名的,他十分讨厌这白衣女子看似清高出尘,实则妖娆媚俗的样子。且不说符不符合礼教标准,这姑娘的人品本就一般,况且又靠抚琴为生,本不是什么很正经的女性角色,这花楼里来来去去人来人往,戏子无心,也不是无稽之谈。

  直到等白衣女子退出去后,孙书君才堪堪说道:“这姑娘很奇怪。”

  而潘衡笑了笑,将手绢展开,看见手绢右下角秀着一支小船的样子,旁边秀着落款“柔止”,他沉默良久,缓缓开口:“这姑娘很有趣。”

  一餐午饭过后,二人各自打道回府,潘衡刻意等孙书君离开了有一会儿再离开,果不其然在街边看到刚才抚琴送菜的白衣女子,此时正在街边劝和。事情是这样的,一位女子嫁到男人家里,夙兴夜寐,靡有朝矣,苦活累活都做尽了,最近几年,男人赚了点小钱,看上了外面年轻貌美的小姑娘,欲想将小姑娘娶回家,而小姑娘倒也高傲,说不做小,也不希望和别的女人分享一个相公,被美色冲昏了头脑的男人现在正吵着要休掉糟糠之妻,而这位可怜的女人尚且已经为男人养育了一个男儿,本着从一而终的理念苦苦地哀求着男人,于是就有了现在的局面。

  潘衡本身对这种集市里常有的事一点也不感兴趣,但是这位很会扯事儿的白衣姑娘在这儿劝和,潘衡就想留下看看又有什么幺蛾子。

  只听见白衣姑娘轻描淡写地说:“姑娘,大街上吵吵闹闹拉拉扯扯的也不像个样子,合情便在一起,不合理就分开,对你对你相公都好。”

  “啪”,这句话就像□□一样,在这吵吵闹闹的闹市区炸开了锅,顿时议论纷纷,有人指着白衣女子的鼻子破口大骂,说其没有家教,没有女德,大逆不道,甚至还有人说要将其拉去衙门里行刑。潘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中上下天光,一碧万顷,忽然觉得这句话是自己内心最深处的叩问,还觉着这白衣女子的道德观和自己是多么的契合,仿佛不像只会扯事儿一样。

  白衣姑娘继续说道:“不管诸位愿不愿意承认,我们的终身大事皆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遇到三观不合的人也不能完全指责他们不是良人,成婚是两家人的事,彼此居住在一起,摩擦矛盾纠纷固然些多,或忍让,或理论,皆为议和之道,若二人已至水火不容地步,何苦为难在一起?不若分开来的自在。”

  潘衡漫不经心地看着周遭发生的一切,这姑娘说的话可以说狗屁不通,有辱传承了千年的孔孟儒学思想,相当于在这个极其注重礼教的社会上扮演着小丑,哗众取宠,虽然潘衡也觉着这话匪夷所思,天方夜谭,但不知怎么着,却又无比的认同。

  白衣姑娘像是料定了没有人会认同自己,并且还会讥讽自己,也料定了这位正在哭泣的妇女完全听不进去自己的话,也料定了这位被妇女拉住的男人内心肯定觉得她是跳梁小丑,无所谓的笑了笑,对围观的众人鞠了一躬,道:“柔止非大清之人,只是略懂大清传统,如有冒犯诸位,柔止在此抱歉了。”

  语毕就离开了闹市区,潘衡看着她愈走愈远的背影,不禁好笑,这姑娘还将包袱甩给了异域身份,闯下了这么一个烂摊子,自己却走了,他拿出刚才姑娘给他的手绢,看着右下角小船的刺绣和柔止的落款,心下了然。

  曰归曰归,心亦忧止。

  等潘衡走到长江边时,已经过了午后最热的时候,从江面上吹来的凉风倒也让时间不那么难熬。木头制已经废弃了很久的小船搁浅在长江边上的沙滩上,木桨已经断了一大半,剩下的一半静静地躺在江水里,许是时间的缘故,江边并没有很多人,也少了些商贩们的吆喝声。不出所料,潘衡看见远远的站在江边的是那白衣女子,凉风吹起了她掩面的面纱和白净的衣裙,整个人如一道笔墨般完整地融入到这白描的泼墨画中。

  潘衡蹭动着小石子,慢慢地走到白衣女子身后,同她一起感受凉风拂面的感觉。

  一会儿后,潘衡开口:“不得不承认,你的戏演的甚至拙劣,柔止姑娘。”

  白衣女子倏地转身,微微抬着下颚,虽然她扎着面纱,看不见表情,但直觉告诉潘衡,她在笑。女子不答,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

  潘衡不禁失笑,负着手走到她身旁:“是啊,你都这么努力的来迎合我了,这才几日,你就把我的心性摸的一清二楚,这两年成长了不少,林采薇。”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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