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雷林

　　大雪初晴，阳光总是格外明媚。

　　吱呀一声，院门打开，一名老者缓步走了出来，样貌普通，身着破旧棉衣，双手揣在袖子当中，胳膊上挎着一个小篮子，里面放着一些膏药，待他看清眼前一幕却是陡然楞了下来。

　　院门之外，一人跪倒在地，全身雪白，如同一个雪人一般，面色苍白如纸，已是极为虚弱。而在他身旁，也有一人倒在雪地里，头颅滚落一旁，殷红的鲜血早已是将那一片雪地染红。

　　那欲要杀雷林之人却是被人所杀，而杀他之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主子，李家少爷李云帆。

　　见到老者，雷林似是再也坚持不住，双眼一合，竟是倒向一旁，栽倒在雪地当中。

　　“哎，你这又是何苦……”老者轻轻摇头，口中喃喃自语，将手中篮子放回屋中，又出来将雷林的身子拖到屋里。雷林体型壮硕，虽是只有十三岁，身长已有七尺，冰天雪地早已是将他身子冻僵，浑身冰冷，体不能曲。

　　屋子当中只有一个小火炉，但在这天寒地冻的时候简直就是救命的东西。老人卖膏药为生，自是有些手段，亲自熬了一副汤药，给雷林灌下。

　　“也是苦命的孩子……”老人轻轻叹息，雷林的遭遇小城当中怕是没有人不知道。

　　雷林自打出生以来便在此地，父母都是这里出色的猎人。距此地三十里外有座山，山上常年四季郁郁葱葱，温暖如春，遂名为长青山，取万古长青之意。自有传言山上住着神仙，却是从未有人见过。山中飞禽走兽无数，此处的人便以打猎为生。但那山中却有猛兽凶狠暴戾，不少人命丧其手，雷林的父母便在其中。

　　雷林自幼失去双亲，与祖母二人相依为命。雷林至今清楚的记得，噩耗传来的那天，祖母痛哭一场，再度醒来已是哭瞎了双眼，从此双目失明，全靠雷林的照料。那一年雷林七岁，年幼的他却是亲手埋葬了自己的父母。自此小城当中再没有人前去狩猎，唯独剩下了一名少年。雷林的固执出乎所有人意料，不顾众人劝阻，执意上山，这几年之间便是如此渡过，以此为生。雷林自小身体素质极佳，这些年来与野兽生死搏杀更是锻炼出超乎常人的身手，五日之前终是将杀害自己父母的黑熊亲手击杀，了却一大心愿。本想着自此之后换个行当谋生，陪伴祖母安度晚年，谁知复仇的惊喜尚未褪去，厄运又一次降临在他的身上。

　　那一日雷林打猎归来，回城之时已是深夜，小城当街之上一阵喧哗，李云帆率一众下人当街殴打一名少女，那少女乃是李府的使唤丫鬟。当夜李云帆酒后回府，这丫鬟便与李云帆撞个正着，那少女虽是穿着朴素，样貌却是颇有几分姿色，借着酒劲，李云帆便起歹意，欲要行非礼之事，那少女自是极为不肯，以死相逼，慌乱挣扎之下抓伤李云帆，兀自逃了出来。大怒之下的李少爷当即率随从追去，追至大街之上，一顿拳打脚踢。此般动静自是惊动城中居民，但却是家家闭户，无人胆敢多言。

　　非但如此，暴怒之下的李少爷竟是要在当街之上行苟且之事，那少女面如死灰，已是决心一死，也总好过名声扫地苟活于世间。恰逢雷林路过此地，出言相劝，这才留下一条人命。

　　“李少爷身份尊贵，又何故苦苦为难一个下人！”

　　李云帆停了下来，面带愠色的看着雷林，相仿的年纪雷林比他高出一个头来，这种仰视的感觉令他极为不悦。他与雷林自然认识，而且关系不浅，两人都是自小在此，年幼时也是一起的玩伴，只不过后来脾气秉性不和，却是如何也走不到一块儿，但平日里相见倒也还算客气。若说这城中年轻人还有谁能与李云帆平等相处，非雷林无疑。

　　“扰人雅兴又岂是君子所为？”李云帆面上已是带着几分不悦之色，不过他却是极力压制，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

　　“雷林可不是君子，李少爷更是不必自降身份……”雷林拱手抱拳，倒是颇为客气，毕竟在这小城当中没有人愿意招惹李云帆。

　　“雷兄可是执意如此？”李云帆说出此话，面上的不悦之色已是如何也掩饰不住，雷林又岂能看不出？

　　“还望李少爷给她一条生路！”雷林眼皮微垂，低头拱手。

　　“好！好！好！”李云帆紧紧的盯着雷林，一连说了三个好字，紧接着带人离去，面上又是恢复了先前那般模样，看不出喜怒：“既然雷兄出面，在下照办便是！”

　　“今日里雷林多有冒犯，他日定当登门谢罪！”雷林看着李云帆的背影，依旧拱手抱拳，那李云帆却不过挥挥手便是径直离去。

　　次日清晨，雷林依旧直奔长青山而去，这一天是他最为值得纪念的一天，他亲手将杀死他父母的猛兽斩杀，郁结多年的心结终是有个了断。他便想从此以后好好孝敬祖母了却余生……谁成想厄运总是来的那般突然。

　　回到家中，一片狼藉，熊熊烈火已是燃尽将息，他永远忘不了自己冲进家中见到的景象，祖母安安稳稳的躺在床上，甚至连一丝挣扎的痕迹都没有，浑身上下被烧的不成人形。他知道她已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怕是认为自己活着无非是累赘而已，还不如早些解脱，也不好拖累雷林。

　　他的祖母会不会认为这场火是雷林所为？每念及此，雷林心中犹如针扎一般难受，来自灵魂深处的谴责令他几欲窒息！

　　雷林挺了过来，亲手埋葬了自己的祖母，他从未想过这一天来的这般突然，大喜大悲也不过一瞬之间……

　　李云帆虽是作恶多端，但行事从来都是大大方方，或者说从来都是肆无忌惮，要知道此事是他所为简直最为简单不过。

　　雷林没有想到，自己仗义执言竟是给祖母惹来杀身之祸，悔恨、内疚的心绪直叫他痛不欲生。将自己的祖母埋葬在长青山上，父母之旁，跪了一天一夜，流干了这辈子的眼泪，下山而来，从此孑然一身！

　　回到青山城之后，雷林并没有去李府寻仇，他虽是恨不能将其抽筋剥骨，生饮其血，但却深知自己身手再好也不是李府的对手，贸然闯去无非多一具死尸。

　　回城之后雷林便是跪倒在老者门前，要说雷林与这名老人已是熟识。此人三年前来到此地，靠卖膏药为生，雷林见其膝下无儿无女，便起恻隐之心，打猎时总是留出一份带给这个老人，而雷林每次受伤之后，老人的膏药总能让他在极短的时间之内恢复，哪怕是手臂骨折也同样如此！打心眼儿里雷林一直认为这个老人是一个很神奇的人……

　　夜色笼罩，雷林终是悠悠醒转过来，面色依旧苍白，但身上已不是那般冰冷。眼见老人躺在屋中的藤椅之上，雷林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又是噗通一声跪倒在老人面前。

　　“为何拜我？”老人眼睛眯着，说话都是有气无力。

　　“我要变强！”雷林张开嘴，声音沙哑。

　　“变强又是为何？”

　　“报仇！”

　　雷林跪在门前三天三夜，这已是老人第四次问他，每一次问题都一模一样，他的回答更是连一个字都没改过。每次说到这里，老人总是会说：“你找错人了，我不过是个孤苦老人……”而后转身离去。

　　“你的仇已经报了，哪还有仇？”老人的意思雷林当然明白，那放火之人已是倒在门外，尸首分离。

　　“若有人用刀杀了你的至亲，我们该去恨的是拿刀的这个人，而不是去恨那把刀！”雷林平静的有些出奇，好像叙说着一件与他毫不相干的事情一样。

　　“门外躺着的是一个人，而不是一把刀！”

　　“对刀来说那是一个人，但对人来说，那就是一把刀！”

　　“哎……”老人叹息一声，终是睁开双眼，其中浑浊一片，起身向着床榻之处走去。

　　“你找错人了，我不过是个孤苦老人……”

　　还是这么熟悉的话，雷林没有丝毫意外，这一次他没有太过坚持，站起身来，打量起这简陋的房间。屋子当中东西很少，唯一能吸引人眼球的就是在正中那桌子上摆着的一个漆黑的人形玩偶。那玩偶巴掌大小，两手掐诀盘膝而坐，不知是何铸成，极为精美，活灵活现，栩栩如生，他从未见过雕刻如此精美的玩偶。之前雷林来到此处早便是注意到，但因其通体黝黑，雷林不喜，今日里看来却是格外的舒服。

　　“我现在好像非常喜欢黑色的东西！”雷林依旧那般平静，说着话便是伸手将那玩偶放在掌中。

　　雷林没有注意到，就在他握住玩偶的一瞬间，一旁的老者蓦然一顿，双目之中精光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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