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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相见


  楚蓁斗篷的风毛掩了半张脸,开门的老者并未看清她的长相。那老者关上大门,一边引着楚祎姐弟往里走,一边乐呵呵的闲聊:“庄子离京城远,除了温泉也没什么景色,自打少爷来,公子还是头一个来看他的呢。”

  楚祎见他有意无意地瞟了身后的楚蓁一眼,不动声色地岔开了话题:“城外的雪貌似比城中下得大。”老者捋着胡须朗声道:“这哪儿算大,您是没见过西北的雪,树叶那大的雪片子,有时夹在狂风中,一夜就能盖住整座军营呢!”

  楚蓁听着,心中动了动:难怪这老者一把年纪身子骨还如此硬朗,竟是军人出身。

  穿过连廊,绕过垂花门,经过一片竹林,露出一个月亮门。几人缓缓走过,眼前一大片密密匝匝的梅树蜿蜒而生。枝上点点晶莹,被日光一照,恍若仙境。等到深冬开放,必是梅香透骨。

  一路行来,楚蓁瞧着除了老者,庄里竟没见半个下人,甚至有些未住人的院落,积雪都未扫,可见主人并不在乎,无心打理。她不由皱起了眉,元哥哥已是世子,侯府中人不该如此怠慢才对。

  老者将几人领到一处院落的正房前,示意他们等待片刻,自己上前敲了敲房门:“少爷,楚家公子到了。”

  只听屋内响起了不甚整齐的脚步声,接着门吱呀一声自内打开,一挺拔消瘦的青年温和笑道:“全哥儿来了,快进来!”只他看清眼前人的那一刻,登时怔在那里,满脸的笑来不及收回,面皮僵硬,左手还扶在门框上,指尖轻颤,眼睛直直望着披斗篷的少女,眨也不敢眨,生怕眼前的人忽然就消失不见了。

  此时,一阵风吹过,梅枝上的雪散落,如柳絮般飘在空中,衬得少女的大红斗篷艳丽如火,她的肌肤透亮,嫣红的嘴唇半掩在风毛里,上挑的丹凤眼里满是关怀,坦然望着自己,不带一丝遮掩。

  樊克之恍惚觉得屋中炭火的热气太足,连被雪覆盖的院中都像夏日,自己整个人浑身发烫。

  楚蓁将他从头到脚细细看了一遍,自是瞧出他右腿不便,右手仿佛也无力,好在人还算精神,虽瘦了好多,脸颊一丝肉也无,但眼神深邃明亮,头发梳得齐整,衣裳穿得也暖和,可见这些日子过得尚可。

  真正见了人,她的一颗心彻底放到实处。

  那老者瞧着少爷呆呆地看着来的客人,正有些疑惑,旁边楚祎咳了一声:“樊将军,外头天寒,可否进屋说话?”

  樊克之脸上不自在的红了红,忙侧开身子,动作急,差点绊倒自己,多亏楚祎眼疾手快扶住他。他眼神黯了黯,再抬头又带了笑将他们往屋里请:“是我疏忽了,贤弟还有……快些进来,暖和暖和。”他咬了咬舌尖,稳住心神,不再看楚蓁。

  楚祎吓了一跳,他气樊克之任退亲流言疯传却不发一言,没想到他伤得这样重,看样子,以后都不能再上阵杀敌了,这对于一个曾叱咤风云的少年英雄是何等残酷,而他却如此平静,足见内心之坚韧。

  屋内只有一个褐色劲装的少年,手忙脚乱地煮茶添水,只是仿佛被烫到了手,正鼓着脸呼呼的吹着手背。见客人都进来了,委屈又懊恼,差点将茶盏碰到地上。楚蓁看了碧春一眼,碧春笑着上前道:

  “我家姑娘喜欢我泡的茶水,这位小哥暂且歇歇,容我泡上一盏好吗?”

  那少年眼睛立马瞪得溜圆,觑了樊克之一眼,见他无奈点头,忙如释重负地远离了茶桌。碧春抿嘴笑了一下,上前取茶、烫杯、泡茶,动作行云流水,看得那少年张大了嘴,连连惊叹。

  樊克之摇摇头,请楚祎姐弟在正屋右边的红木椅上坐下,拱手寒暄:“自从回京,还未见过贤弟,昨夜大雪,还以为贤弟不会登门了。”楚祎挑了挑眉,冷了脸:“樊将军客气,若我不来,想必将军更加欢喜。”

  樊克之不知该如何作答,他自是心虚,无声地扯扯嘴角,楚祎却不再看他,只低头专心看茶盏中澄黄的茶汤。

  屋内气氛突然冷了下来,之前泡茶的少年瞅瞅这个,看看那个,急得抓耳挠腮,却又不敢上前劝解。

  楚蓁解了斗篷,拉拉楚祎的衣袖,楚祎斜了樊克之一眼,高声自语:“方才进来时,院中的梅林有几分意趣,那个谁,你陪我去林子里逛一逛吧。”被指到的少年初时茫然,待明白叫的是他,忙看向樊克之。

  樊克之纠结片刻,朝他点点头,他便笑嘻嘻上前,拉着楚祎就往外走:“公子,不是我说,别看咱们院子这几颗梅树不起眼,但它们可都是千金难得的珍品……”噼里啪啦,话匣子一打开就关不住。碧春为樊克之与楚蓁续了茶,便也出了门。

  屋中只剩他们两个,樊克之却不敢看她。他受伤后畏寒,屋里炭火比以往足,这会儿却让他苦不堪言,背上的汗怕是连中衣都湿了。屋外几人的谈笑声传来,更显屋内沉静,樊克之觉得比两军对垒他带人前去暗探还要难熬。

  “元哥哥,疼吗?”楚蓁见不得他难受,轻轻开了口。

  樊克之一惊,好在他脸上镇静:“还好,皮外伤,打仗,在所难免。”

  楚蓁见他不敢看自己,心里难受,再开口已带了鼻音:“这几年,苦吗?”

  樊克之听她语音沙哑,心中一痛,年少时,他就见不得她哭,犹记得她父亲的丧事,她哭得肝肠寸断,他当时恨不得杀光突厥兵。可现在,却是自己把她弄哭了。

  “不苦,比起在战场上丢了命的兄弟,我这算什么苦?”他粗声道。

  楚蓁不知为什么,自己好久不流泪了,如今见了他,泪水却怎么都止不住。

  “为何不敢看我?你是不愿再见我了吗?”她嗓子嘶哑起来,说话间开始抽噎。

  樊克之倏地抬头,眼中黑沉沉的见不到边际:“怎会?我既已回来,日后自会常见。”他想上前为她擦掉眼泪,可是他突然想到,今日要跟她做个了断,让她另嫁他人,生生忍住了,忍得指甲都掐进了肉里。

  楚蓁瞧着他手背上青筋毕露,站起身往前走了一步:“你想退亲?”

  樊克之偏过头,声音冷了下来:“是。”

  楚蓁又往前了一步:“这……是你的真心话?”泪流得更凶了。

  樊克之头更低:“对。”

  楚蓁再往前一步,站在樊克之身前,葱白的手指抚上他的肩头,他的身子剧烈地抖动了一下,“元哥哥,只要你抬头看着我,一字一句对我说‘我要你嫁给别人,与别人生儿育女,相守白头,自此忘了我’,我便嫁。”说完,已泣不成声。

  樊克之全身每根骨头都在叫嚣着疼痛,脑中有个声音不断重复:告诉她,快告诉她,不然,她不会放弃的。可他张大了嘴,嗓子仿佛被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用尽了全身力气,始终不能把头抬起来,看着她漂亮的眼睛。

  楚蓁缓缓蹲下,蓄满泪水的凤眼直直望着樊克之:“元哥哥,只要你说一句,我便走出这道门,再也不与你相见。”

  是的,她就是在逼他,她赌他绝不会亲口说出让她另嫁他人的话来,他想让她提出退亲,她偏不顺他的意,她要生生世世跟他缠在一起,已尝试过失去他一次,她再也不要尝试第二次了。

  樊克之用完好的左手狠狠掐了下大腿,只说了句“蓁儿”就再也说不下去了,他嘴唇颤抖,觉得每一个字都有千斤重。

  楚蓁擦了擦泪,玉手轻轻握住他的手,盯着他充满纠结痛苦懊悔的眼睛坚定道:“那么难的路咱们都走了过来,如何能轻易放弃呢?慢说你只是没有之前灵活,便是痴了傻了,蓁儿也是定要嫁你的。”

  她一脸泪水,却由衷翘起了嘴角:“咱们还要生几个孩子,你教他们习武,我照顾他们一日三餐。”她收紧手,眼中换上了祈求:“咱们可是许过一生的,元哥哥,你别舍下蓁儿。”

  她这样美丽的容颜,泪水涟涟的哀求,诉的款款深情,叫自己如何能舍得下,如何能放得开。樊克之再也克制不住,伸手用力将人抱在了怀里,恨不得将她融进骨血中,再也不分离。楚蓁紧紧靠在他的怀里,呜呜哭出了声音。还好,元哥哥到底是舍不得她的。还好,他们终于不会分开了。

  楚祎跟着那叫岳麒的少年踩着厚雪赏枯梅,突闻屋内传来姐姐的哭声,正想往屋里冲,却生生止住了脚,这会儿还是不要打扰他们的好。只是听着姐姐如此伤心,楚祎心里恨恨的想:定要好好收拾樊克之一顿为姐姐出气。

  岳麒也听到了哭声,见身边的公子气得脸都白了,却没进去劝解,便也缩了缩脖子,丢开这事,继续拉着碧春指着这枝叫什么,那棵是从哪儿移来的,楚祎看了,更加烦,反手甩了袖子,憋着气站到廊上。

  等了足有两刻钟,屋内才没了哭声。楚祎整整衣袍,开门进去,见两人已分坐在椅子上,姐姐脸上绽开了笑,听樊克之在说着什么。他嗯哼了一声:“时候不早了,姐姐,咱们该回府了。”

  楚蓁还想再听元哥哥说说这些年如何过的,可想起家里的混小子只怕快将房子都掀了,犹豫起来,樊克之温声安慰:“蓁儿快回府吧,以后我再给你细细的说。”楚蓁只得跟他作别,依依不舍地跟着弟弟出了院子。

  樊克之毫不在意楚祎瞪过来的眼刀子,直拖着腿将他们送到大门外,看他们的马车消失在小路的尽头才回去。

  日光照在庄子附近被大雪掩盖的小山头上,白得恍人眼,可谁都知道,来年春天,雪下的地方,定会长出满目的青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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