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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午后


  景泰二十一年初秋,京城,护国公府。

  立秋已过,中秋未至,这时节菊花开得正好,护国公府里的菊花更是名闻京城,瑶台玉凤风姿绰约,绿水秋波灿如云霞,墨菊白菊相映成趣。这一日,午晌过后,国公府的几位姑娘相约到园子里赏花。

  二房所居的听涛苑东跨院内,大丫鬟碧春瞅了瞅漏壶,轻轻进了内室,拨开琉璃做的珠帘,还未到榻边,榻上原本沉睡的少女就睁开了眼。

  少女只穿了家常淡赭色的短襦,嫩黄的长裙,一双丹凤眼儿尚带几分水汽,朦胧中望过来,碧春只觉得心肝儿噗通了几下:姑娘越发美了。

  碧春上前服侍少女起身,看着她歇了一觉也不红润的脸颊,心疼道:“姑娘昨儿夜里给太太侍疾,早上给老太太请安又被拉着说了半天的话,好不容易才歇会儿,奴婢去给大姑娘道声不是,您就别去赏花了吧。”

  说着,让侍琴端了碗山药乌鸡汤,伺候少女漱了口,劝着她把汤喝了。少女本觉得才醒便喝鸡汤有些腻,但梳妆时见着自己脸色实在差,便硬着头皮喝了。

  丫鬟们伺候少女换上了天水碧的竹叶裙,加了云锦的半臂,只戴了根青玉莲花簪,又点了点口脂,少女让侍棋备了盒小厨房做的珍珠糕,瞧着碧青仍皱了眉头,安慰了几句:“不过是跟姐妹们赏个花,又不费什么神,倘若我不去,不定又有什么闲话,何必呢。”

  碧青听了更加心疼,她们二房在府里本势头无两,二老爷探花出身,官至兵部侍郎,二太太娘家是甘陇学政,正三品大员。无奈造化无常,前些日子甘陇道院试试题遭泄,二太太娘家陈家受到牵连,陈老太爷被罢官,陈大老爷被贬到蜀川做县令,二太太的身子本就在生了五爷后不太强健,又为娘家忧心,这才病了。

  可恨的是,大房、三房每每过来看望,都是嘲讽居多,二太太越发不能开怀,姑娘天天在榻前细心服侍,用法子挡了几次不怀好意的探望,府里渐渐有了闲话。

  少女安慰完贴身丫鬟,吩咐碧春守着屋子,带着碧夏往后花园而去。

  她走在长长的回廊里,看着万里无云的天,心思不由散了些,只转念又想起府中的形势,眼神沉了沉。

  护国公府楚家,祖上是大周朝太祖的侍卫,楚家老祖宗随着太祖南征北战,立下赫赫功勋而得爵,世袭罔替。因近几代没出得力的武将,已渐渐离了朝堂。

  老太爷楚陌一辈子过得潇洒,前后娶了三位妻子,府中三房皆不同母,除了一位庶出的姑奶奶,都是嫡出的爷们儿,很有些各自为政的意思。

  少女是二老爷楚广洮的嫡女楚蓁,府中行三,今年刚及笄。二老爷外家不过是京郊一乡绅,女儿嫁入国公府后渐渐凋零,至今已无后人。若非二老爷自己争气,又娶了高门妻,怕是要被踩在泥地里了。楚蓁还有两个弟弟,二房的二子一女皆为嫡出。

  大房袭了爵位,现任国公爷楚广浦在工部得了个员外郎的闲职,每日不过应个卯,娶了上峰工部尚书李家的嫡女,育有二子三女。世子任职礼部,娶妻福嘉县主,已有一女。二爷娶长宁伯嫡女,尚无子嗣。

  三房尚有老太太在,三老爷楚广清年届而立一事无成,每日喝茶听戏,娶了外家武威侯府王家的表妹,育有一子二女。

  二老爷科举入仕得了老太爷青眼,惹得袭爵的大房、老太太所出的三房不痛快,二房素日里甚为低调。所幸老太爷临终前请了宗族分了家,虽说分家不分居,到底不用事事落在人眼前。

  可眼下,三姑娘楚蓁边走边咬了咬唇角,外祖父一家遭贬斥,爹三个月前去了西北大营巡边,远水救不了近火,娘上下打点后郁结于心,偏偏其他两房不时来撩拨,娘竟渐渐起不了身了。

  今日大姐姐楚茜邀请姐妹们到园子里赏菊,她本不想来,但大姐姐定了人家,明年九月的婚期,说是出嫁前想跟姐妹多聚聚,且若是不去,大伯母、三婶婶恐会借此机会来瞧娘亲,没得叫人烦心。

  穿过回廊,绕过影壁,楚蓁带着人刚到花园的月洞门,就见大房跟三房的姐妹携手从树丛后的小径中走了出来。大姑娘楚茜跟三房的五姑娘楚菡走在前头,大房的二姑娘楚荨、四姑娘楚莹和三房的六姑娘楚芳跟在后头,浩浩荡荡一堆人。

  楚蓁福了个身,面上带了笑:“大姐姐、二姐姐、各位妹妹,可歇了午晌?听丫鬟们说园子里的菊花开了不少,景色美得很呢。”

  楚茜微微一笑,“刚起身五妹妹就来我房里等着了,还是比你晚了一步。”又细细看了看楚蓁的脸色,语含关心:“三妹妹,二婶婶可好些了?你这些日子想必也没怎么休息,正好今儿咱们姐妹赏赏花、喝喝茶,松散松散。”

  “我娘好多了,多谢大姐姐惦记。”楚蓁不想多说,客气了几句。

  二姑娘楚荨乃庶出,一向不多话,仅朝楚蓁笑着点了点头。

  一旁的五姑娘楚菡见众人说着就要往花园里去,转了转眼珠,哼了一声:“老太太今儿早上还担心呢,二伯母好几日没去福寿堂给她请安了,难得三姐姐还有心思赏花。”

  这是拐着弯的埋怨二太太不敬婆母、楚蓁不孝亲娘呢,楚蓁定定看了楚菡几眼,脸上虽带着笑,却不达眼底。她本就是凌厉的长相,此刻眼神更是寒森森的,楚菡不由得怔住了,嘴巴开合了几次,竟是不敢再说。

  楚茜仿佛没听到楚菡的话,牵了楚蓁的手,穿过月洞门,边指着两旁千奇百艳的花,边跟楚蓁聊些闺中趣事,倒也和乐。

  楚菡不曾想,明明她先跟大姐姐来的,大姐姐现下却只顾跟楚蓁说话,气得暗中掐了几下旁边跟着的六姑娘楚芳,楚芳疼得渗出了泪,忙趁人不注意用帕子拭了。

  说来也怪,大房只国公夫人偶尔难为二房,三房却似乎跟二房杠上了似的,楚广洮跟楚广清兄弟不亲近,女眷们彼此也不甚亲热,楚菡每回见了楚蓁都要刺几句,即便从未得着好,也屡败屡战。

  楚茜拉着楚蓁一会儿到了园中的春波亭,丫头仆妇早已将亭中收拾妥当,垫了软垫,点了香,摆了糕点,楚茜让人沏了特意拿来的昆仑雪菊,又有楚荨、楚莹附和谈笑几句,气氛很是融洽。

  楚茜趁着楚蓁低头喝茶,细细打量,楚蓁虽不是时下流行的柔婉长相,却独有一股英气,这几日未曾休息好有些憔悴,双眼依旧明亮,是个颇为鲜活的姑娘。

  想着楚蓁平日的为人,再想想自己将要嫁去的人家,楚茜心中有些埋怨亲娘:做什么为了当年的旧事总跟二婶婶过不去呢,弄得自己平日里跟楚蓁不咸不淡。还好离成亲有些日子,尚可补救。

  这样想着,楚茜对楚蓁带上了几分真心实意,楚蓁自然感觉到了,有几分不解,但人家做了样子,自己也不能给冷脸,遂也热情了几分。一旁的楚菡看着大姐姐对楚蓁越发和颜悦色,不禁又气又急,恨不得好好刺楚蓁几句,刚想起话头登时想起楚蓁寒涔涔的眼神儿,又坐了下来,脸色青青白白,身边跟着的人不禁有些发抖。

  楚蓁瞥了楚菡一眼,再不肯费心思在她身上,自己素来瞧不上这位色厉内荏的五妹妹,仗着老太太宠她,除了大姐姐,其他姐妹都不放在眼里,没少找自己的麻烦。可惜,从未讨到过便宜。

  楚蓁这几日既要照顾娘,又要费心两个弟弟,心神紧绷,趁着天光好,园子里景色也好,一旁的楚茜着意交好,倒是真放松了一刻,似乎没那么疲累了。

  四姑娘楚莹正说着如今外头时兴的西域宝石,楚菡抿嘴一笑,插话道:“四姐姐不愧是懂行的,买卖的事儿知道的真多。”楚莹霎时憋红了脸,她姨娘商户出身,舅舅靠了国公府的大树,生意算兴旺,给她送了不少宝石,可世家姑娘顶多聊几句首饰质地,谁愿意染上铜臭呢?

  楚菡暗地里翻了个白眼,接着话锋一转:“再说,论起西域宝石,谁能比得上三姐姐?听说樊家可是让拉了一车过来呢,莫不是樊家少爷背着家里送的?”边说边不屑地看了楚蓁一眼,呵呵了两声,“盎妹妹还跟我抱怨呢,说是她二哥哥只惦记媳妇呢。”只她的笑,怎么听都带着些讥讽的意思。

  亭子里一瞬间静了下来,楚莹红了眼眶却不敢强辩,楚菡有老太太护着,嫡母却不会给自己撑腰,只能忍了。

  楚蓁端起茶盏,呷了口茶,仿佛没听到楚菡的话,待放下茶盏,又捋了捋袖口,才淡淡回了一句:“不过是樊家兄长依例给爹娘送了些节礼,哪儿用得着劳动樊家二房?”说着又笑了一下,“况且里面未曾有什么宝石,不过是些西北皮毛,想来五妹妹也看不上眼。”

  楚菡顿时一噎,还想再说,楚茜开了口:“五妹妹,我记得前些日子老太太给了你一匣子宝石呢,莫不是不是西域的?古家也算是亲戚,不如让四妹妹帮你问问能不能凑些,免得你还得留意着樊家。”说完,冷冷看了楚菡一眼。

  古家即是楚莹生母的娘家,说起来算哪门子的亲戚,不过是楚茜给楚莹做脸,又顺带替楚蓁出头,楚茜是国公府的嫡长女,老太太也不敢怠慢,楚菡自然不敢顶撞,委屈得不行,跟着的大丫鬟红袖忙给她添了茶,免得她再说错话。

  楚茜几个已经转了话头说起玉泉寺后山的红叶了,楚菡实在憋气,借口小丫鬟洒了水在裙角上,拉着楚芳招呼也没打就离了春波亭。亭里的姑娘们装作不知,继续赏菊。

  楚蓁正跟楚茜说着中秋的灯会,屋里的侍琴急匆匆进了园子,上台阶的时候腿抖得竟是差点绊了一跤,脸色苍白,到了楚蓁跟前,眼眶都红了,却硬是扯了扯嘴角:“姑娘,太太那里来了人,让奴婢来请您回去见客呢。”

  侍琴是自己屋里二等丫鬟的头一位,平日里最是稳重,看这会子的样子,分明是娘那里出了事,楚蓁不由有些慌,勉强跟楚茜几个道了声便回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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