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宫九

　　残影道长虽是第一次渡魂，但是其音波功及琴技高超，璇玑在一旁配合，便自叹佛如。

　　自己曾经受齐云派紫阳真人所托，用齐云派镇派之宝天音琴渡化汴京城内外六万冤魂，只是那时心绪繁杂，且冤魂无宿主，那些盘旋在城内不去的怨灵便顺利散去了。

　　残影道长的琴心宁静谦和，比之璇玑的，更要稳重一分，兼内力醇厚，对于她魂魄来说如同喝千年老人参汤一般的滋养。这魔灵煞气稍重，所以他一首《玄默》弹了三遍有余，音波缭绕，方圆百里之内延庆观的弟子也都听见了。

　　陆浔昨夜被他的大弟子陆离从城门口背回了延庆观，此刻在偏殿平躺，事发突然，陆离也不敢直接将他师父直接送回大内。

　　他被施了金光咒，识海之中逐渐清明，残留的邪念仍有些挥之不去，所以他噩梦连连，口中嘟嘟囔。

　　已经是日上三竿，延庆观的徒子徒孙们都围在偏殿里为陆浔念净心咒也不太管用。这时候听见观主的音波功传来，陆浔听了些许就平静了。

　　陆证睁开眼，眼珠子叽里咕噜转，他瞄了一下他的师兄陆离，蹲着爬过去悄悄凑上前附在他耳朵上说：“师兄，这可是师叔在弹《玄默》！我看师父应该是脱险了，师叔果然还是出手了！！”

　　陆离给了陆证一个白眼：“闭嘴，听琴！”

　　陆证“哦！”了一声，赶紧坐回到他的那张蒲团上。

　　陆证年纪尚轻，刚刚弱冠，是个心思活络的白面小生。他俗名叫乐正牙，在族中排行老二，所以他有个外号，叫乐正牙牙。陆证的祖父是大内一等乐师，同时也是从四品礼部侍郎，所以他只要会弹些音律，便能做一个富贵闲人。

　　但是陆证从小体弱，送到延庆观教养，陆浔有更偏好收这些官宦人家子弟为徒，所以他时常跟着他师父进宫侍奉左右。

　　魔灵上的黑烟便彻底散开，《玄默》的琴音就停了。

　　残影道长弹起《忘机》，琴音稍起，魂魄便有所感应。

　　残影道长抬头看向璇玑，此刻他已满头大汗，由于他是第一次渡魂，在琴弦上灌注的内力过多，可是抚琴之时，总感觉自己与这缕魂魄有千丝万缕的关联。

　　璇玑冲他点点头说：“师尊，你问他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

　　残影道长刚一问灵，便心中大骇，顿时琴音走调，心有挂碍，似是要走火入魔。

　　璇玑当即拔出桑青的渡情剑斩断了残影大师点的线香，接过了寒泉漱玉琴，她一抚上琴弦，随即催动桑青的内力与琴共鸣。

　　这魂已经无需渡了，此刻不弹《忘机》，而是换《神游》与琴心共振即可，这样的事情，璇玑也能办到。

　　琴灵与魂魄相互激荡，瞬间融为一体，璇玑立刻咬开手指，将桑青的血滴入寒泉漱玉的烫金符文当中，此琴便被桑青收服。

　　残影道长因在渡魂时心绪大乱，差点走火入魔，倒地时吐出一口黑血。

　　璇玑看到这琴中的琴灵与那魂魄相互缠绕瞬间融为一体的时候就想到了，这缕魔灵，肯定是宫家某位先祖的，不然残影道长不会在刚一问起这魄的名字的时候心绪大乱。

　　她以桑青的内力拨动琴弦，琴音便与残影道长抚琴时的很大不同。

　　《神游》此曲，残影大师并不通晓，这曲子是春秋时期狂放之才子御寇所著。御寇只将《御风》、《神游》两曲传给了关门弟子风氏。

　　风氏于战国时落草于华山派，华山自是雄关险要，风氏以此天险为凭依，上千年间安然繁衍百代子孙。后来出世者不在少数，唐时与洛水河畔大族洛氏结为姻亲，互为表里。

　　璇玑本应在此后二十年间从璇玑阁四大高手之一的洛毓风那里习得风氏绝学《御风》与《神游》两曲，此曲一出，道房外面那些听客就不好打发了。

　　璇玑故意在抚琴时转换旋律，将《神游》曲倒着弹，使旷放之曲有收敛之意，以收复琴心。

　　璇玑弹了三合之后终于停了下来，这琴中有完整的一缕魂魄且还附带一魂，此魂是六十年前被拘在这琴上，是一位女琴灵。这缕入魔的魂魄，本是名男子，他竟然是宫家百年来最杰出的剑客宫九的魂魄，这宫九不是别人，正是残影道长的生身父亲。

　　残影道长坐定调息半刻，沉郁着说：“家父的魂魄竟然被种在我那不成器的外甥陆浔的识海里！！！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当年，他家父凭一琴一剑放倒天南地北三千剑客，无愧为天下第一剑师。只是《九宫圆极剑法》过于凌厉，宫家遭来百年难遇的血洗，我祖父流传下来的剑谱几近遗失散尽！

　　便因如此，我才入了佛门，我父亲将我托付于弘一法师，可是他夫妻二人仍然逃不过仇家追杀，双双跳崖自尽，他夫妻二人的魂魄，如今又为何在此！！”

　　璇玑喘着粗气，这三次问琴实在是消耗内力：“抱歉师尊，我应该想到才对。通常人的魂魄入魔之后很难与修行者的识海相溶，这魂魄数十年与陆浔相伴，相必是很早之前便种在他的识海之中了。

　　百年间，我与陆浔道长交手不下十次，未曾有一次发觉他身上有魔息，除非是这魔灵与他八字相合。

　　但是，天下间这样的巧宗太少太少了，陆浔即便是宫氏的外家子，但是也血脉相连，自然是不会相互抵触。师尊，家父生前可有入魔的迹象？”

　　残影道长摇头：“本座四岁时已经入了大慈恩寺，剃度修行，未曾踏出寺门一步。关于本座父母之事，也是后来听授业恩师所说，并不详尽。既已入佛门，那便顺其自然，况且他二位仙逝已久，恩师说我尘缘已断，自不必执着。”

　　“那么师尊，您想知道这前因后果吗？如若您想听，那晚辈自当知无不言，若您要一心求道修成正果，那这些前尘往事，不听也罢。”璇玑在抚琴之时，已经彻底弄明白了宫九是如何入魔，又是如何辗转与妻子分离，死后又是被拘在何处。

　　残影道长定了定神：“你说吧，这即是我的因果。这琴中之灵，可有释放之法？我既然是他们的儿子，便要送他二位步入轮回，也要由我亲自了断。”

　　璇玑在地上用香灰重新涂了一个情字：“那时是英宗在世，宝元十二年，泰山派召开武林大会，确定天下武林盟主。长天山庄陆家在此战中一战成名，师祖从太师祖处习得《九宫圆极剑》全套剑法，便在武林大会一战独霸剑榜。师祖母便是在此中与师祖相识，他二人结为眷侣，从此浪迹江湖。

　　师祖母出身栖霞派，曾许配当年齐云派紫阳真人首座弟子陆相迎，陆相迎也是陆家旁支，于是江湖绿林联合长天盟的人密谋血洗太师祖一脉，将师祖母绑架至华山，并……糟蹋师祖母，太师祖由此入魔。

　　师祖母跳崖自尽，风氏一族用寒泉漱玉琴收敛了她的魂魄。

　　后来太师祖在华山与齐云派的首座弟子及风氏玄门子弟大战了三天三夜，因他入魔，江湖正道皆人人得而诛之，但究其原因，长天盟的人又害怕泰山派的弟子前来清算，所以长天盟在江湖上封锁了关于他的一切消息，即便后来泰山派的人赶来支援，也没有保全太师祖与师祖母的尸首。

　　此事通过长天盟和解之后，风氏一族联和泰山派在华山深处广撒招魂幡，在开坛之前玉清山人便已深入华山派附近，他通过亲族之血将太师祖的魂魄提前引了出来，为了保证魂魄不散，便抽出命魂烙在了寒泉漱玉琴上。

　　师祖母当然愿意接受太始祖这缕命魂，一直好生保养，再加上寒泉漱玉重见天日，时常有师尊纯正真气供养，自然日久天长，煞气尽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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