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归乡路
春哥的父亲是南湘省南部小城武临县的中学历史教师，接到儿子的电话时，正是午休时间。放下电话，他不但没有半点激动，反而皱紧了眉头。他给退休在家的妻子打了个电话，通报了儿子要回家的消息，妻子激动万分，嘱咐他下了班去买菜，她和姐姐去永州拜访一位老中医，此刻刚刚坐上回程的火车。
徐父下班回到家，徐母激动地接过丈夫买回来的菜，看过之后有些生气，不满道：“你明明知道阿春回家，不知道买些鱼肉回来吗？”
徐父没给她好脸色，说：“我已经两年没见到他了，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喜欢吃鱼吃肉。”
徐母呆在那里，嚷道：“你不知道现在的社会打拼有多难吗？你还怪他，他从来没向我们伸过手，从来没有啃过老，这已经很难得了，你还要指责他。你这个狠心的老东西！”
“难个屁，再难过年都不能回家吗？他知不知道他还有生他养他的爹妈？”徐父也吼起来。
徐母将菜往地上一丢，西红柿洋芋顿时滚了一地。她二话没说，扯掉身上的围裙，从抽屉里翻出些钱来，拿起手机就要往门外冲。
“你干什么去？”徐父吼着问。
“我带我儿子去外面住，不看你的丧门脸。”
屋内一下子静下来，空荡荡的，徐父一时不知该怎么办。他有些懊悔，不过只是想说几句气话而已，没想到闹到这步田地。他何尝不知道现如今社会竞争的激烈、拼搏的艰难，他又何尝不是时时刻刻在为只身闯荡异乡的儿子担心。可是，他失去的天伦之乐谁来补偿？一年只有那么几天的团聚谁来还给他？想到这里，他伸脚将一颗洋芋踢得远远的，手也不洗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春哥的车晚上九点才到武临县城，事先他已接到母亲的电话，说是在某家旅店等他。他找到旅店，见到了母亲。春哥知道父亲的性格，所以眼前发生的一切他并不奇怪。拥抱安慰了母亲，便硬拉着她的手向家里走去。
小城不大，街灯明亮，娘俩一路相偎走着，春哥心里有了一丝安宁。
“这两年没什么变化，还是那些房子。”
“能有什么变化，小县城都是老样子，落后。”
“我喜欢老样子，能勾起很多回忆。妈，等一下回了家你不要和爸吵，我也不和他吵。他生气是应该的，这两年是我做的不好，我应该向你们道歉的。”
徐母欣慰地点点头：“儿子，你能这么想，证明你成熟了。唉，老头子怪你不回来过年，你也要理解他，他是想你了才会生气的。如果不想，早就把你忘干净了，还生什么气嘛。”
看见散落一地的菜，春哥自然明白，因为他，父母吵得不轻。他默默走到父亲房门前，轻轻敲了两下说：“爸爸，我回来了。”里面没有回应，他继续说：“爸，我知道您有气，这是应该的，儿子我做的不好，以后我一定改，而且我会努力补偿的。”
屋里的床吱嘎一声，接着响起脚步声。门打开，一双父亲的眼盯向儿子。春哥迎着目光，面带微笑，又叫了一声爸。
徐父叹了口气问：“这么晚，吃饭了吗？”
“没吃。菜都在地上，我猜你和妈也没吃吧，要不咱们一起简单做顿宵夜吧。”
徐父偷眼观瞧妻子，见她已动身收拾地上的残局，忙说：“不要做了，一家三口出去吃点好了，你同意吗他妈？”
徐母立起身狠狠指向他，咬着牙说：“你掏钱！”
到了楼下，春哥挥手招来司机，交待他找个地方吃口饭，等一下回来时帮他把车上的礼品搬上楼。
徐父问车里的人是谁，春哥答是自己的司机，夫妇二人对视一眼，表情当然很吃惊。春哥搂了搂妈妈的肩膀说：“爸妈你们先别急，等下吃饭的时候我会跟你们解释的。”
徐父说：“人家老远送你过来，叫他一起吃嘛。”徐母点头同意。
“爸，叫他过来，他也不自在，我们也不舒服，还是叫他自己去吃吧好吗，给人家一点自由嘛。”
到了一家熟悉的粉面馆，春哥待父母点完餐，自己叫了碗哨子粉，特意多要了哨子。
“爸，妈，这几年一直在做音乐，同时也认识了一些朋友。前年的时候，一个朋友提议和我一起做生意，项目听起来还不错，更何况他人很好，我就投了些钱。谁知这个人一去无踪影，两年时间没了一点消息。我辛辛苦苦攒了些钱，全都给了他，所以没脸也没心情回家来面对你们。”
徐父说：“这里是你的家，无论遇到什么事，这里都是你的大后方，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对不起爸，那两年我很抑郁，心灰意冷，觉得生活没了方向感，真是不想让你们看见我失魂落魄的样子，让你们为我担心。”
二老相对无言，他们猜得没错，儿子是遇上难事了。
春哥继续说：“可是谁也没想到，就在我渐渐把这件事情忘掉的时候，上个月，这个朋友忽然回来了。原来他的能量大得很，先后拉了好多人投资，在新加坡创业成功，又回到花城来办实业。他现在已经身家不菲，而我的那部分投资，翻了多少倍你们都想象不到。总之，爸爸妈妈，儿子现在有钱了，儿子要让你们过上好日子。”
老两口越听越激动，万万没想到如此戏剧性的一幕竟会发生在自己儿子的身上，发生在这样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家庭里。
徐母问：“那么你现在不做音乐了？也要到公司去帮忙？”
“是的妈妈，我热爱音乐，但现在生意很忙，暂时我没有时间再搞了。还有件事情，想和你们二老商量一下，这是这次我回来的主要目的。我想接你们二老到花城和我一起住。你们供我那么多年，付出太多了，我现在有能力回报你们了。更主要的是，我们一家三口可以团聚了。”
二老对视，眼睛都有些模糊，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徐父想了想说：“儿子，你的想法很好，可是第一，事情有点突然，你得容我和你妈商量下；第二，我还没有退休， 工作一辈子了，你不能现在叫我说丢就把工作丢了吧！”
“爸，我没说现在就让你们决定，变化太大，你们当然要考虑考虑。但工作的事你可以放心，无论你是想提前退休，还是想把工作调到花城都不是问题，我可以办。”
徐父瞪大了眼睛说：“你不要开玩笑好不好，刚刚有了些钱你就忘乎所以了？”
春哥笑了：“爸，儿子不敢在您面前张狂，但说真的，刚才说的事情现在我真的能办，只是看你的意思。”
老两口沉默了，他们需要时间消化眼前突然到来的变化。徐母最后说：“我们把饭先吃完，回家坐下来慢慢商量吧好吗？”
司机老任帮春哥将一大堆礼品搬上楼，去找了家旅馆休息。春哥把礼品一件件分给二老，老夫妻一件件看，一件件夸，整间屋子充满了喜气。春哥拿出一个精致礼品盒说：“这件东西是别人昨天给的，我还没来得及看就给你们二老拿来了。”
徐母打开一看，一只翠绿闪亮的手镯静静躺在里面。她叹了一声说：“真好看，如果是真翡翠，这么好的成色，一定值很多钱啊。”
春哥接过来翻来覆去地看，说以送东西人的身份，这当然是真翡翠。而以这物件的成色来看，恐怕是件无价之宝。
徐父说：“去年我看电视新闻，有一只绝世翠镯，拍卖价一个多亿，和这个好像。”徐母惊得合不拢嘴，说道：“你别吓我老头子，不可能那么贵，不可能的，太离谱了。”
徐父用放大镜看了良久，说：“我虽然不是鉴宝专家，但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们，这物件的品相绝对是稀世珍品，拿到哪里都会引起轰动，立刻拿回去还给人家阿春，咱们承受不起这东西，咱们压不住它，会招来灾祸的。”
春哥心想，东哥出手如此之大，看来真是家大业大啊。
“爸，礼物岂有送还的道理，那是对人家的不敬。如果你担心，我先拿回去到银行租个保险柜存上，下一步你和妈想怎么处理听你们的。不过我还是劝你们留下，我们在花城的房子很大，总有地方藏它的，就把它当你们的传家宝吧，将来有了孙子重孙子，你们总要传些什么给他们的。”
听了这话，夫妇大乐，问儿子说的是不是真的，是不是已经有了结婚的打算。
“当然有了，你不是总是说不孝有三吗？只要你们去花城和我一起住，我很快就结婚，给你们生多多的孙子孙女，到时你们负责给我选媳妇，选中谁我就娶谁怎么样？”
老两口对视一眼，表情黯淡下去，谁也没说话。他们都清楚儿子话里的含意，结婚的事根本连影都没有。而且他们也听出来了，儿子只是为了生育才结婚，为了传宗而生育，在他的世界里，爱情似乎已经死了。
人生，总是有太多意外。是命运将意外抛给了我们，还是我们一头撞进命运的怀抱？
爱情的生死，这个问题很遥远，已经不值得考虑。但一家人团圆，也许很快又有孙子可以抱，这使得前往花城团聚的天平毫无悬念地发生了倾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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