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图书馆
26日早四郎接到了丁青的电话，她说今天天气好，想出去走走，问四郎能不能陪她。四郎问她想去哪儿玩，她说想和四郎去省图书馆看看。四郎没有拒绝她，虽然他的时间极为宝贵，不想在寒假期间受到打扰，可丁青与别人不一样，她能主动提出想出来散散心是很不容易的。
四郎叫了辆嘀嘀，接到丁青后直奔奉天市。两人都坐在后排，丁青兴奋得脸蛋发红，一双眼里满是欣喜。
两人初七时见过一面，那天董青婉在四郎的要求下和他一起登门拜访了丁家。当天四郎进了丁青的闺房，闻到了里面淡淡的香气，看到书架里满满的书和女孩儿特有的精巧小物件。那天丁青问他有没有看那本诗集，四郎如实回答说没有，丁青笑了，说我知道你忙，那么你就珍藏起来吧。如果读大学时我们不能在一起的话，我就每天读一段发给你。四郎开心地笑了。他看到，自己亲手给丁青制作的小礼物被她摆在了床头柜上，那是一个每隔两小时就散发一次草香的铝制相框，即能放照片又能存放香料。香料是四郎自己用青草提炼制作的。记得还是暑假时，丁青和赵杰、四郎一起郊游，当她闻到草叶的芬芳后表情迷醉，说自己如果每天都能闻到这种大自然的味道该有多幸福啊。她告诉四郎，自己刚收到相框时并没有看出它的奇特，可她将自己最心爱的照片放进去不久后就闻到了淡淡的草香，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当然，她并不知道在另一个女孩的闺房里还有一朵盛开的蔷薇。
四郎拿起床头柜上的相框，细细观看着相片上的小女孩，那时的丁青还是个健康的小女孩儿，圆滚滚地小腿站在草地上，手里拿着迎风飞舞的小风车……
四郎用左手手指轻轻抚摸着相片上的小女孩，语气轻柔而坚定地说：“我一定会治好你的，我要让你重新在草地上奔跑。”
在丁青看来，初七的那个上午，四郎已然向她袒露了心声，她认为那是她和四郎私定终身的日子。
两人坐在车里时而聊天时而沉默，丁青始终想去握住四郎的手，可她不敢。每次动起这个念头时，她的心都会不受控地狂跳。
车子经过一片平房小镇，残雪难掩裸露的破败民居，路旁的的积雪混杂着泥土，显得肮脏不堪，丁青叹了口气说：“我读初一的时候，妈妈带我去岛国看过一次病，她同学住在伊豆的一条小街里，从东京开车过去要好远，可是一路上我从没见过像我们这么脏的地方，那个阿姨家的小街里更是干净，我的毛巾掉到地上，拣起来都看不到灰。为什么我们这儿这么脏？”
司机是位五十几岁的大叔，听了丁青的话乐呵呵地说：“丫头，咱还是发展中国家，和人家发达国家没法比，所以咱得和自己比，不能和人家比。非要比呀也得再过十年，等咱们也发达的时候再比。你大叔我呀从18岁开始开车，当了一辈子司机了，我年轻的时候开车那才叫一个苦啊，那时候咱们国家的道路又窄又破，冬天雪被压成了厚厚的冰也没人管，现在你再看看，高速公路像蜘蛛网一样四通八达，冬天雪还没落完铲雪车就上道了，总体来说咱们进步了，而且进步还挺大，应该知足。”
“叔叔说得有道理。”丁青说了一句与四郎对视而笑。司机大叔今天拉了个大活儿，心里高兴，便滔滔不绝地对两个孩子讲起了自己的往事与见闻，四郎听得心不在焉，可丁青却听得津津有味。四郎的手无意碰到了丁青的手，丁青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一把就捉住了他，四郎想挣脱，却被她攥得死死的。
不知这样抓了多久，丁青的手有些麻，只得渐渐松开，而四郎这次不再逃脱，任由她轻柔地贴着。司机的话如同蝇鸣，两人谁也没听到他在说什么，平静的表情下皆是滔天的狂潮。四郎体味着从未有过的奇妙感觉，眼睛望向窗外，却能回视自己体内的化学反应。一波一波地赤潮席卷全身，每一颗细胞都在欢快地跳跃，毛孔张得大大的，向外吐放细胞膨胀挤出的气体。他闻到了自己的气味，也闻到了丁青的，那味道说不出地令人着迷。他偷偷深吸着鼻翼，有意识地疏导着由丁青传过来的电波蔓延全身。
他翻过手掌，五指与她交叉在一起，指根细嫩的肌肤相触时，更强的电流差一点让他们窒息过去。他们的手就这样一直偷偷握着，直到汽车停在图书馆门前的小路上才不得不松开。两人下了车，谁也不说话，一前一后向图书馆大门走去。
四郎一如既往地钟情于专业书籍，丁青陪他逛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独自去了文学类的方向。四郎很快在英文读物中找到了一本分子生物学类的书籍，书名叫《谁编辑了我们》，作者是英国的史蒂芬。书很厚，四郎习惯性地翻到最后一页看了看页码，一共是425页。他找了个位置坐下，将背包放在理想位置，再定好闹钟，然后才翻开了书。从这一刻起，他摒除了所有杂念，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这本书里。
一位老人坐在他的斜对面，双眼透过老花镜的上方偷偷窥视着四郎。四郎看书极快，双眼微张目光明澈，以平均每页10秒的速度翻阅着，像极了一台扫描仪。整本书看完，四郎打开电脑开始做笔记，书则静静放置到电脑右侧，不再触碰。
他时而闭起双目静静冥思，时而飞快敲打键盘记录自己的心得。对面的老人去了一趟卫生间，回来时故意绕到四郎身后，偷偷看了看四郎正在读写的东西。四郎没有留意到这位老人，拧开自己的水瓶喝了口水，继续敲打起来。
手机振动了一下，这是闹钟在提醒他该吃午饭了。四郎自己是带了饭的，照常是两份，一份午餐，一份晚餐，此时正好可以分一份给丁青。
他用手机定位找到丁青，转声问她饿不饿。丁青合上那本《你是人间的四月天》，抬头对四郎笑了一下，俏丽的脸庞泛着红润，星眸闪着诗一样的光彩。“饿死了！”她说了一句，便撑着椅子站了起来。两人坐电梯来到一楼休息厅，四郎问她想吃这里的快餐还是吃他带的饭，丁青巧笑一下说：“我想吃你做的饭。”于是两人找了一张桌坐下，四郎将两盒饭摆好，丁青看了一眼问：“都是什么菜？”
“我这盒里的菜是香菇菜心、红磨土豆片，你那盒是蒜苗豆干和红磨土豆片，咱们合在一起吃吧。”
丁青咽了咽口水，笑着说：“我听董阿姨说，你做菜可好吃了，今天能尝到，真是三生有幸啊。”
“你要是愿意，将来我天天做给你吃。”
丁青的脸腾地红到了脖子根儿，低头拿起筷子不敢说话，入口的一块豆干也没尝出什么味道来。四郎端起饭盒的一刹那，整个人像是变成了一只小老虎，大口扒饭大口吃菜，似乎正在与时间赛跑。
丁青想着自己的心事，脸愈发红起来，头也垂得更低，小声说了句：“将来我和你一起做钣，你干什么我都陪着你。”
四郎愣了一下，呵呵笑了几声，含糊说了声好，问她好不好吃，丁青不知所以地点了点头。她的饭量比白洁还要小，虽然嘴上不住夸着四郎做的饭菜很香，可是却再也吃不下去。
四郎将自己饭盒里的米粒全部挑光，再将所有餐具收好，到自动售货机前给丁青买了瓶水，之后两人享受起惬意的休闲时光，聊起了刚刚看过的书。
丁青说林徽因是她心目中的女神，林徽因生命中的美，正是她一生要去追寻的目标。四郎静听她的感悟，思绪跟着她飞回到百年前的遥远世界。
“她是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却又是一位值得所有男人去爱她的真实女人；她超越了凡尘，却又给世间留下这么多不朽的名作，我只能把她设为目标，一直追赶下去，可我知道，我永远没办法接近她。”
四郎笑着问：“你想留下名著传世，想得到所有人的爱吗？”
丁青忙摇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只要有一个人真心喜欢我就行了。”她的目光在四郎脸上闪过，羞得低下头不敢再看他。
一位银发老者端着一个餐盘走到他们桌前，礼貌地笑着问：“两位小同学，我找不到空桌了，能借你们这里吃个饭吗？”
两人忙坐直了身体，不约而同地点头同意。四郎说：“我们休息够了，现在去看书，爷爷您就坐这儿吃吧。”
老人有些着急，忙道：“你们不要走啊，我可真没有撵你们的意思，我还想找你们聊聊天呢！”
两人见老人慈祥，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老人又说：“爱读书的孩子都是好孩子，坐下陪爷爷聊聊，跟我说说你们上午都看了些什么书啊？”
丁青默默摆弄着手里展开到一半的拐杖不说话，四郎只好说：“爷爷，我们今天是来这里散心的，也没看什么。”
“哦，没看什么？可我明明看到你在看一本叫《谁编辑了我们》的书啊，而且还是全英文版的。”
四郎有些吃惊，他不知道竟然有人一直在注意自己。“我只是随便翻翻，想学学里面的单词。”四郎在敷衍他。老人见他不愿说，便直接戳穿他道：“你可不是在学什么单词，我看到你在电脑里记录了书里面的章节。孩子，我很好奇，你今年多大了？你怎么会看那种书？”
四郎尴尬地笑了笑，却闭口不再说话，对面的丁青则紧张地望着他们。老人叹了口气说：“孩子，你别紧张，我只是好奇而已。我是搞医学研究的，早年在英国留过学，这部书的作者是我的同窗好友，所以这本书我已经看过了。今天你拿着这本书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所以就对你产生了好奇心，一直看着你把它读完。我计了一下时间，你读完这本书一共用了70多分钟。我本来以为你只是在书里寻找感兴趣的单词或部分内容，但我去洗手间回来，发现你在电脑里做着记录总结，而且总结得非常到位。孩子，我今天是不是无意间撞见神童了？”
四郎挠了挠短发，仍然不知说什么好，心里却在责怪自己太不小心。老人又说：“孩子，我姓钱，你就叫我钱爷爷、或叫我钱老师吧。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这世上有神存在吗？”
关于神的存在与否，正是这本书贯穿全篇所提出的疑问。史蒂芬是世界公认的基因组学专家，他站在基因科学的最前沿，却在书中提出了多个违科学命题，甚至认为生物基因链绝非大自然的作品，他的论调是，如非是神，谁能写出如此神迹的代码？
四郎想了想说：“如果是神创造了这个世界、创造了我们，那么又是谁创造了神呢？钱爷爷，我对是不是有神这个问题一点也不感兴趣，我也不知道答案。我对基因组学还不太了解，其实我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想加强自己的英语水平。”他没有说出自己在基因组学方面取得的进展，他唯一要做的事就是保持低调，不能在陌生人面前展示自己的见解。
老人是在图书馆快餐店买的食物，羊肉盖饭看上去油汪汪的，像是有点腻人。果然，老人只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喝了一口自带的茶水说：“这里的东西又咸又油，年轻人吃了怎么能不胖嘛。我看你们是自己带的饭，现在自己带饭的人可不多了，不像我们小时候，不带饭就得饿肚子，因为根本没地方买东西。”老人说了句题外话，又转了回来：“我研究遗传基因也有几十年时间了，但是和史蒂芬取得的成就比我望尘莫及啊。可是我是做这行的，这方面的专业术语我看得懂，你也能看懂？”
四郎果断摇摇头：“我看不懂，所以我才学嘛。”
老人微微笑了一下，又问：“你们是哪个学校的？父母没陪你们来？”
“我们是杯犀市的，我们自己过来的。”
“哦？杯犀的呀，这么远怎么来的？”
“不算远，只有五十多公里，叫了辆嘀嘀快车很快就到，挺方便的。”
老人摸了摸四郎有些破损的校服袖口说：“看来你们家里很有钱啊，逛个图书馆都要打车。从杯犀打过来起码要一百块钱吧？”
“我们有压岁钱。”丁青抢着答了一句。
老人笑了，说：“杯犀太远了，如果你们住在奉天市里就好了，我可以开车送你们回去。那么，我们能不能留个联系方式啊，有机会的话我路过杯犀可以请你们吃饭。”
四郎不好拒绝老人，只能将自己的电话号码告诉了他，心想反正我平时很少开机。四郎是个不愿被打扰的人，更不愿被陌生人纠缠，虽然老人看起来很面善。
辞别了老人，丁青不想再去看书，问四郎能不能去别的地方转转，四郎点头先答应，问她想去哪里。丁青想了想说：“要不……要不你带我去看一场电影吧！”
四郎笑得很阳光：“好啊，我也从来没看过电影呢！”
“啊，真的呀？太好了，我是这世上第一个陪你看电影的人，而且……”说罢她掏出手机，继续说道：“我还是第一个请你看电影的人。”她很想说，自己还是第一个与他拉手的女生，而且她已经下定决心，今天她还要吻他。
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回杯犀去看四郎人生中的第一场电影，因为华谊影城正在上映《孤独的孩子》。据说这是一部相当不错的国产影片，故事讲述的是几个乡村的留守儿童，他们为了各自的理想走上了不同的人生道路。他们有的被附近城市的表哥、表姐哄走成了不法之徒，有的千里寻亲历经坎坷，却给辛苦打工的父母增添了无限麻烦，品尝到了即使亲人团聚也无法触及幸福的尴尬滋味。还有的为了照顾年迈的老人不得不留在残败的小乡村，每天过着撒欢野跑、无人管束的荒唐日子，而片中的主人公小路则被南方一位搏击教练看中并收为学生，从此远离家乡，成了一个被人看不起、处处受排挤的孤独的拳击者。小路是否能战胜孤独，战胜困苦走向成功，丁青很想得到答案。
丁青用手机叫了顺风车，并且在车上偷偷买了电影票，过年时她的确得到了一笔不菲的压岁钱，所以她不需要四郎再为她花钱。一路上丁青没敢再去拉四郎的手，两人也很少说话，各自望着自己那一侧的窗外。
车子直接开到了银座购物广场大门前，四郎扶着丁青下了车，到影院门口买了爆米花、干果和两杯可乐，这才满意地步入影厅。
故事主线并不复杂，但情节却起伏跌宕，其间友情、亲情、爱情、社会的现实、生活的无奈与人性的善恶美丑尽皆被展现在观众面前，每个人得到的启示都是不一样的。丁青更关注的是少年男主人公与城市善良女孩之间的朦胧爱情。整部电影演下来，她没有拉到四郎的手，更别提初吻了。当影厅的灯光亮起时，她忧伤地叹了口气，无奈地随四郎走出了影院。
看完电影已经是下午五点，丁青本想让四郎陪她去吃肯德基的，可是连这样的机会父母也不给她。当张颖的电话一遍遍打过来时，丁青无奈地对四郎笑了笑说：“看来我该回家了。谢谢你四郎，我今天简直太开心了。”
“有时间我们还可以再出来玩。”
“真的吗？”
“当然了，这有什么真的假的，我喜欢和你在一起。”
四郎的这句话令丁青心潮涌动、情不能已，恨不得扑上去死死抱住他。可商场里人来人往，她不敢这样做，只任一颗心迷乱着窃喜。
把丁青送上出租车，四郎一刻也没有耽搁，也迅速打了辆车直奔库房。在看电影的时候他的一颗心就已经飞去了那里，离假期结束不远了，他必须抓紧一切时间。
到库房后，四郎给妈妈发了条微信，告诉她自己会很晚回去，让她不要等自己。
天光微亮时四郎才离开厂区，在家里小睡了一会儿便又起床做饭。董青婉还没起床，四郎将自己的饭菜装好，再把妈妈的那份放进保温箱里，这才轻轻开门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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