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无可无不可
我的书房，是大哥专门为我打造的“才女养成基地”。
这事儿，还得从宛白姐姐“贿赂”我那次说起。
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尽管不是我主动拿，而是她硬塞给我的，可东西毕竟已在我这里了。
当日，她跟我一番耳语，怂恿我在大哥面前说她的好话，还偷偷地塞我袖兜里一个沉甸甸的东西，晚上睡觉前我偷偷拿出来看，才知道是一个工艺很是精巧的“小金猪”。
我猜，她真是用了心，不仅打听到我的属相，还花费了“重金”，我掂了掂，足有二两重呢。
我感觉很是对不起宛白小姐。至今我都没有跟大哥说过“我喜欢宛白姐姐”那句话。
她青眼有加，对我无比看重，认为我在大哥心中有不可取代的地位，希冀我能成为她与大哥之间的“爱情使者”。
只可惜，她实在是高估了我的能力。
连夫人都头疼的事儿，我这个小毛娃的一句话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通过我的观察，大哥的亲事，问题根本不在跟谁定亲的“谁”上，而是在他压根儿不想定亲的“不想”上。因为“不想”，便涉及不到“选择”，没有“选择”这个大前提，那个“谁”就毫无意义了。
我很想对史宛白说：不是你不够好，是我大哥……有“心病”。待心病除了，我这个“爱情使者”一定快马加鞭飞奔着上任的！
我的直觉，大哥的“心病”可能是一个不能人言的秘密，令他痛苦的秘密。是什么呢？
千万，千万……我祈祷：直觉是不准的。大哥只是单纯地不想定亲而已。
停！
我心里那些奇奇怪怪的念头，已经影响到我天真烂漫的“儿童气质”，必须就此打住！
拉回跑远的思绪。
我的专属书房——“才女养成基地”才是我重点要说的事儿，这可是体现我作为“将军府三小姐”待遇提升，魅力值提升，关注度提升，回头率提升的头等大事儿。
那日，大哥与夫人关于“亲事”的对话完毕，我就跟他去了书房。
不用说，“每日一考”顺利通过，鉴于我的优异表现，大哥很是夸奖了我一番。
“大哥，我能要个奖励么？”
“三妹功课做得如此之好，该有奖励。你想要什么？”
“我想出府。”我回答的斩钉截铁。
我对“大翰朝”的认知，不能只停留在马府这个大宅院里。
“你要出府去哪里？”大哥似乎有些意外我要的奖励会是这个，很是惊诧地问。
“哪里都好。我就是觉得在府里太闷了，想出去看看。只出去一会儿，好不好？”
无比期待的小眼神，可怜兮兮的小表情，嘟着小嘴卖卖萌……小孩子的招数，除此之外也就剩扑到他怀里撒娇了。
“好！过段时日，待晓月湖的荷花开了，大哥带你去赏荷花吧。”
“太好了！大哥真好！谢谢大哥！”
小椅子被我跳了起来的动作碰倒了。
我没顾上去扶，伸出两只小胖手使劲地鼓掌叫了一番好。
收到了最想要的礼物的心情！
“晓月湖，看荷花！大哥千万莫要忘了哦！”我强调了一遍。
做小孩儿当真是有很多的好处，其中之一，就是开心时可以尽情地笑，伤心时也可以尽情地哭。
对比起来，大人真是活得很累，“情绪控制”可是日修月修年修一生修的必修课，不拿个“A”结业，都不好意思在社会上混。
大哥笑笑，宠爱妹妹的习惯动作：揉了揉我头顶的小丸子。
我之前吐槽过我的发型像哪吒，心里很是不爽过。但为了大哥的“习惯”，我也只好渐渐习惯了。
大哥的心情不好，从花厅回来的路上，考我昨日的功课时，他的眉头都是皱着的。
我很希望，我手舞足蹈地表达快乐，大哥能够被感染到，从而眉头舒展，忧愁消散。
可是，他的笑里，还是带着一丝苦涩。
大哥帮我把椅子扶起来，习字课开始。
“这里是直笔……末端略提，向右，回笔……”
“大哥，向左提才对。”
我仰头看他，他在走神儿。
“噢，对，是向左，回笔，收峰……”
又走神儿。
大哥不在状态，我第一次见大哥如此心事重重。
写了几个字后，想是大哥觉得自己的状态实在不好，便随手递过来一本书让我自己读，他也随便拿了一本看。
他手里的书虽是打开的，但他的眼神却一直在空洞地游离。
此刻的琉璃少年，在我眼中是凄美的。
令人不忍视，视之心痛。
更心痛的是，我不能安慰他，宽解的话儿都不能说。
一个小小幼童，该如何做，说什么，才能恰当地安慰到别人呢？拥抱他么？吓到他的可能性比较大，古代可不时兴这个。
我的心里，充满了深深的愧疚和无力感。
我选择继续装傻充愣。
咦～，书是蓝色封面，这不是我的识字课本。大哥迷糊中将他看的书给了我。
再看他手里的那本，才应该是我现阶段在读的《急就篇》。
几日前，大哥教我读这本书的时候，我又是高兴了好一阵呢，因为它是草书。
原来我以为这个时代的文字，只有篆书一种字体，崩溃了好久好久，觉得扫盲之路漫漫其修远兮。
后来在大哥的书架上，发现还有隶体书，这回是草书，叫我如何不惊喜兴奋呢？而且，草书比篆书好认多了，虽然多数的字都是纵任奔逸，笔走龙蛇，但毕竟是解构隶书而来。
只不过，无论是篆书、隶书，或是草书，我的难题都不在读，而在写。识字，对我来说其实很容易，准硕士嘛，汉字基础没得说，杠杠的，我只要慢慢会认那些繁体字就好了。
偷偷腹诽：在香港或是台湾受过汉语基础教育的亲们，是非常适合穿越到古代的，认识繁体字这个过程完全可以省略了。
大哥也发现我识字特别快，还夸我记性好，悟性好，比他小时候还要厉害许多。
我猜他之前就想简单地教我一点，让我能达到大姐二姐的识字和写字水平就行，后来发现我有识字的“天赋”后，便重新调整了教学目标和教学计划，连同对我的要求也提高了。
他教我习字的时间更长，讲书释意的次数更多，识字这一项，基本上是他读一遍，我跟读一遍，然后就让我带书回自己房间多读几遍，完事大吉！
总之，按他所说，我现在很厉害，已经将大姐二姐以及二哥都远远落在了后面，甚至要比十岁的蔺表哥还要会得多。
他说这话时，是无比骄傲的。可我心里知道，这并不值得骄傲。跟四个小毛孩比高低……那感觉不是骄傲，而是深深的挫败感！
其实，我心里清楚得很，大哥只是觉得我过目不忘，记忆力超群罢了，我的“天赋”只限于此，并不惊人。府里的八卦信息里，有“神童”之称的可是大哥和当今太子，这两位可是在四五岁上就常说“惊人之语”。到目前为止，我的惊人之语只有一句：“你～是～小～狗。”
所
以，鉴于我的“天赋”，大哥也只是将我的识字课本从一本变成了很多本，从开始的篆书，又增加了隶书和草书，但难度，其实并未增加太多。我理解的是，大哥是想让我多阅读，多背诵，多练字。而并没指望我理解，五岁的理解力确实有限。
我胡思乱想了一番后，感觉大哥像是拉回了游思，目光正渐渐向书上聚焦。我可不想被他发现我在观察他，于是赶紧翻开书的第一页。
第一行字竟然是：“乾，元、亨、利、贞。”
我大为惊诧，难道是《易经》？向后翻了几页，果不其然。是我最爱的书，是我倒背如流的书！我又将书合起来看着封面那两个大字，心里竟涌起一阵激动的情绪。
“无可无不可。” 听见自己嘴里突然冒出的这句时，我心里立时打了个激灵。
都怪我当初研究《易经》时太痴迷，看了很多古今名人对易经的论述，还将孔圣人的这句话用红笔写在了扉页上。我现在满脑子都是我曾经的那本密密麻麻写满了注解的书。
大哥转头，疑惑地看向我。
当他看到我手里的书时，眼睛一下子就睁大了。
我怯怯地侧头看他，不由自主嘟了一下嘴。
“你读过《论语》？”大哥将椅子转向我，身体也朝向我，异常惊诧地问道。
“嗯，读过一点，在你的书架上。那日我来前院玩，玩着玩着就觉得无趣了，是以进了偏厅，想习练几个字来着。”我只能编造个理由了。
其实我并不确信他的书架上有《论语》这本书。
“你可懂此语何意？”
“我之所行，则与逸民异，亦不必进，亦不必退，唯义所在，故曰无可无不可也。也就是说，没有什么是非这样不可的，也没有什么是非不这样不可的，只要合乎“义”即可。”
这就是读书多的好处吧？古今两种解释，我全讲了。
我其实很想用“顺其自然”四个字为“无可无不可”这句话做注解，然后借此劝大哥不必为亲事纠结和忧虑，再讲讲老子说的那句“无为无不为”更好。
“此语原文你可记得？”大哥眼眸晶亮，闪烁着异常欣喜的光彩。
见大哥眉头舒展，我的心立刻雀跃起来。我发现，偏离“幼童”轨道的结果，原来并不可怕，只“惊”不“喜”才可怕。
“子曰：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伯夷、叔齐与！谓：柳下惠、少连，降志辱身矣，言中伦，行中虑，其斯而已矣。谓：虞仲、夷逸，隐居放言，身中清，废中权。我则异于是，无可无不可。”
“三妹好记性，好悟性！”大哥边夸我，边将椅子向我身边挪了挪，靠近我，将我的手握在他的手心里，追问道：“三妹因何想到这句圣人之语？”
我能说我是太想宽慰大哥，又被《易经》这本书激发了记忆和潜意识吗？
“我方才翻阅这册书，读到‘遁之时义大矣哉’ ，是以猛然想起前几日所读《论语》中有此一句，二者语意……似有……相近之处。”
我观察着大哥的表情，见他并未起疑，这才放下心来。
只是，他直愣愣看着我的眼神，里面的情绪太过复杂了……
还是惊吓到他了吗？
若有朝一日，时机到了，我一定会告诉大哥我的来历吧！大哥通达智慧，非是俗人，或许，他会相信并接受“穿越”这等奇幻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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