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画意

　　果然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这点“小小的风寒”，白羽足足养了三天才养出了点精神。想来病来之时确实严重，裴少并没有言过其实。也许真如他所说，如果当时没有及时救治，后果果真会不堪设想。人命关天时，去纠结什么繁文缛节就是浪费时间。

　　想想她当时还和他为喂药的方式而斤斤计较哭哭闹闹的，着实小气又矫情，现在想来简直羞愧欲死。

　　心里想着和裴少道歉，但这几天没精神，大多时候都在沉睡中，都没有见着裴少。听程婶说，其实裴少每天都过来看过她，还为她亲自煎药，白羽觉得很窝心，看来裴少并没有和她这个小女子一般计较嘛。

　　养病期间，还有一个小子很得白羽欢心，那就是小离子。

　　这些天受白羽那首打油诗刺激，小离子奋发图强，牢记菜品清淡但绝不能寡淡的原则，既使是清淡的营养餐也是做得有滋有味。

　　因为白羽生病没味口，小离子每餐几乎是想着方儿地做各种营养又开胃的菜肴送过来，那些菜品做得精致绝伦，心意满满，让你没味口都忍不住想品尝一下，一尝就好吃得停不下来。以致于白羽虽大病初愈，但脸色却红润光泽，精神气儿十足。

　　所以，白羽的病之所以好得这么快，一半的功劳是裴少煎的药，还有一半功劳非小离子莫属。这两个人，白羽打定主意要好好感谢一番。怎么感谢呢？思来想去，看着门前桃花艳艳开得正好，决定还是画两幅拿手的桃花图聊表心意吧。

　　在桃花谷，只要学画，必画桃花。但桃花画得最好的，当属白羽的爹爹白寞。他画的桃花墨色淋漓，像一抹幽魂盛开在苍茫大地，岑寂幽远。大家说他画出的是花魂。

　　白羽极爱爹爹画的桃花，曾下苦功夫临摹学习，然而临到偷出谷时也只学了个七八分的神|韵。隔壁大她两岁一起学画的云梦泽曾难得地点头赞赏说，她这个功力已是十分难得，如若出谷盘缠用尽或可聊以画桃花为生，搞得白羽心中很是雀跃。只可惜一路行来，财力还算雄厚，画技竟一时无法施展。

　　于是在来裴府第五日的清晨，白羽穿上白纱羽衣，对着铜镜梳了个精巧的发髻，难得地妆成女子打扮。脚伤已经大好，血泡上结了一层痂，换上软底的白绢绣鞋，走起路来倒一点也不疼了。

　　她从桃花阁的书房里寻出需要的笔墨纸砚，一一放置在桃花林中的石桌上。好久没画了，不知笔力生疏否？今日就来好好施展施展。

　　晨光中的桃花在微风中轻轻颤抖，含着晶莹的露珠，仿佛美人的眼泪盈盈欲滴，分外可人。青翠的叶子经过露水的滋润更是绿得逼人。

　　白羽铺陈开雪白的宣纸，挥毫落墨，意到笔随，几枝桃花疏影横斜跃然纸上，墨意淡然，酣畅淋漓。

　　正笔走生风间，一声清朗笑声从桃林中传来：“白姑娘，今日好兴致。”

　　白羽循声望去，裴颜一身月白锦袍从林中小径含笑而来。晨光熹微，桃林中薄雾未散，他这样穿花拂叶，带着一身雾气，身姿仿似仙人般缥缈。俊秀容颜在晨雾中似透着微光，勾唇一笑，满目灼然怒放的桃花顿失颜色。

　　“姑娘今日可大好了？”裴颜转眼走到白羽跟前，清澈双眸中溢满笑意。

　　“多谢裴少关怀，今日精神好多了。”白羽浅浅一笑，如实回答。

　　“白姑娘当真是丹青妙手。”裴颜绕到白羽身旁，低头细品石案上的画作，“看似随意的浓勾淡抹，却意境幽远，栩栩如生。既画出枝头桃花开时灼灼夭夭的热闹，飘零的花瓣一笔一画间又犹带一丝淡淡的落寞之感。”

　　他淡笑着看向白羽：“看来它们还没有领会‘化作春泥更护花’的觉悟啊。”

　　“裴少说笑了。”白羽提笔点上最后的几朵花苞，微微笑道：“此画是为答谢裴少而作，多谢裴少这几天的照拂。不知裴少心下是否喜欢？”

　　“白姑娘客气了。既是在我府中做客，照顾好姑娘乃是裴某份内之责，举手之劳，实在不足挂齿，竟得姑娘如此佳作馈赠，荣幸之至！”裴颜话虽说得客套，眼底却漾满了真挚的欣喜，眸光潋滟，想来是真心喜欢的。

　　白羽觉得很有成就感。想想从遇上裴少那一刻起，就尽是碰到些七七八八的倒霉事儿，她给裴少的印象大概就是一个莽撞矫情不知名节羞耻为何物喜欢哭哭啼啼还病秧秧的小姑娘吧。

　　憋闷这么些天，终于可以一吐胸中浊气。

　　果然俗话说得好“与其抱怨人生，不如一技傍身”，只单单一幅画儿，这坏印象就得从今儿起翻篇啦。

　　“想要个什么题词？”白羽抖擞精神，换一支狼毫饱蘸浓墨，嘴角弯出个大的弧度，微仰了头看向裴颜。

　　一阵微风拂过，霎那间枝头飘零的花瓣晨光中飞舞。裴颜定定地看着她，目光怔了怔，抬起手来拾起一抹飘落在她发上的的粉红，轻声说：“不若提一句‘人面桃花相映红’罢。”

　　“此句甚好！”白羽点点头，裴少方才从桃林中穿林而过的风姿，可不是“人面桃花相映红”么？遂挥毫落墨，一笔行楷写得灵动流逸，自成妙趣。

　　这笔字，白羽打小曾发奋练过，万幸还拿得出手，不至于在裴少面前贻笑大方。

　　“白姑娘这笔字也是妙绝，行云流水，很见风骨。”果然，下一刻就得到了裴颜的夸奖，白羽觉得今日的面子可真是挣得足，一脸得色地坦然受下了。

　　可还没坦然多久，白羽脸上就又开始发烧，因为裴颜下一句说：“白姑娘如此才艺，在下几日前说姑娘是个妙人儿，当真是料事如神。不知白姑娘以后还会给在下带来多少惊喜呢？”

　　几日前？妙人儿？是了，此话儿正是出自那场令她至今羞愧无比的争吵。呃，这事儿从今儿起揭过不提。

　　至于所谓“惊喜”，白羽自忖自遇到裴少以来，人生中都是前所未有的惊吓，何来惊喜？裴少啊裴少，只要你不带给我惊吓我就感谢天感谢地感谢命运了。

　　于是，她擦擦额上冒出的一颗冷汗，避重就轻讪讪道：“呃……惊喜谈不上，只要不是惊吓就已经很好了……”

　　“……白姑娘的出现对在下来说却是天大的惊喜呢。”

　　天大的惊喜吗？白羽怔忡地看向裴颜，一脸茫然。对她来说，裴少的出现当时可是天大的惊吓啊……

　　林外想起一阵杂踏的脚步声，两个身穿青衣的人影停在桃林小径尽头垂首侍立，想来是前院锦绣阁的伙计。看来裴掌柜忙碌的一天又将开始了。

　　裴颜目光留恋地扫过石桌上的画面，轻叹一口气：“居然‘偷得浮生半日闲’都不可得啊！白姑娘桃花画得如此精妙绝伦，裴某有空再来向姑娘讨教。”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又说：“今日春光大好，姑娘大病初愈，可以在裴府园子里多多走动，对身体恢复大有裨益。”

　　“好，等我再画一幅就到园子里转转，活动活动筋骨。”

　　“需要唤程婶过来陪你说说话吗？”

　　“不用了，程婶忙着呢。我等会自己随意走走吧。”

　　“我就住在你隔壁的墨玉轩，那边景致和这里不同，是处清雅的地方，你可以去看看。”

　　交待完毕，裴颜从容地转身走了，在漫天花瓣纷飞中留给白羽一个翩翩背影。

　　一份心意已然顺利送出，白羽轻舒一口气。那送小离子的画该怎样画才好呢？

　　送礼物虽说表的是送礼者的心意，但若不能投人所好，也难得皆大欢喜。小离子痴迷厨艺，就算是画桃花，主题也得与厨艺菜品相关方能相得益彰。

　　白羽想起几日前的那碗桃花粥，登时灵光一闪，思虑片刻，在心中构思好画面布局，胸有成竹地挥洒落笔：

　　一方古意盎然的圆形石桌只露出小半个桌面，桌沿雕缕的花纹古朴典雅。石桌上空几枝桃花横逸斜出，落红飘飞，衬着石桌上的一碗桃花粥色泽更是莹润皎洁。天青色的素瓷碗配上白粥里的几抹粉红，清新怡人。白羽想起小离子引以为傲的所谓“招牌笑容”，的确有让人心情大好如沐春风之感，就信手在画上题上了“笑春风”三个字。

　　大功告成！

　　虽不知小离子会不会喜欢，但白羽自己倒是挺满意。轻轻吹了吹洇湿的墨迹，思量着还是先到园子里逛逛，等画面干透了再来仔细装裱成画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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