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5章 苍黄翻覆12

　　李嗣源却轻轻摇了摇头，目光安静地落在眼前的棋局上，语声淡淡地：“这个我倒尚未想过，只是偶然遇见这个人，同你提一句罢了。”

　　安重悔的目光仍落在香炉上，似若有所思地喃喃说了句：“江南四君，不过乔家。那样钟鸣鼎食的世族大家，没想到如今其后人竟然沦落至此种地步，可惜了……”

　　由安重悔的帐中出来时已暮色四沉，因用过晚饭，李嗣源和王蓁便步履徐徐并不急着回帐，走在安静的军营中，四周寂寂，唯闻脚踩在薄雪上的脚步声。

　　经过将军寝帐的时候，王蓁见李嗣源并没要进去的意思，便陪着他继续向前走，直至渐渐出了大营。

　　眼前的雪原在夜色笼罩下若铺了一地的白貉绒，雪白中泛起浅灰色的雾霭流岚。王蓁一路安静相随，至此时，终于忍不住低声说了句：“你打算如何处置乔靳？”

　　李嗣源脚步顿了顿，回头望了她一眼，伸出手将王蓁的手握住，携在掌心里继续向前行，声音低沉而温和：“你有何想法？”

　　听他问，王蓁默了片刻才慢慢地道：“我希望你能给他一条生路。”

　　李嗣源回首看向她，眸光深沉而寂静：“他曾与人联手加害于你，你不恨他？”

　　王蓁垂下头，看着脚踩在安静的雪上，淡淡道：“他的确做了对不起我的事，不过，我总觉得乔靳他不像坏人。”

　　听她这么说，李嗣源忍不住浅笑：“那，你觉得我像不像坏人？”

　　王蓁抬起头，侧眸看向李嗣源。月光倾泻之下，那样的容颜仿若天神般朗落凌然，虽有淡淡的清冷气质，却也俊美的逼人心魄。王蓁瞧地微微出神，不自觉便轻轻地摇了摇头。

　　李嗣源宠溺地捏了下她的小手，笑道：“一个人不可能单独论其好坏，需放在当时当事中评论，因为有可能于你是砒霜，而与他人反而是蜜糖。”

　　王蓁默默垂眸，想了片刻才道：“我看不透乔靳究竟是怎样的人，因他自从同我相处至今，始终都是戴着面具，小心将本心藏起来的，即便至今他仍不肯同我坦然相对，不过，我凭着感觉，觉得他那样的人，应该不会是坏人。”

　　王蓁顿了顿，继续道：“而且，我方才听你和安先生谈及他家族旧事，我觉得那样世族大家出身的子嗣，其骨子里也应是有着高贵血统的人，他或许有他的不得已。”

　　李嗣源静静地听王蓁说完，手臂蓦地一紧，王蓁措不及防撞进他怀里，身子随之被紧紧地掬住。

　　月光下，李嗣源明若星子的眸，沉静而专注地凝着她，声音微沉道：“你在我面前侃侃而谈另一个男人的好，就不怕我恼？”

　　王蓁抬起头，如水清眸迎向他，眸光平静而澄澈，语声温柔平缓：“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男人。”

　　李嗣源眸色渐深，如漆黑的夜色望不见尽头，看得人仿佛要深陷其中一般，让王蓁一时有些恍神。

　　就在王蓁神情怔忪时，李嗣源缓缓低身，薄唇抵在她耳侧，呼出的气息撩拨着她鬓间细软的碎发，语声极其轻柔：“蓁儿，你变了。”

　　今日安先生也说过同样的话。

　　真的变了吗？

　　王蓁莞尔，将脸贴进李嗣源温暖的胸膛。

　　***

　　尽管已进雨水时节，塞北的清晨，风依旧凌冽地能冻破人的面皮儿。

　　原上雪仍未消融，来军营已十数日有余，王蓁今日总算有机会独自出营闲散，此时嗅着清晨干净凌冽的空气，倒觉得心内霍然舒畅。

　　身后由营盘方向传来阵阵马蹄声，王蓁料定必是毛小铁赶着给自己送大氅，便没回头，幽幽美眸仍旧眷着眼前铺展开的辽阔原野，听见来人翻身下马，才将眸底蓄着沉沉思绪悄悄收敛起来。

　　“嘿！真是难得逮着你落单的时候啊！”

　　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唬地王蓁猛然转身，才发现来的人并不是毛小铁，却是李婉娘，臂弯里挽着自己的大氅。

　　将大氅给王蓁裹在身上，李婉娘笑道：“我晓得二哥大早便同徐将军他们打猎去了，便去你帐中找你，正遇见准备给你送衣裳的毛小铁，听他说你在这儿，就赶过来啦。”

　　王蓁在雍州城时候便同李婉娘相交十分亲厚，此地故知相见情谊更浓，听她这么说，便伸手亲昵地将挽她手臂一挽，笑吟吟道：“还是你记挂我，大清早便舍得丢下屈将军一个人跑出来找我。”

　　李婉娘手指轻轻在王蓁的前额上点了一下，笑嗔：“你这妮子就是嘴甜，在我跟前说的这样好听。回来这些日子了，也没见你主动去找过我。整日同我二哥鱼离不得水似得黏在一处。今日好容易他去打猎了，你还巴巴地跑来这儿等。幸而二哥只是去打猎，若是带兵出征，我看你不站成块望夫石！”

　　王蓁俏脸飞霞，听李婉娘说她粘李嗣源也不争辩，只盈笑不语侧眸看向李嗣源他们骑马消失的方向。

　　太阳已破云而出，金色光芒折射在薄雪上，刺地人眼睛有些痛。王蓁不自觉眯起眸子，迎面一阵冷风袭来，眼中就泛起了薄薄的水雾。

　　李婉娘乍见王蓁眼眶微热，轻蹙柳眉问：“蓁蓁，你怎么……”

　　不等她说完，王蓁唇角就泛起浅靥，摇头道：“没事，刚才被冷风迷了眼。”

　　李婉娘抬手为王蓁理了理大氅的毛领子，打量着她依旧绝美的玉颜，轻叹：“蓁，你比在雍州时清瘦多了，人也不似以前那般活泼。”

　　王蓁斜睨她一眼，笑的无心：“人总有长大的时候，就比如你，如今都嫁为人妇了，我哪还能总像以前那么不成样儿。”

　　李婉娘却反手将她握地更紧：“你一个人在契丹，定受了不少委屈吧。”

　　王蓁低垂眼帘避开李婉娘探究的目光，将脚下一小块已经冻硬的雪团一点点踩碎，笑道：“婉娘，我过的很好。说实话恐你不会信，契丹大汗原是我的一个旧识，因而我在契丹宫中并没受什么委屈。”

　　尽管亲耳听到王蓁这么说，可回忆起当年雍州城那段艰难岁月，李婉娘仍禁不住红了眼。或许觉此时的气氛太过沉闷，婉娘抬手抹了下眼角，转而笑道：“不管你之前过的好不好，如今都过去啦，眼下你有我二哥了，定会成为天底下最幸福的女子。”

　　王蓁蓦地抬首，宁静的眸中笑意灿然：“嗯，我拥有这样一个厉害的男人，自然也变得很厉害了！”

　　“都说汉家女儿矜持，你两个大清早站在冷风地里说男人，你们这哪叫矜持，比咱们契丹女儿还豪放呢！”

　　身后突然传来一句别扭的中原话，惹地王蓁和李婉娘忍不住相视大笑。

　　耶律修敏利落地跳下马背，将手中的马鞭插进马儿身侧搭的皮囊中，手中缰绳一松，便任由马儿肆意驰骋去了。她清晨出来练习骑射功夫，身边并没带着侍女。

　　走到二人身边时，见她俩大笑，耶律修敏知道她俩是在笑她的汉话，却也并不着恼，只望着王蓁道：“总算看见你落单啦，今天李将军怎没带着你骑马？”

　　她前几日看见李嗣源出行总带着王蓁，极少见她一个人的时候，今日也感惊诧。

　　李婉娘笑道：“你也同我一样，有我二哥在营中，哪里能逮着她的人。前几日她吵着要去骑马，我二哥给她缠磨的没奈何，只得带着她出去溜了一圈，结果当天夜里就发起热来，把我二哥急的什么似得，幸而军营中有保升和尚，自那日起，咱们李大将军便再也不许她骑马喽！”

　　耶律修敏一对漂亮的大眼睛瞪着王蓁，惊讶道：“就骑了个马，还是李将军带着你，你居然还能生病，你这样的，在你们汉家话里就叫……叫什么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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