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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东瀛


  薄雪道:“何必言谢,你本就是蓝家人,救你理所应当。”她看了一眼桌上摊开的账簿:“你不必做这些,蓝家产业已经十分稳定,不需要你再费心操劳。往后,你安心休养便可。”

  管长诗道:“雪总管,我总不能一直什么也不做,让蓝府养着,”他知道薄雪因为他的伤势心怀内疚,二分感动,三分温暖,五分爽朗,“无事,我做这些,也是举手之劳,一盏茶的功夫就完了。”

  他年纪不轻了,又受过囚禁折磨,外貌老态衰弱,再也不能走路,但管长诗何许人也,即便如此,他浑身的风度不见丝毫减损,反而更加深厚。

  薄雪有些无奈,但她知道管长诗虽然看起来温吞吞很好说话的样子,认准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她思忖片刻,点头道:“也好。长诗,我带你见一个人。”

  管长诗没想到薄雪会让他见那个人。

  应该说,他压根儿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她。

  他的瞳孔里隐约有泪光闪烁:“大小姐……”

  薄凝玥惊讶极了,她面前坐着轮椅的中年男子,七八年过去,他的青丝间隐隐出现白发,随意用布条束起来;他的脸上饱经风霜,一条条皱纹倾诉岁月无情;眉毛有些发白,但他的眼睛,还是卓然有光,沉淀着阅历经验,透着温文有礼。不管时光如何荏苒。

  “管叔——”

  薄凝玥快步走到管长诗身边,握住他的手,嗓音微微带着水意:“管叔,你怎么成这样了?”

  那个曾经意气风发、才华横溢的管长诗去哪儿了?

  薄雪将管长诗的事简要说了一遍,道:“无双,今后便让长诗帮你做事,府里有什么不清楚的,都可以问他。”

  薄凝玥又惊又喜,她没想到管叔居然就是闻名天下的管氏后人。她柔声道:“好,”她俯下身,和管长诗平视,宛如看着亲人一样亲切,“管叔,今后要拜托你了。”

  管长诗一脸震惊,他没想到郑无双、不,无双还活着,听闻薄冰已死,他不禁愤怒痛恨郑淮那一家蝇营狗苟、卑鄙无耻之辈,但又欣慰于无双找到薄冰被害真相。

  不愧是大小姐,有其母之风。

  现在,薄雪和无双已经相认,无双再不是郑家人,她有了新的名字,还成为蓝府的夫人,他衷心为她高兴。

  薄冰夫人,若您泉下有知,想来也会微笑的。

  他笑道:“夫人,你放心,管某人一定会竭尽所能,辅助夫人打理府中事物。”

  薄凝玥不满道:“管叔,您别叫我夫人,还叫我无双,您辈分比无双高多了。”

  “那怎么行,夫人就是夫人,我是管家嘛。”

  “管叔……”女子的语气难得有一丝撒娇。

  “哈哈……”

  鬼线天,鹰愁涧。鬼死无生天,鹰愁难越涧。

  一个黑衣人镇定地在山涧行走,河水倒映出他冷酷的双眼。

  四周空气动了动,像是无形的波浪。须臾,黑衣人面前站着七八个同样的黑衣人。他们的服侍装束都十分相仿。

  一群黑衣人为首的男子明显是领头的,他身上的面料很好,泛着浅浅的光泽,锦衣绸缎,他的胸口绣着血色火焰的图案。而他身后的那些黑衣人是一般的布料。

  领头人打量了一番对面的黑衣人,沉声道:“你是哪个堂的?”

  黑衣人道:“风堂。”

  领头人眯着眼注视,这个男人一举一动都十分自然,如果是外人,不会这么随意轻松敢在鹰愁涧行走,简心教的凶名在外,不是说着玩玩儿的。但是,凭着多年的经验与本能,他总觉得这个男人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

  只能使出那招了。

  领头又问:“教中谁人地位最高?”

  黑衣人无语道:“自然是教主。”他的语气很明显嘲笑领头,为什么问这么个白痴的问题。

  暴露了!

  领头眸心微细,捕捉到他杀气的随从们齐身而上,豺狼一样猛扑上去,黑衣人大惊,躲已经来不及了!领头突然出现在他眼前,一刀结果他的性命!

  黑衣人大睁着双眼,似乎还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

  领头的长刀上,血迹没有粘上去,顺着刀脊一滴滴滑落。

  他冷眼看着面前还带着热气的尸体,道:“拖回去,”他心里讥讽道,“估计,他连为什么会死都不明白。”

  简心教谁不知道,教中地位最高的,不是教主,而是圣女。虽然明面上圣女居于第二位,但众人心知肚明。——若是那个小妖女哪天心血来潮想当个教主玩玩儿,教主会毫不犹豫地传位给她。

  所以,简心教暗中流传着一句保命名言:无论惹到谁,不要惹到圣女;无论犯了怎样的大错,只要圣女开口,必安然无虞。

  他们走了,地面上留着一滩血迹,证明方才的事真实存在。

  过了一个时辰,空气里传来几丝扭曲,远处灌木丛后面同样出现七八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一副书生打扮,有老婆婆,有衣着暴露的艳丽女郎,有梳着双髻的小娃娃。

  他们中间是一副乌木棺材,寒气四溢,隔着厚实的木材还是可以感受到冰冷。

  艳丽女郎发话了:“没想到村上居然死了,我们事先查探了那么久,从头到脚的装束,他明明跟简心教的人一模一样,怎么还会被识破?”

  想想她都气得不得了,为了从简心教徒嘴里套出话来,她在一个教徒常去的妓院做了快一个月的姑娘,尽心尽力服侍他,伺候得他口水直流。其他人就在隔壁偷听。

  床上,教徒溺死在温柔乡里,爽的不知身在何处,加上她的魅术,她问什么他乖乖答什么,说出的话一字不落的传进众人耳里。

  终于该问的问完了,她毫不留情地杀了那个教徒,那教徒连反抗也没来得及,赤身**在床上就被她剖开了肚子。

  村上穿上教徒的衣服,按教徒说的原话接受盘查,明明一切都十分顺利,为什么会有差错?!

  “丽姬,你闭嘴,”为首的光头老头阴森森地教训她,“不要打草惊蛇!”

  “东野法师,您别责怪她,丽姬也是一时心急,”书生为丽子求情,“我们百衣忍一百人漂洋过海,从东瀛历经千辛万苦来到中原,现在只剩下八个人,现在村上一死,又少了一个,丽姬也是不舍得伙伴,求您宽恕。”

  书生的话东野听进一点儿,他哼了一声,声音像是火堆里烧过的蜘蛛的尖叫,喑哑刺耳,带着阴冷的味道:“村上的死是光荣的,为我们大东瀛的荣光大计,牺牲在所难免。”

  他注视前方:“村上已死,简心教人回去复命,这里应该没有人巡查,我们暂时安全了,继续赶路,不要停留,最快的时间,抵达北疆。”

  他的话若是让中原人听了,难免会觉得有些古怪,前后不通顺什么的,但在场的人没有任何不适之意。他们都一样。

  众人齐齐道:“是。”

  乌木棺材被抬起来了,里面沉闷作响,能听到水面击打的声音。摇着晃着,棺材侧面开出的几个小孔溢出透明的水迹,覆盖之前旧的轨迹。腥咸的,海的味道。

  陇右雁门关

  西北之地,入夜便是酷寒,更不必说冬末,无须刻意寻找,脚下便是显眼的寒霜。

  这里的静,不比京都的秩序井然;也不如江南的静谧恬淡,是一种死寂,静的令人窒息,耳畔好似能听到疆场铁骑的脚步鼓点似的踏在人的耳膜上,压抑苦闷,无处发泄。风中似乎都是血沙的味道。

  已经四更了。

  姜泽坐在山中的一块大石上,其他蛟成营的武士已经入睡。他没有睡意,悄悄潜了出来。

  他盘腿运功,一个小周天过去,身心舒畅。他睁开眼睛,凤眸熠熠。他躺下来,单手托在脑后,仰面望着月色。

  燕山月似钩。

  那月色似乎也与京都不同,残月弯弯,模样惨白,带着凄凉肃杀之意。

  已经训练的差不多了。他跟王大虎一起练武,很是畅快,王大虎一身神力,以一当十不成问题,姜泽也愿意跟他对打。

  王大虎害怕落四五受欺负,便天天注意着落四五的动向,有训练劳累的想收拾一下落四五出气,被王大虎一瞪,远远看着不敢过来。全营的人都知道他们三人结拜,再敢上来挑事的也寥寥无几。

  落四五只参加最基础简单的训练,虽说他主要靠脑子,但基本的体力还是要有的,不然还没开始使脑子就先死在战场上了。

  落四五:“……”

  那个叫嵇舒翰的,天天带着一众小弟偶遇姜泽,也不做什么,就是眼神不善,尤其是当姜泽跟人比武的时候,他就在一旁看,脸色十分难看,有时候若有所思。

  姜泽:……想跟小爷比武就上来了,磨磨唧唧的干嘛。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都尉说,开春拔营。

  他受命去沙月城,娄山关。

  夜深人静时,白日刻意压制的情绪,仿佛开启了禁忌,丝丝缕缕涌上来。白天总有许多事,姜泽无暇顾及其他,但每到夜晚,他总是辗转难眠。

  他以为自己是突然离开从小生活的地方,水土不服,所以才会失眠。

  但今天,望着清冷的一弯银钩,他的脑海里隐隐出现一个模糊的身影,白色的绫罗缎袍,上面似乎是仙鹤展翅的图案。

  他心底响起一个轻轻的声音,沙月城啊……

  离京都更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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