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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明情


  姜泽好像做了一个梦。

  梦里,铺天盖地的白色,浓稠的黑色,交织在一起,令人心悸。胸口闷得透不过气来。

  肃穆的灵堂,数不清的守夜人,来来往往的孝服,巨大的乌木棺材四角嵌着银丝,白色的蜡烛,团团微光。

  门外还是雨幕。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人发话了。

  “雨停了,可以开始了。”

  于是人多了起来,官场应酬,一张张面孔都是失意沉痛,表达对叶大人痛失爱子的遗憾之情。

  叶正言面无表情,孟氏失了魂一样伏在棺木前,佘老太君也是双目通红,簌簌流下泪,毕竟年事已高,撑不了多久,被一众家人劝着推着回房休息。

  姜泽在其中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那人面无表情,一向张扬的玄衣此时也变得暗淡,他向来喜欢的麒麟火云纹玄衣锦服没有穿,夹杂在众人之中,一样的没有多余装饰的黑色。

  好一会儿,姜泽才恍然大悟,那是他自己。

  人群变得有些骚动,原来是安平公主派人送来了哀悼之礼,众人不禁纷纷猜测安平为何会对叶家嫡长子格外注意,——每年都有京都官员家里办丧事,可只要不是三品以上的,安平一般都不会派人来吊唁,——但当他们看见一个狐狸眼儿的少年时,略微知晓些内幕的人也恍然。

  谁人不知现如今最受安平宠爱的面首是这个狐狸眼儿的睿智少年?就算不知道,今天也开了眼界,人家说要来叶家的丧礼,安平便大方应允。这一点落入有心人眼中,朝堂上的许多事情,又要重新掂量一下了。总之,今天这趟没有白来。

  但姜泽对贺梓桐到来丝毫不惊讶。

  是他飞鸽传书,告诉贺梓桐前因后果。如果叶翊死了贺梓桐还不来,他就不再认这个兄弟。

  现在看来,叶翊与他,都没有看错人。姜泽的眼眸中有一丝极细微的温情。

  贺梓桐不动声色挤到姜泽身边,压抑着一丝怒气:“你疯了?你不是体内真气霸道乱游,控制不住,怎么还敢出门!”

  “没事,我用药压制下去了,”姜泽无所谓道,他注视贺梓桐的眼睛,眼睛里是沉重的浓墨,“今天,说什么我都得来,你明明知道的。”

  贺梓桐语塞。

  不错,说什么也要来,他跟安平也是这么说的。

  那个尊贵的女人倚在贵妃榻上随意的挥挥手,蔻丹鲜红如血,“你去吧,毕竟兄弟一场,”她转过头来,看着地上跪着的沉默少年,原本的绯衣换成了不加粉饰的墨色,她微微勾唇,语气意味深长:“贺子,本宫也不是薄情寡义的人。”

  贺梓桐暂时压下头脑中隐隐浮现出的警惕的想法,他暗暗扶住姜泽,心里亦是叹了口气,用药,能压得住走火入魔的内力,怕也是虎狼之药,后患无穷。

  因为叶翊的死,姜泽又他重新站在了一起,看样子之前对他的成见暂时搁置了,贺梓桐沉吟,他会找时间把话解释清楚。三个人已经失去了一个,不能再因为误会令二人心生嫌隙。

  “阿翊啊……阿翊……”孟氏喃喃着,哀恸不已,她向来最引以为傲的儿子,就这么撒手人寰了,这叫她如何能接受?

  她还记得,叶翊因为柳青的事情再次被老爷关起来,叶翊曾经去过她的院子看她。阳光正好,母子许久没有这么愉快的交谈,现在想来,孟氏的嘴角还是微微泄出欣慰的笑意。

  临走的时候,叶翊状似不经意地提起:“母亲,说起来,我的腰牌也不知道放哪儿了。”

  孟氏的笑容微滞,旋即又恢复过来:“都是奴才们不尽心,实在找不到,就重新做一个吧。”

  叶翊点点头,起身就要走:“那便有劳母亲了。”

  直到叶翊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孟氏还是坐在椅子上不动。

  静儿按孟氏的命令把管家叫过来,她有点担忧:“夫人……”

  孟氏沉默不答,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有点疲惫地说:“管家,你去把孟嫣然送到山里的庄子吧,不必再让她出来了。”

  管家下去了,他知道,夫人这一发话,孟嫣然一辈子算是完了,拼了命的往高处爬,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低到泥淖里,再也翻不了身,对心比天高的孟嫣然来说,比杀了她还要痛苦。

  ……

  看来,阿翊是早就知道了。孟氏怅然,她的手一遍遍抚摸棺木的表面,却还是不敢回想,倘若一切可以重来……

  她不知道得自己会不会还是这么做。

  她闭上眼睛,眼泪无声的流下来。

  贺梓桐注意到孟氏的表情,叹道:“早知今日,也不知道叶家人还会不会逼他。”

  但二人心知肚明,叶家一向最注重名声,不能容忍丝毫丑闻污名。断袖,一般人家都接受不了,更逞论把名誉看得比性命还重要的叶家!

  这也无法,世人一般对断袖都没什么好感,离经叛道,有悖礼俗。即便无耻自大如董立,也不敢大肆声张,怕丢了皇家的颜面,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但是谁都知道,背地里,人们早就戳着董立的脊梁骨,骂到祖宗棺材板都快按不住的地步。

  姜泽刚想开口,就看到贺梓桐变了脸色,周围的一切开始扭曲变形,姜泽的意识抽离出体外。

  姜泽睁开了眼睛。

  熟悉的房间,这是他自己的屋子。

  姜泽环视四周,看见铜镜里的人,一双狭长的凤眼里墨光流转,隐隐气势散发开来。浑身通畅,盈满活力,头脑一片清明。

  他握了握手掌,轻松而蕴藏无穷气力,看来恢复得差不多了。

  “少爷,你醒了,”明轩端着一盆水进来,伺候姜泽洗漱,“你打坐了大半个月,老爷担心死了,把全城的大夫请来,后来准备去请御医。还是贺公子阻止,说你无事,只要好好调养便好,老爷这才罢休。”

  姜泽擦了手,疑惑道:“贺梓桐?”

  “对啊,少爷你不记得了,你在叶家晕倒了,是贺公子把你送回来的。”

  好像……是这么回事。

  明轩又道:“对了,贺公子打五天前就一直派人问,什么时候少爷身体恢复了就告诉他一声,邀少爷一起去吃饭。”

  姜泽穿戴好,长腿跨出门,“你去告诉他,我在轶江湖等他。”

  顿了顿,姜泽的语气有点儿奇怪:“蓝钰回京了吗?”

  “听说正在回京途中,”明轩跟上姜泽,“蓝公子治理水患有功,今上十分高兴,人还没有到京都圣旨就已经下了,封蓝公子为工部侍郎,穿紫衣金鱼回京。”

  姜泽淡淡嗯了一声,已经是夏末了,虽说此前刚下了暴雨,但现在的天气让人产生根本就没有过可怕水灾的错觉。

  阳光正好,暖意融融,金色的光线洒满大地,碧空如洗,夹杂着微风,令人神清气爽。

  街道上的百姓络绎不绝,十分热闹。

  姜泽在轶江湖楼前停了下来,檀木烫金的草书大字,格外奇诡飘逸。

  轶江湖跟鸿楼不一样,主要是江湖人士结交豪谈的聚集之地,不讲究出身门第,不讲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三教九流的人,只要兜里有点银子都可以来,一盘馒头三两咸菜也给上。

  这并不是说这里的饭菜不好,只是不像宫廷菜那么多条条框框,几十道程序繁琐得很;大快朵颐,大碗喝酒,大口吃肉,随人乐意。

  又因为这里热热闹闹,有轶江湖老板定规矩,不可在酒楼里打闹,无伤人性命之忧,所以下至平常百姓、上至贵胄子弟也喜欢来,可以一睹形形色色江湖人的风貌,潇洒惬意,岂不美哉。

  当然,百姓们心心念念来这里,主要是为了一个原因——

  “各位看官,接下来我们接着讲,那梁山伯自长亭一别,对祝英台日思夜想,食不知味,夜不能寐,”说书人面前放着《梁祝》的话本,侃侃而谈:“自古情之一字最伤人,何为情,那是曾经沧海,那是巫山之云……”

  “好!”众人听到紧要处,纷纷鼓掌,催促着说书人接着讲。

  姜泽倚坐在二楼的隔间,不是完全封闭,从栏杆处可以望得见楼下人声鼎沸,说书人在一楼中堂,一块折屏风当做背景,一条长桌,一把椅子,一块惊堂木,一盏茶。

  说书人感慨道:“正所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情之至者,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他听了会儿,有些怔忪。

  生者可以死。

  叶翊决绝投江的身影,像烙铁一样深深烙印在姜泽的心头。

  因着叶翊的这一件事,福至心灵,他突然明白了,加以叶翊之死的打击,他醍醐灌顶,参透了很多,心胸开阔,修为又上一层。思绪也通透了许多。

  他喜欢蓝钰。

  无论是之前隔三差五的就去蓝府找蓝钰,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任何跟蓝钰走得近的女子;有时候,与蓝钰坐在一起,看着看着他就失了神,闻着蓝钰身上的幽兰冷香,目光在蓝钰绯玉色的薄唇上流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直到对方疑惑的看过来他才如梦方醒;他一向桀骜不羁,连自己老爹都敢折腾,却偏偏到了蓝钰那里,不敢再胡搅蛮缠,为了吸引他的注意老是做一些傻事,可真的做了又犹豫不决怕惹他生气……

  没办法,他承认了,他喜欢蓝钰,喜欢到小心翼翼,一直把这份感情涂抹上兄弟的伪装,埋在心底,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压抑到自欺欺人,愚蠢到无可救药。

  可能是气氛太好,说书人饱含感情的声音穿透姜泽的头皮,引得他胡思乱想:“终有一日,梁山伯忍不住了,问道,祝兄,你家中可有姐妹……”

  姐妹?蓝钰家中会有姐妹吗?这话本简直太狗血了,男主发现自己喜欢上了一个男人,不好表明心迹,忍不住问他心爱的人,你家可有姐妹?

  然后呢,将对蓝钰的感情理解为对姐妹的爱意,他就去娶了蓝钰的姐妹?

  姜泽摸摸下巴,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或许……蓝钰如祝英台一样,是女扮男装呢?

  越想越觉得他真相了,姜泽暗暗点头,蓝钰不喜生人靠近,尤其是男子,就连他不小心离得近一点,那清冷少年脸上都能起寒冰。

  现在一想,格外可疑啊。

  “你傻笑什么呢?”一个声音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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