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协议

　　当李翰重新回到黎嫣的房间，已经是傍晚时分。

　　黎嫣脸色有点苍白，穿着整整齐齐的，却也看不出什么异样。看到李翰进来，既没有怎么惊慌，也没有怎么恼怒，反而有点茫然的样子，默默地坐在地上，也不知道在念叨些什么，仿佛李翰完全就是个陌生人。但是当李翰靠近她的时候，她还是本能的向后面让了让，或许连她自己都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自己就对她有恐惧的感觉呢？

　　李翰坐下来，不经意的看了看黎嫣的脸色，声音平静的说道：“黎姑娘，现在我们可以好好的谈一谈了。长夜漫漫，我们应该会达成很多协议的。”

　　黎嫣轻轻的咬着薄薄的嘴唇，说道：“你还想怎么样？”

　　李翰慢条斯理的说道：“西淮军是我的敌人，也是你的敌人，我们最好的办法，当然是联手了。”

　　黎嫣脸色坚决地说道：“我不会背叛师尊的！”

　　李翰将一张发黄的公文纸扔给她，淡淡的说道：“给你看样东西吧！”

　　黎嫣看了以后，顿时脸色大变，霍然回头盯着李翰，那神情好像恨不得立刻跳起来将他掐死了。

　　原来，李翰给她看的，乃是东淮军准备贴出去的安民告示，上面清晰地写着，东淮军在黎嫣的协助下，成功地瓦解了蓝宏南投靠西淮军的行动。安民告示中高度赞扬了黎嫣的弃暗投明行为，并表示东淮军已经赦免黎嫣之前的一切罪过，既往不咎。安民告示的落款不是别人，正是李翰两个歪歪扭扭的大字。

　　黎嫣盯着李翰良久，明亮的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最后才从牙缝里狠狠的迸出几个字来：“李翰，你、你、你……太恶毒了！”

　　李翰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轻描淡写的说道：“这是我的举手之劳，也是我应该的，这是你走向新生的开始，你应该感谢我才对。你看看我的语法到底通不通，我小学语文老师死得早，‘修罗殿黎姑娘黎嫣，潜心修行，向往光明，卧薪尝胆，以身侍贼，今日大彻大悟，决心脱离乌烟瘴气的修罗殿，和李翰里应外合，攻破蓝家大院，’这样的安民告示，应该还不错吧？”

　　黎嫣厉声尖叫起来：“不错你的头！”

　　李翰谦虚的说道：“很差吗？没有办法，我文化水平低，你要原谅。嗯，让我想想，以身侍贼这句的确有点问题，你出于污泥而不染，断断不能用这样的语句，不然令人误会……”

　　黎嫣捂着自己的耳朵，再次厉声尖叫：“够了！

　　李翰收起公文，静静的看着她。

　　黎嫣厉声说道：“师尊绝对不会相信的，她肯定知道是你污蔑我，我绝对不会跟你合作的！我绝对不会跟你合作的！”

　　李翰耸耸肩头，无所谓的说道：“既然如此，你自由了，你现在就可以离开了。”

　　黎嫣脸色微微一变，随即松开了耳朵，愣愣的看着李翰。

　　李翰不动声色的说道：“怎么？放你走，你不高兴？你愿意留在这里？我李翰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说了放你走，就是放你走，绝对不会还对你动手动脚的！路就在前面，你一直走下去就行了。”

　　黎嫣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动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丰满的胸膛急促的起伏着，也不知道内心到底在想些什么，良久，良久，她才泄气的坐在地上，有气无力的说道：“李翰，你害死我了。”

　　李翰换了一种语气，温和的说道：“我之前不是说了吗？我们完全可以合作的。我的确是想和你合作的，你也知道，我非常需要熟悉西淮军情况的人。西淮军也许对你不够重视，我却当你是宝贝哪！”

　　黎嫣怔怔的盯着他，好像在艰难的判断李翰的话到底是真是假，但是从李翰的脸上却看不出丝毫的症状来。

　　她忽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苦涩的说道：“李翰，你到底想我怎么样？”

　　李翰在她的对面坐下来，轻轻地捉着她的双手，诚恳地说道：“黎姑娘，我想你帮助我，打败西淮军。”

　　黎嫣神情木然，却也没有抽回被他抓住的手，慢慢的说道：“凭我们两个，如何打败西淮军？”

　　李翰不以为然地说道：“西淮军现在的确很强大，但是，我们总有一天也会强大起来的。”

　　黎嫣摇摇头，似乎觉得他有点异想天开，不过也没有反驳，她低头想了想，抬起头来说道：“师尊马上就会派人来抓我回去，萧致婉那个贱人，肯定会让我生不如死的，与其落在她的手中，我还不如死了算了。好，我和你合作，但是，我有个条件，你必须答应我，否则，就算你怎么折磨我，我也不会真心实意的跟你合作的。”

　　说话间，她竟然有几分坚毅之色。

　　李翰毫不犹豫的说道：“你说，只要我能做到的，我肯定照办。”

　　黎嫣说道：“你刚才侵犯了我，我可以既往不咎，但是以后，如果我不答应，你不得对我用强的。”

　　李翰说道：“好！我发誓，如果我以后还对你用强的，就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黎嫣脸色微微一红，连她自己也觉得奇怪，自己居然饶恕了他刚才的无礼？

　　李翰说道：“你放心，我说话算话，只要你不愿意，我绝对不侵犯你。”

　　黎嫣轻轻咬咬牙，艰涩的说道：“我实在太天真，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杀人魔王，他的誓言会有什么效力？李翰，你和外面那些乡勇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如此残酷的折磨他们呢？他们对你难道就完全没有用处了吗？”

　　李翰微微笑了笑，毫不掩饰的说道：“因为我想出人头地！”

　　黎嫣微微一愣，似乎没想到李翰回答的如此直接。

　　李翰一点也没有觉得羞愧的意思，继续面不改色的说道：“想要出人头地，就只有踩着别人的肩膀上去。古语有云，一将功成万骨枯，俗语又说，红顶子是用别人的鲜血染红的，我也不例外。怎么？黎姑娘居然悲天悯人起来了？”

　　黎嫣摇摇头，慢慢的说道：“张瑾杀人，都是有目的的，可是我却看不到你杀人的目的何在？”

　　李翰不以为然的笑了笑，漫不经意的说道：“我自然有我的道理，既然你不明白，我也没有解释的必要。”

　　黎嫣有些嘲讽的说道：“你想用他们的血将一群绵羊变成一群狼？我看这个难度很大！羊群无论怎么样也都无法变成狼群的！或许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变成狼群，就已经全部死在你的手中了。”

　　李翰缓缓地说道：“这个世界没有绝对的错与对，只有别人说你是对的或者是错的。为什么同一件事情，有时候别人说你是对的，有时候别人又说你是错的？一切都是因为，这是别人的判断！是强势人物的判断！”

　　微微顿了顿，李翰语气深沉地说道：“在没有法律的社会，强势人物的判断，就是社会的判断！很不幸，现在的社会同样是没有法律的，强势人物说你对，你就是对的，强势人物说你错了，你就是错的！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道路都是自己选择的，既然选择了就不要后悔。我的确杀了很多人，但是，我不后悔，因为我知道我的目标是什么。”

　　黎嫣愣愣的说道：“你的目标是什么？”

　　李翰一字一顿的说道：“这个世界，由我来判断别人的对错！”

　　黎嫣皱眉说道：“你有什么资格来判断别人的对错……”

　　李翰轻描淡写的说道：“你说，我有什么资格来判断别人的对错？别人又有什么资格来判断我的对错？”

　　黎嫣微微一震，语调居然有点结巴：“你、你要……”

　　李翰恶狠狠的说道：“不错！我就是要成为万人之上！凡是反对我的人，我都杀掉！凡是不肯和我合作的人，我都杀掉！我说的话就是法律，我说是对的，就是对的，我说是错的，就是错的！只有我有资格判断别人的对错，没有人有资格判断我的对错！”

　　黎嫣愣愣的盯着李翰，似乎在看一个怪物，欲言又止，良久才微微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叹气，默默地出神了一会儿，才慢慢的说道：“修罗殿和西淮军，其实就是一为二，二为一，很多人都知道。修罗殿最先是从白莲社发展过来的，张瑾当初就是白莲社的人，他在蔡州节度使手下当牙将的时候，就已经是白莲社的小头目了。你知道白莲社么？”

　　李翰摇摇头说道：“我知道白莲教，但是不知道白莲社。”

　　黎嫣有些感慨的说道：“白莲社原本是僧人在庐山建立的，普渡众生，救人于危难，原本是纯洁无瑕的，很得民众的拥护……只不过，现在都乱了，大家都是打着白莲社的名号，拉拢教徒，做的却根本不是救人于危难的，只不过是增强自己的实力罢了。无论是朱国栋还是高自远，甚至是关中的杨喜石，都非常善于利用白莲社教徒作为自己的武器。白莲社自己内部也分裂成了好几派，各有各的名称，例如我们叫修罗殿，朱国栋那边叫御马监，淮南高自远那里叫兰若寺，关中的叫娲皇宫。他们不是武林门派，但是自身练武的也不少，尤其是很多出家人，吃饱了没事干就练武。”

　　李翰慢慢的说道：“你搜集了不少关于我的情报？”

　　黎嫣并没有否认，反而有点心有不甘的说道：“如果你迟一天动手，现在我们两个的情形就倒过来了。”

　　李翰笑了笑，不以为然的说道：“没关系，都一样。”

　　黎嫣冷冷的笑了笑，片刻才醒悟过来他所说的是另外一回事，顿时满脸通红，有点生气地说道：“李翰，我还要再加上一条要求，你不得对我这样无礼。”

　　李翰不以为然的说道：“黎姑娘好大的脾气，不过这条我可不会答应的。还是说正题吧，你不要告诉我，你们修罗殿高手如云，摘叶飞花伤人，取人头于千里之外……”

　　黎嫣又气又怒，却也不敢真的发脾气，只好悻悻的说道：“如果有那样的本事，我第一个取了你的人头。乱世之中，大多数人都会练武防身，高手当然不少，但是摘叶飞花什么的，纯粹是以讹传讹，哪里有这么厉害的人？就算宣武军里面也没有。八骑闯长安，也是天时地利各种因素的完美结合，才得以创造这样的奇迹。我们修罗殿中，功夫最好的是大师姐，她的暗器非常厉害。不过这项功夫也只能用来吓唬吓唬我们这些小师妹，在战场上却是没有丝毫用处的。战场上动辄就是几千几万人的厮杀，一两个人的力量有什么用？”

　　李翰点点头说道：“这倒是。”

　　“张瑾的血霸都，集中了修罗殿大部分的精锐，他们有一半跟随张瑾行动，另外一半则带领部队烧杀抢掠。哼，出家人慈悲为怀，普渡众生，四大皆空，所以杀戮起来也是毫不逊色。因为张瑾太嗜杀，蔡州、颖州都被洗掠一空，当地的居民要么被杀，要么藏匿起来了，修罗殿也无法发展起来，只好不断地向外掳掠，抓到多少就是多少，在颖州的下蔡地区，西淮军就杀了九万多人，唉，西淮军虽然凶残，其他的军队未必就好了，宣武军的朱国栋进攻徐州，还不是一次杀了十三万，后来徐州被淮南军夺回，淮南军也杀了七八万，现在的徐州，最多不剩下一万人。”

　　李翰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随意的说道：“我们这些黎姑娘，就是专门找些暂时势力达不到的大户人家下手？”

　　黎嫣提高了语调，冷冷的说道：“你说这话也忒恶心，好像我们除了身体之外，就一无是处是的。对付蓝宏南这样的色鬼，本小姐只要一个小小的手指头，就可以将他迷得团团转，甚至连裙角都不给他碰到。我来到蓝家大院只有四天的时间，蓝家上下就已经在我的掌握之中，只控制蓝宏南一个人有什么用？只有将蓝昱明和蓝衣侯同样控制了，蓝家大院才是真正的囊中之物，他们三个人互相牵制，我才能游刃有余。”

　　李翰微笑着说道：“黎姑娘原来深懂平衡之道啊！”

　　黎嫣脸色微微一红，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说不上来。

　　李翰笑了笑，没有继续撩揄她，换了话题说道：“西淮军什么时候进攻霍山县？”

　　黎嫣想了想，摇摇头说道：“我不知道，那是颜觉郦的事情，霍山县太小了，根本没有人在乎，或许颜觉郦也没有进攻霍山县的计划吧，不过，我已经失败了，大师姐到底会怎样处理此事，现在还很难说。我知道的是，西淮军下一个阶段的计划，是庐州和舒州，他们会不会在南下的途中，派出一支部队来霍山县，得看颜觉郦的意思。”

　　李翰点点头，没有再问什么。

　　末了，黎嫣苦恼的说道：“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就算我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也是于事无补。如果西淮军真的进攻霍山县，我们只能到山上去避难了。如果我大师姐派人来，我就死定了。到时候，你可得遵守诺言，就算保护不了我，也要给我自杀的机会，我说什么也不愿意落在萧致婉那贱人的手中。”

　　李翰自信而认真地说道：“你只要在我的身边，哪怕张瑾来，也奈何不了你！”

　　黎嫣神情呆呆的看着他，眼泪又默默地流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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