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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公子


  “断你活路?我可不敢当,当初你租下这间店铺的时候可是说好的,每个月赚的银子跟我张家五五分成,另外每个月还有二百两租金,结果这个月你告诉你才赚了三十几两银子,你觉得我会相信?咱们这家客店不论是地段还是生意都可比其他客店好的多,你说你这样算不算毁约呢?”

  面对这客店胖子掌柜的卑躬屈膝这公子哥丝毫不为所动,倒是有意无意时不时总会看一旁蓝小蝶几眼,长平不甚了解人情世故,但也能看出来这公子哥儿或许应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才对。

  胖子掌柜痛哭流涕道。

  “这个月的确只赚了这点银子,如今战乱频繁公子你不是不知道,襄阳城突然涌进来这么多难民,大家都是宋人,总不能看着自己同胞兄弟冻死饿死在街头对不对?朝廷虽已设法安置,但对于这么大基数的难民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而已,再加上襄阳城中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我们客店自然应该也是鼎力相助,公子,这个月账单全部在账本上,你若是不信大可自己拿过去看一下,实在不应该这样逼我父女去死啊。”

  “账单什么的我没兴趣,我只认当初咱们两家签下的契约,你要去做善事那是你自己事情,别把我张家人也扯进去,更何况你这个月进了多少食材酒水我那里可都有记录,要不要咱们去官府那里当面对峙?看看究竟是你在公堂上有理还是我张家有理。”

  这么简简单单一句话竟是道出事情所有始末,长平不得不在心里嘀咕一声这什么张家公子也实在是太霸道一点,难不成就如此看着难民们饿死冻死一毛不拔?这并非是宋人应该所为。

  背着一筐沉甸甸那帮会老大所赠银两,长平快步走上前去想要扶起其实根本难以扶动的掌柜,费了好大力气才扶起来,随后又安慰不知如何的少女一番,这么突兀变故倒是完全不落被公子看在眼里,他倒也不阻止这看起来穷酸落魄的少年人,而是略微留意了与长平同时进门的木道子一眼。

  “公子,恕我直言,你这么做有些不对。”

  长平头一遭对上这盛气凌人张家公子,不知不觉气势便落下五六分,虽算不上说话宛如蚊子一般大小,但也是显得底气不足。

  “哦?是吗?你觉得我哪里做的不对?小朋友。”

  张家公子略微看了一眼长平身后的鼓鼓筐子便大概能猜出来那是什么,听惯了银子碰撞起来声音的公子这辈子再也听不进去其他声音。

  “他们已经说了钱全部做善事花了出去,这并不是他们父女两私吞,再加上大家都是宋人,自是应该雪中送炭,故此,我觉得公子做的有些过了。”

  长平说话间仍是余光留意老道神态,但见老道泰然自若时候才放下心来,与老道相处时间不短,自是知道老道如此表情之下大概这件事情是并不怪长平横插一脚。

  “你说本公子过了,那你觉得这件事情应该怎么办才好?有契约在这里,难道你觉得我张家应该默默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年轻公子不傻,若真是长平一还不至及冠之年少年人出来出头,恐怕话都说不上一句便被一脚踹了出去,不过公子见多识广,也能看出来长平一同而来的这老道应该并非一般人,否则绝不至于如此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

  “公子,这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当初我准备拿出银子来赈济灾民时候可是得到你张家老太爷允许的,怎的今天说变卦就变卦了呢?”

  “老太爷?老太爷已经死了你不知道吗?如今的张家是我父子二人做主,更何况你说你与我家老太爷说过,我当时并不在场,我哪儿知道你们究竟有没有协商好,说不定你只不过是找个借口来搪塞我对不对?行了,我也不想废话,当初契约怎么签订咱们今天就怎么来,两千多两银子,你们若是拿不出来恐怕我们也只能见官去了,到时候看官府大老爷怎么判。”

  怎么判?白纸黑字俱在,证据确凿,官府还能怎么判?还不是判这张家公子有理,更何况恐怕去了官府还免不得一顿牢狱之灾,到时候才是覆水难收。

  客店掌柜早已吓的惨无人色,再看蓝小蝶亦是彷徨无助,长平咬咬牙,两步踏至老道身前,还不开口便听老道轻声道。

  “去吧,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只是莫要助长了坏人气焰就行。”

  不可助长坏人气焰,长平心有所悟看向那不可一世张家公子道。

  “银子我们赔给你就是,契约上面怎么说的怎么来。”

  契约上说银子赔完之后这家客店从此便易主为蓝家,看见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之后长平才放下心来,这客店胖子老板到底还不至于如此傻,知道当初在上面加上这一条,总算不至于落得一个无家可归下场。

  只是长平却犯难了。

  因为其身后背着的银子虽也有那么几百两,但绝对不够支付这么大的一笔银两。

  “怎么?钱不够吗?若是不够可别怪我拉他们父女去见官了。”

  “的确不够,不过也差不了多少。”

  长平无奈之下便又只能看向将自己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木道人。

  木道子早有准备,从怀中掏出一枚古色古香玉佩交给张家公子。

  此玉成色极好,按照现在行情怎么着也得值个小一二千两银子,张家公子并非不识货,正因为识货才如此微微皱眉。

  “老道你这玉佩并非是宋玉,怎么看这上面文字都像是金玉,你是从何得来?”

  “从哪里得来你就不需要管,你就说这玉佩值不值你这一二千两银子便行。”

  “值。”

  公子肯定点点头,哪怕心中另怀鬼胎也不得不全然不犹豫接过这块玉佩,只因这玉若是经其手里面再倒腾一次恐怕又能赚上不少钱。

  “既然银子也还清了,契约也不应该再有存在必要。”

  老道将那公子手中契约接过来当着所有人面撕成碎片。

  “好,你们两父女不错,今天遇上贵人了,就算你们运气好了,哈哈。”

  张家公子带着一群仆人大笑着想要离去,知晓老道七八分心思的长平却突然拦住这群趾高气扬前来讨债的人。

  “对不起,你们还不能走。”

  “不能走,你们还想做什么?莫不是反悔了不成?”

  “自然不是反悔,我师徒二人做的事情万万没有后悔的道理。”

  不去看门口那一群看热闹的百姓,虽不过少年,其实却已生的与那公子差不多高的长平低声道。

  “按照契约所说,这家客店现在的主人已经正式变成他们父女两了对不对?”

  “对,没错,的确是这样,那又如何?”

  对于长平如此突然拦路,公子有些不悦,但总归不愿在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做出欺负百姓事情,故此耐着性子对长平解释。

  “既然这家客店现在不是你们张家的,那你们打碎客店这么多桌椅板凳碟子碗筷当如何处理?”

  见老道如此支持自己,长平也从最开时候有些胆怯渐渐胆大起来,只因老道虽看似不像贵人,但所走之处即便是连马龙这等天龙帮总瓢把子都以礼相待,想必自家师父定然大有来头,最起码比这襄阳城听都没听过的张家来的更大。

  故此长平才瞬间如此底气十足。

  张家公子又好气又好笑,到最后依旧耐着性子解释道。

  “这些东西的确是我打碎,不过却是在他们支付违约金以前打碎,怎么?这笔账你也想算到我头上来?小兔崽子,你恐怕是活腻歪了吧。”

  “管你怎么打碎,只要是破坏了别人的东西就要赔偿,否则这么大的国家岂不是乱了套?你赔不赔?不赔的话恐怕我们只能带着你们去见官了,到时候公堂之上看看是你有理还是我们有理。”

  张家公子讶然,没想到自己不久之前才用的小小手段竟是被面前这衣着简陋的少年人同样还了回来,故此公子咬咬牙道。

  “行,你小子有种,不就是赔偿?五十两够不够?”

  五十两银子从公子钱袋中掉在地上,发出阵阵清脆响声,然而这足够三口之家富庶生活好多年的银子最终是没能让自幼生活在乡下没见过大世面的长平去捡。

  长平默念老道说的那句不能助长坏人嚣张气焰只摇头冷冷道。

  “不够,五十两远远不够,这些桌椅板凳都是世上独一无二,根本不是一个区区五十两能买回来。”

  “哦?那你倒是说说这些东西怎么个独一无二法。”

  见长平如此执意不要自己离开,公子索性抱拳想要看看长平究竟要耍什么花样出来。

  长平又道。

  “这些桌椅板凳在此地呆了这么久,他们招谁惹谁了?要遭受如此飞来横祸?每张桌子凳子皆有自己的故事,有自己接待过的客人,有自己身上不同划痕,故此我说他们是独一无二的,除非你能将这些独一无二的桌椅板凳完全还原,否则莫说是五十年,恐怕就是公子你拿五百两五千两都不一定能换回来。”

  世间虽看热闹人多,但同样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之人不在少数,在见此衣裳单薄少年人如此当庭堵住这恶公子时候便有不少曾经受过客店老板恩惠之难民在心中称快,又见长平如此伶牙俐齿让公子下不了台之后终是在客店之外爆发出阵阵掌声。

  公子咬牙切齿。

  “王八蛋,你这是故意找茬是不是?”

  “还不都是跟公子你学的?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公子是要修复这些世间独一无二的东西还是要赔钱,公子自己看着办即可,若是拿不出来一个满意办法,恕我直言,就算小子允许公子出去,外面百姓们也不一定会让公子出去,因为公子赔偿的钱到最后我们客店只会拿出来赈济百姓们,公子你自己掂量掂量。”

  张家公子怒不可遏,但在面对如此人多势众灾民之后也不得不低了头,如今襄阳城涌进来这么多逃难百姓,众怒难犯,若是今日出了个什么差池,也未必他就能走出这家客店,到时候法不责众,又能找谁说理去?

  不得已之下只能下令下人回家去取银子,来来回回不过一个时辰时间功夫便留下足足五千两银子才肉痛的离去。

  临走之前仍是不忘留下一句走着瞧有你们好看的诸如此类言语。

  长平不过一笑置之罢了。天理昭昭,难不成这公子还真能做出无视王朝法纪之事不成?

  老道果真如同长平先前所说那般将不费吹灰之力得来的银两全部送了出去。

  两袖空空,面对掌柜老板父女二人感激涕零再无之前那般对待公子时候硬气,世人都说视钱财如粪土?但又有几人真正能做到视钱财如粪土?

  普天之下唯有木道人一人而已。

  “今天的事情,谢谢你,长平哥,两千多两银子,我父女二人肯定会还的。”

  是夜,襄阳城渐渐沉寂下来,即便城门口处依旧有不少于风月之夜风尘仆仆赶来的难民,但大多数都在才入了这座好似城堡一般牢不可摧襄阳城时候便好像卸下了千钧重担一般再不愿提起任何事,只想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

  百姓心里不得不感慨一声,有家真好,有国,真好。

  “没什么可谢的,至于还不还的事情就更不要提了,这些银子本就非我跟老师的,只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而已,倒是你们父女俩,小姐,我跟老师始终是要离开襄阳城的,就怕那家伙还会再回来找你们父女俩麻烦,那家伙白天我也看到了,他……他好像其实真正的目标是你。”

  虽不愿说出这等有些像是泼皮无赖说出来的话,长平吞吞吐吐半天到底还是咬牙说了出来。

  小姐面色不太好看。

  “我知道他已经惦记我很久了,当初也正是因为我才将这客店押给我们父女二人,不过我肯定不会随了他的意愿,他若是敢乱来我就立马报官,我就不信他敢怎样。”

  长平得到此回答时候总算勉强放下心来,借口夜深匆匆上了二楼回了自己房间,却见老道打开窗户立于窗前怔怔出神,屋子外面冰天雪地,屋子里面温暖如春。

  “老师在看什么?”

  “贫道在看这天下。”

  木道人轻声道,只是外面早已夜深,早就不是万家灯火通明,从这里看出去除了能看到银装素裹之外其实根本什么都看不到,又何谈能看到天下?

  长平不懂这些晦涩言语,他听不到城外马蹄阵阵,亦看不到关外战火连天,只能感觉到这北风吹进来的寒冷以及衣裳单薄罢了。

  长平好奇道。

  “老师今天用作抵押的玉佩可是从金人身上搜出来?此玉值那么多钱,想必能佩戴此玉的金人地位也是非同凡响对不对。”

  “贫道不知,”

  木道人摇摇头。

  “倘若一块玉便能看出一个人地位,这么说未免太笼统一点,这块玉贫道带在身边亦有不少年份,如今突然没了未免还有些觉得不习惯。”

  “那要不长平去把那块玉要回来?”

  “不用不用,玉会自己回来。”

  自己回来?

  玉又没有长手长脚,怎么会自己回来?

  就在长平狐疑间很快便明白了老道话里意思,玉的确回来了,而且回来的不止是一块玉,还有一张白日里才得罪过的脸。

  这张家公子还真敢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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