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拾思
小窗初明, 巫沼之地的早日尚未开透,整个舍里都弥漫着极重的湿瘴之气。
黑鸦报晓。
一排穿着黑袍的蛊师低着头匆匆地穿过神殿往去礼毒奉业,准备着明日即将到来的奉毒宴。
“咳。”李青颜是在一阵浓厚的尸毒中呛醒的。
她皱了皱眉头,尚且混沌的睁开了眼睛, 却发现自己此方正躺在了一方床厢小榻之上, 身上更盖着一件细软的水丝织锦而成的被子。
“……”
这味儿实在是难闻。
无论是腐瘴还是毒蛊的气味。
李青颜自床上缓缓地撑着头坐起了身来,几日未有好生歇息这方睡了一觉倒觉得头重得很。
卜一坐起来,她却是一眼看见了那个和尚。
李青颜一怔。
案上的小烛已近燃烬,有雾瘴之风悄入殿内, 直卷起了一帘帘的金幔, 小日透过了沙砖的缝隙但照上了墙壁上的图腾毒绘,而就在那壁诡艳的长绘下,那个僧人正半撑着首拢着一件素色的禅衣闭目小憩着。
南栖殿的长幔经了风扰而被无声的卷起,金纱如浪,直泛着一层层细微的涟漪。
“……”
死后同穴, 倒也是不错。
李青颜久久地望着他,此刻这和尚睡得安恬,褪了平日里的那等泰山古井自定,倒看着亲近了些不在那般的遥远了。
也是好笑,她李青颜叱咤江湖数载, 最后竟栽在一个和尚手里。
想到这里,便是不由得自嘲了一声。
掀了那层盖在身上的织锦被, 李青颜但站了起来往他那方走了过去, 她原是起了心想要捉弄他一番, 以补上昨夜施针时他说的那一席话。
——待贫僧此番为李施主施完针后,在来捉弄贫僧寻贫僧开心,可好?
昨夜,他如是说。
无奈,而又接近全然的纵容。
当真是有些不甘心,栽在了一个啰啰嗦嗦总是念着阿弥陀佛的秃驴手上。
走近了,也便将他的眉目看得更清了,像是第一次注意到他的模样一般,李青颜站在了一旁打量着他,见他长眉低目,面若菩提,倒正和了他这一身素色的禅衣脱落得清淡润华。
他此番睡得深,瞧着很是困盹疲怠。
这和尚往日里警惕心全然不亚于她,断然不至于离得这么近了他还没有察觉。
“……”李青颜站在他旁边望了许一会儿,视线落在了案上的那一串古朴的佛珠上。
一百零八颗佛珠。
是那串昨夜被她扯断散落一地的小菩提子,此下,却被这和尚一颗一颗的自这南栖殿的各个小角内翻了出来在重新的结上。
李青颜拿起了那一串佛珠,小菩提子微撞,生了一阵的轻声。
“当真是一个傻和尚。”久久的望着手中的佛珠,她道。
破晓天明。
高日自地平线缓缓地升起,彻底的驱散了巫沼之中的毒瘴,沙漠的早晨是明媚的,灼目的阳光一点点的燃亮了那一片翻腾的金色沙海,直生了一层耀目的光芒。
李青颜取了床上的那一席软被披在了他的身上,熄了案前的烛,让他好生小眠。
重幔落下,全然的遮住了透石而入的早日。
李青颜将那串重新结好的佛珠收回了衣内,随即取下了衣架上的那一件的寻常丹垣女子的衣饰但坐在铜镜前微做梳妆。
铜镜里的那一张脸是一张冷绝而苍白的脸,羽玉眉淡勾,一双柳叶眸霜冷藏媚。
脸上眸中,是怎般也褪不去掩不了的冷戾,当真是难看的很。
李青颜覆下了铜镜走去了一旁取出那一柄精巧的袖剑,久久的望着这把熟悉的战友,便作“锵!”的一声抽出了剑身,森寒的剑刃正照她的眸。
这是眼下最棘手的一个问题。
这柄剑被这个和尚设了佛印,已伤不得人,更见不得血,以和尚望着她回头是岸的性子断是不肯解封,而她的功体却又极大的受制于这柄袖剑……
“真是个麻烦的和尚!”李青颜皱着眉头低斥了一句,望了一眼睡得酣恬的和尚,她沉默了片刻随即一把收剑入身藏了衣内,但往南栖殿外走了出去。
门拉开——
“哎呦!”冷不防什么东西摔了下来。
“你来做什么?”
是羝火族的兀沙。
南栖殿门与里室只隔了一片屏风,怕他惊了那和尚的小眠,李青颜将他拎出来后闭了那扇殿门,“我倒不知道这沙漠的马贼也有听墙角的癖好。”
“……咳!”
被抓了个现行,兀沙免不了有些尴尬。
“没……没有的事,我就是想叫你,你们!咳,去吃早饭。”他搓了搓手,讪讪的笑着。
“……”李青颜眸色微眯。
“那个和尚不一起吗?”兀沙忍不住回头望了望。
“他刚睡下。”
“……啊?!”兀沙像是有些震惊的瞪大了眼睛,“你们干了整整一个晚上!”
“……”
兀沙被李青颜望来的眼刀直抖了三抖。
这女人是真的可怕。
都说魔教妖女练了那采阳补阴的邪功,如今看来莫不都是真的??
——
“哦?奉毒宴上我是最后一个献礼?”李青颜略有思忖。
上奉台此时已聚满了不少的人。
这些人多是这沙漠之带的其余前来上奉的商贩与马贼,也有不少周旁信奉巫蛊毒神的古村部落乡民,这些上献的西域女子都是一等一的奇宝,望着曼妙而火辣,端看着便是风情万千。
兀沙捂着被揍得乌紫青淤肿了老高的半边脸,有些艰难的说道,“是白离大人安排的。”
“白离?”
“嗯,是专伺巫魖大人的奉礼使,往日里的礼会安排都是由他一手操办。”
“跟十三蛊有关系吗?”
“没有,白离大人只是礼使,只沾墨不沾毒。”
“哦。”
李青颜没有在多问什么,怎么安排如何安排,这是她所无法干涉的事情。上奉台上盛着不少新摘的瓜果,当中更是盛火正烤的一整只全羊,奉火的是一个年轻的西域少女。
“为什么我觉得这些女子看上去很高兴?”李青颜突然问道。
按理来说,这些人应该都是此次奉毒宴的献礼。
献于奉毒,献于巫魖。
“很奇怪吗?”
“不奇怪吗?”
“巫魖可是这一带人所尊奉的神主,奉侍神明自然是一种荣幸,又怎么会不高兴?”兀沙大口大口的咬着新割下来的羊腿,这肉烤得皮脆肉嫩火候实在是甚好,“比起侍奉那些肥头大耳的商贩,或者我们这些凶神恶煞的马贼,怎么想都是侍奉巫魖要好吧。”
“如此说,你怎么会找不到人选?”
“……咳。”
兀沙咳了一声,脸上的刀疤伸拉了几下,他道,“羝火族只是个小小的部落,她们……”
李青颜明白了过来。
想必这也是她被排了最末的原因吧。
兀沙胡手擦了擦嘴上的油,凑过来小声的说道,“跟你商量个事行不,不管你想要做什么,等过了明晚的奉毒宴后我们羝火族的人走了在做好不?”
“……”李青颜没有说话。
“今年是我们羝火族最后一年奉礼的日子,往后十年族中皆可作安然,您……”
“何来安然?”
“过了毒礼,有的止夜神庇佑,我羝火自然便在无病无灾了啊!”
“庇佑?”
李青颜犹然觉得发笑的嘲他,但将手中的甘露饮扔给了他,道,“人有信仰确实能得齐心安定,但是于此事,正当做引路星火以心向之,错则做空妄白梦懒于疲事。断记着握紧你手中的这一把刀,在明天的奉毒宴上,生死一瞬,在你,不在神。”
“……”兀沙接过了她抛过来的那一盏甘露饮,不由得愣了愣,抬头间便见她走了出去。
这话,他鲜少听过。
极地沙漠奉毒至尊,为蛊至上,即使走了几个独派的异道人大言不惭的说什么神主误人,也见了不少,多半后来被巫沼之门的大人们给镇压祭蛊了去。
西域的老人信了一辈子的毒,多是过了这十年的奉毒宴后便安享神明之泽至焚化此身。
她一个外客女子。
却猛地点醒了他,用她那一贯的冷戾与讽嘲,清晰的告诉了他,信仰只可做为火去点亮行走的的方向,手上依旧需得继续操业,脚下更依旧需得继续奔力。
生死,在己,不在神。
上奉台上的人越渐多了起来,李青颜穿梭在这片从海之中自了一遍,大抵摸清了有多少的人。
——全部祭献。
昨夜巫魖的话还犹然在耳边。
只是她此时开不得口,在敌人的地盘之上实在是不宜轻举妄动。
眼早尚还见早,不少的人都去了上奉台,整个蛊母殿里只见着空荡荡的,李青颜望着盘踞在那中空的蛊鼎,眸色沉了下去。
她四下张望着,想要往主台上一探究竟。
“你是何人?”还没等她有所行动,便听着有声音响起。
“……”
“这里不是你能久呆的地方。”
李青颜立在了原地,微闭着眼睛在灭口还是不动中踌蹰着。
只作须臾时。
她转过头来,便是柳眸媚丝噙笑妖惑,道,“是小女子身有不适掌头的让我自己回屋歇息,怎料竟一时记不得回去的路,便只得徘徊在了这里。”
那声音,软语妖媚当是酥入了骨子里。
“……”眼前男人望着她,目光越发的沉凝了起来,“你是哪一扇门里的人?”
“杀月。”没有迟疑的两个字。
那眸,细勾见长,隐见着诱惑,实在是生得媚如丝软。
李青颜笑了笑,神色不动的说道,“不知这位大哥,可否为我带路,领我回去杀月之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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