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8章
没过多久，会展办起来了。成都美术馆，时间定在周末，为期一周。
许从一三天之前就在美术馆附近酒店住下。她吃了早饭，一个人坐地铁过去。
场馆外拉起一条条红线，头戴挂牌的工作人员守在各个入口。由于时间尚早，离九点开馆还有一个多小时，来人不多。
围着众多大幅广告介绍牌转了一圈，找到许从一的，几个大字映入眼帘——当代毕加索，下面是一些画作画风简介，什么“后立体主义”，“毕加索复苏”之类。她不懂画，不懂专业术语，也知道这些“大帽子”都是展销商为博眼球弄出的口号，不用多放在心上。
许从一一早就在会场内忙活，发信息问她到了没，她说到了，要她在F检票处等他。来到F口，工作人员面无表情，问她有无证件牌或入场票。一听没有，要她先去买票。她说等人，站在原处不动。
等了好一会儿，大玻璃门后才印出许从一的身影，正和保安说话。拉门出来，一边向她微笑，一边跟工作人员解释。
丛诗薇充耳不闻，两眼全在他身上。只见油头粉面，西装革履，颇有贵族气质，和平日里的痞气极不相同。
他一把拉过她的手，说：“咱们进去吧。”边走边道歉。因为有事绊住了，不该让你等这么久。丛诗薇说没关系，我就是多站几分钟而已，又不折块肉。
许从一的画作在一楼三号展区。尚未开馆，没有游人，只有几个帮衬的男子。墙上共有十二幅画。问她评价。
“色调灰暗，图案东一块西一块，都弄不清是什么东西，看得眼晕头疼。”知道话重了，忙撒娇说：“我对画一窍不通，你别放在心上。”
许从一淡淡一笑。“这叫‘黄金分割’。”
“哦，我只知道人有黄金比例身材。”
因为画的装裱、悬挂还要精益求精，许从一一时还撂不开。丛诗薇表示从没有参观过美术馆，要楼上楼下逛一逛。
他给她挂上工作牌。“也好，女孩子一般都会喜欢设计类的，你上二楼看看，上面都是设计作品。”
二楼展位不再以方正为主，形态各异，创新十足，很有时代感与设计感，分为工艺类设计、建筑类设计以及服装设计等共计八个展区。
这些全都不在丛诗薇知识范围内，以门外汉的角度寻思这个好看那个不错，走马观花，信步所至。
逛完后回去找许从一。展区内已经聚集了好多人，有正经看画的，也有女孩儿专来花痴帅哥的。她没进去，站在人丛外围往里扫。他正和一对外国夫妇就一幅画相谈甚欢，英语纯正，不夹口音。
旁边女孩两眼冒星星，和同伴说：“哇，他英语说得真特么性感，老姐真想上了他。”
丛诗薇差点没喷笑出声。明明还是高中生的样子，弄得像社会女流氓似的。感叹现在00后都出来混了，她还是一个连恋爱都没怎么谈过的白痴。
许从一这里比其它展位参观的人多出三倍不止。作为一个出道新人，这样的关注度实在匪夷所思，无非是这张好皮囊当先充作了金字招牌。
丛诗薇想，他的画应该也很不错，不然不会爆满，还有好多外国人呢，总不会全都是冲着这张帅脸来的。
等了好久，人只多不少，站在边缘，许从一并没有看见她。忽然仰头朝这个方向凝望过来，微微一笑。瞬间一票花痴女捧脸陶醉。丛诗薇以为他在招呼自己，才要走过去。只听人群中发出一阵赞叹声，不由自主地从中间让出一条道来。
回头一看，一个波浪大卷的美女款款走来，手里捧着一束鲜花，笑意盈盈。
许从一穿过人丛，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Mike，恭喜你。”美女声音温柔动听，二人并肩进去。
“Mike。”丛诗薇心想，“这是他英文名么？”
眼见二人举止亲昵，不免心头泛酸。又认为那女人看上去成熟稳重，应该是他姐姐，不用多虑。转念又想犯不着操心，他们什么关系跟我半毛钱关系也没有。
又警戒自己，万万不能对男人太过用情，他们多半抱着游戏的态度，以此获得女人的身体与美色，带点人情的，顺便霸占她们的可爱与娇嗔，偷身同时偷心，往后的快乐与忧愁便全仰仗于那个本来与女人完全没有关系的男人了。
真叫人沮丧。她立志一开始恋爱便要与这种大概率事件一刀两断。命运一半由天一半由己，好歹心是完全属于自己的，不会让它轻而易举受制于旁人，倘若受伤了，一定会快刀斩乱麻，或者挥剑断情丝，做一个真正的独立的自由的人。
附近有一个大商城，一直逛到下午六点，没买任何东西。看看手机，没有一条信息，心情不好，商城外面便是地铁二号线入口，索性回去算了。
乘坐外跨电梯时瞥见许从一。那是一个顶高级的西式餐厅，靠窗座位，对面坐着那个挺有气质的大美女。当即下了电梯，找了一个视野不错又能掩饰自己不被发现的拐点，给他打去电话。
她看见他起身，应该是去卫生间。不一会儿，电话接通了。
许从一问她在哪里，自己在会展内找了好久找不到人。
“看你忙，没敢打扰，已经回家了，特意告诉你一声，你不见怪吧。”丛诗薇压抑情绪，勿使自己哭出来，装作轻快的语气，满不在意。
虽然如此，又鬼使神差地问：“你现在在哪？”
“还在忙，怎么了？”
“没事，注意身体。吃饭没？”
“会展内部有工作餐，吃了一些，不用担心。”
她眼睁睁看着他睁眼说瞎话，连连冷笑，又想流泪。眼泪自然流了下来。
“身体不舒服么？”他似乎听出来一些端倪。
丛诗薇不受控制地抽了一下鼻子，忙说：“正开窗吹风呢，一不小心倒吸了一口凉气，呛在喉咙眼子上。”故意咳了几声，使他转移注意力，不发现自己的狼狈。
当然他应该也不会在意，强自说完再见，急匆匆挂断电话。眼泪如注，好像下了一场大雨，满脸湿润，眼睛也模糊不清。
一直呆在原地，看见他们吃完饭，有说有笑的走出去。
城市的灯光越来越亮，霓虹灯纷繁闪烁，若隐若现。都市男女，他们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这对一个入夜八点便不出门的女孩儿来讲除了陌生还是陌生。灯红酒绿的生活不在她眼里，甚至没有丁点探究的好奇心。
还是回家吧，她想。
地铁口跪着一个卖唱女人，怀中抱了一个背上又背了一个。谁也说不清究竟是在唱还是在哭，加之孩子的啼哭，更加惨不忍闻。丛诗薇登时停下脚步，心生怜悯，认为自己那点委屈在这种人间悲剧面前算不得什么。
她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放入女人面前铁碗里，零零整整加起来也有三百之多，仍感觉杯水车薪，好像没帮上忙，一脸愧疚。女人大吃一惊，称她为善心的小姐，一直道谢。
丛诗薇怪不好意思，逗着小孩玩了一回。
本来要走，又放心不下。见她年纪轻轻，二十多岁的样子，便问怎会沦落至此，晚上就睡地铁站么。
女人说上完初中就辍学了，十八岁跟了他男人，是个工地泥瓦匠，虽说辛苦，好歹找得钱，只要肯干，夫妻二人一月收入还是蛮可观。只是她男人不老实，一有闲钱便去花天酒地，吃喝嫖赌样样都沾。想着两个孩子就忍下了，只可惜还爱耍酒疯，一喝酒便打她，身上全是伤，没见一处完好。
丛诗薇问为何不报警。女人说哪有本事独自带两个孩子，抓了娃儿爹往后更有苦吃，能忍则忍。更加不幸的是，他男人两个星期前出了车祸，找不着人，被工友送到医院躺着，每天要花钱，工资垫上了，老家也寄了些来，还是少，只好每天在这里乞讨。好歹有嗓子，会唱小曲山歌，也不算完全不劳而获，给自己留张脸皮。
听完，丛诗薇一面把对男人的好感度又降了一档，一面觉得这妇人能有这样的想法还是很有见识的，决定帮人到底。
知道苏文静做杂志，人脉广，可以借由媒体公开筹款。哪知女人一听，面色倏变，忙说不用了不用了。在她还没有弄清楚怎么回事之前，已经收拾好东西拿好钱消失不见。
留下丛诗薇风中凌乱。
不相信自己又被当傻子耍了一回。这比许从一的谎话更为伤人，人性虽私，但若借以大众的慈悲恻隐获利，岂不连良知也没有了？
善良什么时候都是不该利用的。
天大的委屈在此刻化作一顿嚎啕大哭。女人未及收走的“血书”留在脚底，一瞬间好像是她占了这些“悲剧”，成了乞讨的那个人。
那种哭实非惨而是凄，且因一张美丽的脸庞一双多情的眼睛而缠绵悱恻，使人生出怜惜之情。
路人纷纷驻足，探问她遇到什么难处，美女无论何时都更受人关注。她不回话，看见旁边的字，又毫不相干，摸不着头脑，只好投些零碎钱，让她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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