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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旧人


  贺棋不卑不亢的看着杜若,双目相对,犹如黑云涌动,无声炸开一道惊雷,暴雨如注。

  众人沉默的观望着这一出闹剧,隐隐感受两方对峙间的暗流涌动,身体想要逃离这骇人的漩涡心里却又被震慑的不敢轻举妄动。

  徐偃王摸一把头上冷汗,他倒不是被这边吓得,贡院附近来来往往的人实在太多,他在走向纷乱的人群里挤了许久,好不容易离大门近了些,结果各奔东西的人流却突然都不动了,将他生生卡住,以至于榜单近在咫尺而他却一个字也瞧不见,简直令人急躁。

  杜若仔细观察着眼前这个人,总觉得他身上的这股气势似曾相识,还未深思,却见他挑起嘴角,诡谲的笑了笑。

  刹那间,杜若眼皮不可控的跳了跳,耳边似乎能听见一张面具裂掉的声音。

  贺棋将杜若面部丝毫的变化收入眼底,淡淡开口,语气低沉,隐隐带些盅诱的味道:“圣帝,您手持屠刀大义灭亲,将亲友的冤死当做过眼云烟,此等气魄众人敬畏,但个中苦楚,冷暖自知。人活着是为执念,神仙亦是如此,您魂散了大半,身子伤个透底,苟延残喘到如今,总要有个念想,这个念想,在贺某看来,与我家家主所思所行,并无不同,只不过她敢为之,您却畏手畏脚,定在原地下不了决心。”

  贺棋在贺文彬惊恐的目光中站起来,缓缓走近杜若,肩膀相贴。

  “盘瓠虽聪慧,但终究是小才,若无人指点,终其一生也思不透符惕六异阵的玄妙。他在外面折腾得天翻地覆也解不开,如何关进游仙枕缚手缚脚的反而却轻而易举的破了阵,圣帝,这是你在帮他。”

  杜若微微偏开头。

  贺棋在她耳边轻轻呼出一口气:“阵破了,旁人奈何不了,再不情不愿,破了四角的游仙枕也只能交给您填填补补,毕竟符惕六异阵的生死契在您手里。”

  一声马嘶声毫无防备的破空而来,杜若习惯般的皱起眉,等了等,却没有听见战场上本该紧随其后的哀厉高亢的画角声。

  明黄令旗随风猎猎,杜若远远望去,马背上的人并非戎装,而是一身红青色的官服。

  传信使。杜若眉头紧皱。这位在天帝身边掌管捧节奉使之事的仙官她并不常见也不愿见,因他每次不是传达威恩抚喻,便是颁诏受命出征,上回见他,正是百年前奉旨讨伐魔君之时。

  浮云蔽白日,风吹幡动,道路尽是姹紫嫣红。传信使持令旗下马,昂然傲立。

  贺棋早在马嘶声中退回去跪下,杜若盯了他一会儿,回身同传信使作揖。

  传信使上前两步,将杜若扶起来,温声道:“圣帝,此处人多,我们另寻他处说话。”

  杜若再望向贺棋,后者似笑非笑,板板正正跪在那里,像是只乖巧的狐狸。杜若瞧着他,只觉心头犹如坠着一块巨石,欲落不落,惴惴不安。

  “刘大人。”

  被点到名的刘大人垂头呲牙咧嘴,磨磨蹭蹭的站出来。

  杜若盯着贺棋,沉声吩咐道:“我随传信使去澄明楼议事,你等留在此处,若是仍有人寻衅滋事,如何处置,我方才已经说清楚了,杖毙即可。”

  刘大人斜看一眼跪得整整齐齐的贺氏子弟,只觉一口气哽在胸口,心中叫苦,迫于无奈也只能遵命。

  小道边种着奇花异草,一方正盛一方歇,悲喜参半。

  杜若同传信使一前一后走着,传信使偷眼瞧着圣帝阴沉的脸色,不敢多言,跟在后面,直到了澄明楼才清咳两声。

  “经年不见,圣帝身子可好?”传信使长揖而坐,端茶问道。

  杜若摩挲着茶盖:“劳天帝挂念,我这些年传道讲经修身养性,更兼有仙丹灵药补着,以前落下的老毛病都快去根了。”

  传信使笑笑,神色却已然端肃:“您在这儿休养生息,天宫本不该来打扰,但事出紧急,天帝思来想去,还需请您出山。”

  杜若压住茶盖,心里冷哼一声,天宫素来是这般模样,遇到难事莫不张皇失措,多士盈庭而一筹不吐。

  杜若将手抬起来,收进袖子里攥紧,微微一笑:“今时不同往日,五族和睦共处,无地起烽烟,我猜天帝所求,定是喜事。”

  传信使头冒冷汗,别开目光,灌下两口清茶:“阴司三生池里的莲花一夜枯败,池水渐渐污浊,已是一潭死水了。阴司连日彻查,到现在也没寻到缘由。这三生池关系着六道轮回,若不能疏通,后果不堪设想。诸位神官的道场不在鬼界,去了阴司法力受限,所以要请您帮忙。”

  传信使低着头,竖耳听杜若的回应,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只得抬起头,这一瞧,正对上圣帝的眼睛,而那双常年雾蒙蒙看不出喜怒的眼睛正隐隐发着光。

  “圣,圣帝,您还好吧?”传信使结结巴巴的小声询问道。

  杜若敛下目光。

  神仙活得久,可再久也有个头。她东闯西踱多年,早已意懒心灰,五族之间的血雨腥风于她而言不过是小打小闹,她只等着哪日碰上天崩地裂六道紊乱的大难,好像诸位先辈那般以身化劫,羽化了事,死个彻底。

  如今,她千盼百盼的大劫似乎是到了。

  杜若松开攥紧的手,将桌上的令旗接过来,懒懒往后一仰,乐呵呵道:“等过了封神会,我便去阴司看看。”

  传信使眨眨眼,惊讶于圣帝答应的如此利落,愣了一下赶紧起身拜礼,说些感谢的客套话。 

  杜若笑看着他,脑海里却徒然幻化出残星欲曙的天色,天的尽头是片片烧得血红的断壁残垣,遍地火红间,一道人影缓步走来,手持三尺青锋,冲她轻然一笑……

  陆吴!

  杜若霍然起身,茶盏被无意挥开,哐当落地,砸个粉碎。

  传信使慌忙跪地,额头抵着地面,浑身微颤,以为是刚才哪句话说错把圣帝给惹怒了。

  杜若急喘了几口气,扶着桌案坐下,撑着额头,看一眼张皇失措的传信使:“我这几日没休息好,精神有些恍惚,让传信使受惊了,旨意我已接了,若无别的事,您就请回吧。”

  传信使不敢抬头,含糊两句,连忙拿起文书退出去。

  门外守着的天仙子同擦肩而过的传信使行了礼,隔窗看看圣帝苍白的脸色,犹豫了片刻,脚黏在地上,不知是去是留。

  杜若打起精神,挥挥手让他进来。

  “那群贺氏子弟走了吗?”

  天仙子摇摇头:“还在原处跪着,不过守兵们已将围观的试子们尽数驱散了。”

  杜若使个法术将碎裂的茶盏复原,面无表情拿在手里:“去,把那领头的贺棋给我叫来。”

  天仙子悄悄一瞅杜若,又迅速瞧向地面,还未回话,一道人影已然迈进门槛。

  贺棋面色悠然,遥遥冲杜若一拜,待天仙子退出去,脚一勾,将门关死。

  杜若凝视他半晌,神思反倒沉静下来,慢慢道:“你,可是上河旧人?”

  贺棋一挑眉:“不算是。”

  杜若向前探了探身:“你认得林尊主,可是替他来向我报仇的?”

  贺棋眼珠转了转,摆摆手:“也不算是,毕竟林尊主是自己寻死,您不过顺水推舟,没能阻拦罢了。”

  杜若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忽而浮起笑意:“当年我领兵灭城,途经碧落时被一幻阵困了整整两日,至今想起来仍是胆战心惊。方才我还惊奇为何看着你面熟,原是在幻阵中交过手,并非初见,而是久别重逢。”

  贺棋看向她双目:“圣帝真是好记性,我本来琢磨着您若是死活想不起来,我便再布一次阵,让您进去好好回忆回忆。”

  杜若无奈道:“你来找我做什么?”

  贺棋眨了眨眼:“我想借圣帝的游仙枕一用。”

  杜若微皱眉。

  贺棋道:“游仙枕镇魂亦可养魂。圣帝有想救的人,我也有,您不愿胡作非为,那便让我来。”

  杜若沉默半晌,长长一叹:“你想救林陌。”

  贺棋扬声道:“难道您不想救他吗?难道您就甘愿看着女华仙君酷刑不死,心脉不断,永无安宁之日吗?”

  贺棋再上前一步:“《回风》一曲,可生死人肉白骨,这一曲,我已习得十之八九,只要您破开符惕六异阵,放我进去,一切便成了。”

  杜若神色无波,抬起视线,望向贺棋,不知是对他说还是在规劝自己:“生死有常,便是仙佛也不可忤逆,否则”

  “否则什么,天下苍生与您何干啊,他们巴不得您赶紧赴死替他们受劫!”贺棋猛一甩衣袖,“圣帝,我已说了,若您不敢,不愿,便交给我,呵,若不是林尊主开膛剖心将符惕六异阵的生死契交由你继承,我又哪里需要低声下气的跑来这里求您!”

  杜若平静地注视他:“你真的只是为了救他,并无其它妄念?”

  贺棋冷下神色,嘴角挑起一抹嘲讽:“林尊主与我有恩,我自然倾力救他。在下无才无德,活得却清清楚楚,不像您,同杀姊仇人日日厮混在一处,为屠杀旧部的敌首效力尽忠。”

  “你”杜若蓦地起身,只觉头眩目晕,一个踉跄,便天旋地转的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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