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送佳肴
我抬头望天，太阳西斜，未时已过，难怪会肚子饿了。
他坐了下来，修长好看的手指执起汤勺盛了一碗羹汤：“岚祁没提醒你吃饭？”
“提，提醒了，他去找仵作了，我就又忘了……”我恍觉自己在做梦，楚夜麒怎会对我的态度转好了？他不怪岚祁打了他吗？
他将汤羹放在了我的面前：“吃吧。这是龙眼枣仁羹，养血安神，你若健忘，可常饮。”
我晃了晃神，细看桌上的佳肴，四菜一汤，皆是食补佳品，虫草花胶炖乳鸽、清蒸翡翠黄鱼、山药水晶百合、芽韭炒鹿脯丝，荤素搭配，色香味俱全。另外还有一盘香栗绣球酥，是我最爱吃的糕点。一盘新摘的花瀑甜橘，翠叶含露，皮亮橙红。
“愣着做什么？不想吃？”他眉角一挑，我赶忙捧起汤碗一饮而尽……咳咳咳！呛到了……
他：“……”
他眸光柔亮，似笑非笑，没再多说什么，又从食盒里端出一碗热腾腾的米饭放在了汤碗旁边，而后起身陪落雁玩儿去了。
我回了好久的神，才明白过来他是专门到此给我送午饭的。
竹香清清，溪泉潺潺，楚夜麒带着落雁在林中玩闹。落雁一会儿衔来根长长的树枝要和楚夜麒玩拔河，一会儿又叼上一个柑橘要楚夜麒抛给它玩。这样一副画面，温馨又美好，楚夜麒好似变回了从前的他，眸光有着宠溺明媚的笑意，周身散发春日般的桃花暖色。仿佛我们不曾分离，仿佛我们能直到永远……
“你打算把所有的菜都吃完？”他突然在我身后说话，我正塞了满口的乳鸽肉在咀嚼，肉渣差点从嘴角溢出！
我急忙糊了下嘴角：“还，还有两盘没吃完。不好意思，我吃得慢，耽误殿下时间了。”
他竟笑了笑：“我没说要你全吃掉，吃不下就别吃了。”
“不不不，很好吃的！好不容易殿下请吃饭，不能浪费了。”
他笑意更深，声音微柔似春水碧波：“傻瓜，别把自己撑得胃痛，若还想吃，晚上我再命人做。”
我：“……”
这一声“傻瓜”叫得我心跳漏了一拍，今天的楚夜麒，一定是个假的。
对方坐回了石凳上，递来一方丝绢示意我擦嘴：“那边的案子查得如何了？”
“还在查，等仵作的复验报告出来，就会明朗许多。”
他拿起一个甜橘慢条斯理地剥着：“临泽那起案子查清楚了吗？”
“还没有……我到那天已是案发第六天了，下过几场雨，证人也死了，很多线索没法验查，只能根据已有的结果做推论。”
他玉指如拨弄琴弦一般，剥开一瓣金黄鲜嫩的甜橘递了过来：“那推论出什么了吗？”
“案情有几处疑点……”我顿了下：“殿下之前是不是在万春楼住过？”
“恩，”他毫不否认道：“我去帮你查案。”
我微惊。
他神色自若：“杜知府曾是陈益达的部下，与他交往甚密，不可能全心全力协助你破案。皇上委你重任，你若无所发现或是断错了案子，难免会受到追责。”他从食盒的最下层暗屉里取出一份案宗，递了过来：“你看看有没有用得上的地方。”
我受宠若惊，急忙打开来看。若不是夏似玉说楚夜麒的细作遍布各地，我差点以为这是楚夜麒从夏似玉那抄来的案宗，两者极为相近，且楚夜麒的案宗后面还附有最新的证人坠河死亡的调查……
“马夫是他杀？不是自杀？”我惊道。
他若无其事，又递来一瓣甜橘道：“这味道还可以吗？”
“呃……很甜，好吃。”我赧然，在他熠熠的目光下，领命般地又吃了一瓣。
他这才道：“案发后，马夫一直被留在衙门里，说是配合查案，其实是软禁。他每日的饮食里都被人放了少量的烛神草，此草可致神思错乱。五日后，他病发疯癫，才会失足落水。”
我蹙了蹙眉：“他们为什么要杀证人？是不想我审讯他吗？”
“两种可能，证人那里还有其他的线索没有交代，亦或者，他最初的供词就是假的。”
我心中微沉，证人是唯一能证明杀手是赤眼妖兽的人。如果他的供词不完整，甚至是假的，那么杀手是谁？证人为什么要撒谎？背后有人指使他吗？目的何在？
这桩案子似乎比想象的要更加复杂。
“吃不下了？”他又递来的一瓣甜橘，我一时出神没有接……
“吃得下。”我急忙接住，一口塞进嘴里。然而吃得急，甜橘水分又足，滋的一声……我就见两道金黄澄亮的橘子水从嘴中飞射而出，不偏不倚溅去了楚夜麒衣襟上！
我：“……”
啊！我贤淑稳重的形象是不是全毁了？！貌似原本就没有……
“咳咳……殿下对不起，对不起！”我慌忙上手去擦，可橘子水已经浸染入衣料，越擦反而越多！他那洁白如雪的衣襟上好几点炸眼的橘黄色！怎么办？
“没事。”他反而笑了起来，握住了我慌乱的手，另一手伸来轻轻擦拭我嘴角残留的橘汁：“慢点吃，别噎着了，我不跟你抢。”
啊？他今天真是温柔得要融化掉整个世界。
“殿，殿下……你今天怎么了？”我忍不住疑问道。
“我怎么了？”
“就，就是……岚祁先前冒犯了您，您一点儿也不生我们的气嘛？”
他手上一顿，原本温柔多情的笑瞬即收了回去：“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与你无关。”
“可他是我的属下，是我管教无方，他以下犯上，对殿下不敬，还请殿下责罚。”
他默了默：“你将他当做属下，可他未必将你当做是主子。”
我怔住，他何出此言？难道发现了什么异常？
我掩饰道：“母亲生下我后，再难有孕，但她其实也想要个男孩的。岚祁从小就跟着她，深得她的喜欢，所以和府中其他下人有所不同。但他对我一直很恭敬的，殿下可能是误会他了。”
他面色微冷：“你可想过，明兰王妃收养了那么多孩子，为何独对他不同？”
我微怔，母亲十分善良，常会收养战乱中的孤儿。这些孩子如今都留在了神策军中，唯独岚祁住进了王府，母亲许他很多特权，待他如亲生儿子一般，府里的管家和幕僚都要敬他三分，称他做岚大人，为什么？
“因为他能力出众？忠心不二？他曾随父王参加过很多战役，西山剿匪、利州平叛、收复南海，立过许多战功。”
他不以为然：“墨筠王麾下不乏这种人。”
此话不假，神策军网罗天下英杰，父王的心腹大将皆是出类拔萃、战功赫赫之人，只是……他们的年纪，较之岚祁稍长一些，相貌也没有岚祁英俊。
“那就是……因为他誉庆十一年夺得过武状元？皇上钦点过他少年将军？”
楚夜麒垂下眼，长睫遮住了眸中的暗色：“如果明兰王妃要将你许配给他……你愿意吗？”
我愕然：“我，我不喜欢他的！他也不喜欢我！殿下误会了！”
身后一声细碎的响声，我急忙转身，却是岚祁一袭墨袍站在我后方！不知他何时来的，听了我们多少对话……
他什么时候来的！
刚才我说的话他全听见了！
“岚，岚祁你来了呀。”我如同做贼一般，慌忙站起身来，然而楚夜麒拉住了我的手，凉凉地看着他。
岚祁的目光盯在我们手上，如同沉入暗夜的墨河，沉默良久才道：“郡主，死者的复验结果出来了。”
“……”
父王特意让我带了一位经验深厚的名仵作，仵作重新检验了尸体，果然有几处新发现。
“死者是习武者，手上有老茧，腰部有旧时的刀伤。死者死前有过打斗、挣扎、逃跑的痕迹，身上多处咬伤、抓伤、擦伤、磕伤，无刃伤。其胸部利爪开膛，心脏丢失，初步推断是猛兽所伤，疑似赤眼妖兽之行……”
刘县令忙道：“咱们花溪县少山林，仅有的这片紫竹林也不大，林中不曾出现豺狼虎豹这类大型猛兽，只有一些兔猴蛇狐……这赤眼妖兽从何而来？先前真是一点迹象都没有。”
杜知府也道：“昨晚又下了一阵大雨，冲刷了血迹和脚印，猛兽的身份难以辨识，无从追踪呀。”
案件似乎陷入了僵局，众人束手无策，全凭猜测。更可笑的是，杜知府竟命人在衙门口搭了个祭神台，还一本正经地对我道：“下官曾见明兰王妃祭天请神，通灵晓事。郡主得王妃亲传，是神庙大祭司选定的‘神女’，不如也试试此法，天上的神灵一定知晓凶手是谁！”
我……真是胸痛。
花瀑县位于临泽东北部，辖12个乡镇，县域面积不大，人口不多，却分布极散。众人忙了一天一夜，到第二天晌午，排查住户的人才陆续回来，初步统计了，常住人口没有可疑人员失踪；而外来人口因为流动性大，难以掌握确切数据，已明确有三人不知去向，可这三个人中没有习武者。线索又断了，死者到底是谁？
阵阵秋雨凉，噼里啪啦敲打着屋瓦，如落沙一般，搅得我一阵耳鸣。
我起身去关窗户，就见宛路几人聚在檐下说着：“我赌一个铜板，今天中午，殿下肯定不会来。”
“一个铜板谁跟你赌啊？要赌就赌一两银子。”
“赌就赌，谁怕谁！这么大的雨，衙门又不是没饭吃，殿下不至于冒雨过来送饭吧？”
“嘿嘿，那你就太不了解这睿王殿下了。想当年，郡主宿州驻防，寒冬腊月随口说了句想吃西瓜，睿王殿下竟当了真，冒着风雪去宿州行宫的温室求来西瓜送给郡主。殿下痴情起来，我都想嫁。”
对方：“……”
如果他们愿意我参赌，我也会赌楚夜麒不会来。
因为昨天楚夜麒送餐，是想给我临泽的案宗。
晚上他又送餐，是因为中午我吃相太猛，他答应了再请我吃一顿。
至于今天早上，我也不知道为何与他同坐了一桌，他点的东西实在太多，我便没有点餐，又蹭了他一顿饭。
而此刻，大雨滂沱，陆校尉打着伞、穿着蓑笠都被淋成了落汤鸡，楚夜麒就更没必要再来送饭了。
我关上窗户回到案前，案上的木盒里摆放着一颗精雕细纹铜珠，仅有一分大小。
我盯了它半晌，脑中一片混沌翻涌，纠缠不清。
“咩哈哈哈哈……我赢了！快给钱！给我钱！”窗外有人得意大笑，片刻后，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楚夜麒一身天青色广袖锦袍走了进来。
我惊住：“殿下怎么过来的？雨这么大，淋到了吗？”我急忙迎了上去，他外层的明月仙鹤大氅已被雨水淋成深色，我担心他里面的衣服也湿了，赶忙上手给他脱去，又吩咐门口的人道：“去给殿下拿件干净的外袍来。”
“这里有，殿下带着来的。”阿永紧跟而入，递过来一件玄色大衣，我想也没想，接过来就给楚夜麒穿上了。待穿好，我才发觉自己做了以前从没做过的一件事——服侍他更衣。
我的手还搭在他的肩上，极静的距离，他微热的呼吸拂在我耳鬓。我抬眸，对上他一双幽光微闪的眸子，他深深看着我，如黑曜石一般吸人。我慌得往后缩，倏尔他搂住了我的腰，轻轻一提，我便整个人贴在了他的身前……
他手很烫，胸膛也热，诱。。。人的男子气息将我整个人包围，我脸面一下子烧得通红。
“你熏香了？”他声音沙。。。。。哑而性。。。感，头低了低。
我心跳如小鹿乱撞：“没，没有，大概是胭脂的香气……”
“很好闻，”他又近了一分，轻轻嗅了嗅，鼻翼碰到了我的面颊，一阵电。。。。。。。。。流至击心口，全身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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