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避雷雨
轰隆震耳，天旋地转，楚夜麒宽大的身躯挡住了视线，同时也挡住了向我砸来的水壶和砚台，几声闷响，似是全都砸在了他的背上，他未言一声，借力一跃，飞出了车窗……
大雨蒙住了视线，不知身在何方。一众人惊慌失措朝这边跑来，纷纷问道：“郡主没事吧？殿下没事吧？”
我惊魂未定，楚夜麒紧抱着我，急促的心跳敲在我耳边，锦衣上浓郁的龙涎香扑鼻，隐约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药草味……再细细一闻，有点像流景喝的药汤？！
倏地，他推开了我：“你闻什么？”
“呃……殿下好香。”
他：“……”
我们的马车侧翻了，如阿永所说，这一条路河滩沙道，土质疏松，马车右轮陷入泥沙中，整个车身倾倒，后轮被石子卡住，严重受损……
“妹妹！妹妹没事吧？”流景从后方急赶过来，张开双臂就要来抱我。
楚夜麒不找边际地将我一拉，流景抱了个空……
楚夜麒凝冷道：“谁是你妹妹？你敢认她做妹妹？还嫌自己命太长？”
流景：“……”
我：“……”
雨又大了几分，有倾盆之势。刚将马车拉出了泥潭，轰隆一声惊雷炸开，吓得马群一顿乱窜，结果好几辆马车倒了，差点翻进了河中……
天色已晚，雷雨未歇，这样的情况没法连夜赶路，为保安全，只能在山林里过夜了。
我惭愧而歉意，若非我想走这条道，这不至于弄成这样，大家跟着我一起住山洞……
彤彤篝火将墨黑人影拉长放大，投射在青灰色的岩壁上，山洞虽然干净却很潮湿，洞口不深，有山民居住过，里面有张略显粗糙的石床和几个石凳。
岚祁将我的衣物干粮搬入洞中，又将洞外藤蔓梳理了一番，刚好遮挡住了洞口。
我用毛巾擦了擦沾了雨水的发丝和肩膀，绣花鞋湿得比较严重，我将鞋脱了搁在篝火边烘干。
岚祁走了进来，他没有打伞，从头到脚都是湿漉漉的，水珠沿着轮廓分明的俊颜滚动滴下。薄薄的衣服黏在肌肤上，宽肩窄腰，肌肉分明的胸肌尽显无疑。
我呆了一呆，急忙将毛巾递给了他，然而脚下一滑，一个踉跄往前栽去！他手臂伸来，疾步上前接住了我。
滚烫的臂弯和胸膛，大手搂着我的腰，一抬头，便撞入他暗金色如深海的瞳眸。我心脏砰的一跳，慢了半拍，微微一动，他手上用力将我整个人搂在了身前。
军人阳刚的气息将我包围，他与我巴掌宽的距离，英俊的面容如宝石切割般精致华贵，暗金的眸底闪烁着不明的光泽，令人心跳加速。
“你，你快换件衣裳吧……不然得着凉。”我将毛巾举起来擦了擦他额上的水珠。
他没放开我，身形高大魁梧，我几乎被他抱着悬在了空中。
他凝视着我，瞳仁映着我渐渐通红的脸庞：“下午楚夜麒待在车里说了什么？”他声音低沉，似压抑着什么。
我面颊一阵滚烫，扭了扭腰身：“他说了假世子的事……还有那个《谢家兵法》，他说要我保管……”
他微微一僵，眸中的光泽凝滞。我轻轻一推，就从他怀里落在了地上，我往后退了退。
他愕然道：“他将《谢家兵法》给你了？”
“我也不太明白……你觉得他是什么意思？”
他沉眉，篝火的光在他脸上跳跃，忽明忽暗，神色难辨。
洞口藤蔓一阵细碎的响，流景突然冲了进来，嘴上叫道：“妈呀，这雨大得跟下刀子一样，打伞都没用！”
他将雨伞一收，拧着湿透了的衣袖走了过来：“殿下那臭脾气又犯了，怪我不该带郡主走河边这条道儿，他把我赶了出来，独留绒芝陪着他。”
他幽怨而委屈地看着我：“郡主，我一个病人，外面雨渐大，别说是过夜，就是待上一两个时辰，也会大病的！”
我回了回神，明白他的意思。“那你就住在我这儿吧！”又道：“我叫人去把我车上的那张南海蚕丝软褥拿来，铺在这石床上，给你睡？”
“这怎么行！”二人异口同声。
岚祁面色不愉：“他睡石床，那郡主睡哪儿？”
“这地儿宽敞，哪哪都能睡呀？”
流景摇头道：“这可不行，怎能我睡床上，郡主睡地上呢？”
我笑道：“你两傻了么？这石床是石头做的，这地上也是石头，睡哪儿不都一样么？”
“有差别的。这地面接着地气，半夜寒气最重，气血运行受阻，对身体有损害。”流景道。
“所以你更不能睡地上了呀！不然你的病情会加重的。”
他：“……”
咔嚓一声，岚祁徒手折断了几根木柴扔进了篝火里，冷冷道：“他不能睡这，我去给他另寻一处地方休息。”
我拉住了他：“刚才你冒雨找了一大圈，全身都湿透了，也就这两个山洞可以住人。外面雨又大了，山路险峻，漆黑一片，很危险的。就凑合一晚上吧，听我的安排。”
流景神色古怪地看着我拉岚祁的手，忽而一笑：“还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什么方法？”
他笑意狡黠：“我看这石床挺大的，我抱着郡主睡，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放肆！”岚祁一计刀眼盯向他，我都吓了一跳。
流景：“……”
不过片刻，洞外传来脚步声，宛路一脸慌张地跑了进来：“郡主，貌似是西山水库泄洪，丽春河突然涨势迅猛！眼见就要淹过岸边的马车了！”
我怔住，随即反应了过来：“快让大家撤到山上来，别管马车了！去问问殿下有什么东西要搬出来的吗？别给水淹了。”
宛路得命，转身匆匆离去，岚祁也急忙跟着过去了。我在洞口站了一会，看他们身影消失在风雨涤荡的黑夜里，很是担心。身后传来一阵碎响，我转头一看，流景正□□着上身在摘发冠！
他那雕仙鹿紫玉发冠流彩耀目，他修长的五指如拨动琴弦一般将如瀑墨发梳至身后，扇子面的身材，健硕的胸肌，画面莫名诱人，让人挪不开眼，眼见他就要解裤子！
“你干什么！”我大叫，脸刷的红了：“你，你怎么不说一声就脱衣服啊！”
他泰然自若道：“我的衣服又湿又脏，郡主要我穿着过夜么？”
“那你换件干净的穿上，不许光膀子！”我一阵面红耳赤。
“可我没有衣服呀……”
“那，那就穿岚祁的……就在那堆箱子里！你找找……”我胡乱指着，语无伦次。
他却不缓不急，想了想道：“就快睡觉了，穿了衣服还得脱，很麻烦的~~”
“你，你，你不穿衣服！我就赶你出去了！”我恼羞成怒。
他哈哈大笑着：“好了好了，不逗郡主了。我穿便是。”
只听见一阵衣料摩挲的声响，想来他是穿上衣服了。
他又惊道：“郡主快过来瞧瞧！”
我应声过去，然而入眼还是他□□的身体！更过分的是！他连裤子也脱了！只剩下肩头披着的外套和一块靛蓝云纹的亵裤！
啊~~辣眼睛！
“混蛋！”我低咒一声，捂眼之时不经意看见他大腿上有块黑纹……
再仔细一看，竟有点像龙麟纹？
传言楚夜麒出生之时，天呈祥瑞，百鸟翔集，肩上带有龙麟纹的胎记，相术师说他是真龙转世。楚皇甚为欢喜，册立他为太子。
楚夜麒腿上的龙麟纹胎记，我曾见过，这流景腿上怎么也有……
他见我盯着他的腿，不着边际地将黑纹挡住了：“郡主这样色眯眯地看我？莫不是有什么想法？”
我回过神来，一张脸涨得通红。这登徒子！没个正经样儿！
我转身就走，岂料洞口有人，我闷头撞在了对方的胸膛上！
洞外风起云涌电闪雷鸣，楚夜麒一张俊颜沉成了墨潭，看了眼我，又看了眼赤身的流景，抿紧的薄唇一字一顿：“你们在做什么？”
我吓得差点跪了！
“殿，殿下，你，你怎么来了？”我生怕他误会了什么，可他显然已经误会了！苍白的面容撕开一抹冷嘲的笑：“看来本王打扰二位雅兴了？”
“不是的！”我又羞又急：“是流景他淋湿了衣服！要换衣服！我出来避一避！”
“避一避？”他睨视我：“他衣服全脱了，你才避到这儿？”
我……竟无言以对。
流景若无其事道：“殿下怎么过来了？也是担心郡主和岚护卫独处一室吗？”
“谁许你来这的？”他剑眉蹙紧，阴寒之气席卷而来，熊熊篝火似要被扑灭！
流景笑了笑：“殿下放心，我什么都没做，只是想让郡主帮我穿下衣服……”
“你自己没手穿衣服？”
“你看这锦袍多复杂？我一个人怎能穿好？殿下不让郡主帮我穿，你帮我总行吧？”
楚夜麒默了默，竟真的走过去帮他穿衣服？
我背对着二人不敢看，只听见二人的对话……
流景道：“殿下轻点啊！我的腰……”
又道：“太紧了……别这样。”
还道：“啊，痛！”
楚夜麒：“闭嘴！”
我：“……”
明明只是在穿衣服吧？为什么我想到了奇怪的事情。
流景忽而道：“郡主的衣服怎么和岚护卫的放在了一起？你们关系这么好呢？”
我心中咯噔一跳，连忙解释：“是他收拾的行李，我不知道啊！”
“哦……”他拉长了尾音：“也就是说郡主的每一条裙子，每一件肚兜，岚护卫都亲手摸过？”
我：“……”
“说来也怪呢，郡主是女儿身，身边却没个贴身婢女和奶娘，整天把岚护卫带在身边……”
婢女和奶娘的问题，我也曾问过岚祁，他说，千寂之乱时，她们都被楚千寂杀了，连同那位从小教我武功的师父……也不免于难。
“郡主和岚护卫到底是什么关系？真的像外面说的那般——他是你的童养婿？”
我：“……”
“童养婿”，与之相似的称谓是“童养媳”，意为由娘家养育的男婴、幼童，待成年后与女儿成亲，入赘娘家。
岚祁是我“童养婿”的说法，一直就有。这缘起于父王曾经由我外公养育长大，母亲和父王原是兄妹相称，因为感情深厚，又无血缘关系，后来结为了连理，成了一段佳话。于是，大家想当然地认为，父王将岚祁当做“童养婿”养在府中，以后好给我做夫君。
“不是的！我和岚祁只是主仆关系！”我生怕楚夜麒也误会了。可流景却故意问楚夜麒： “殿下，你信吗？”
我：“……”
我想掐死流景。他嘴多起来也是挺讨厌的。
劈啪一声，篝火爆出脆响，无人说话，我一阵头皮发麻。
流景见楚夜麒没理他，只好道：“郡主，这箱子里没有裤子，只有上衣。另外那几个箱子又上了锁，郡主有钥匙吗？”
我缓了缓神，从腰间找出串钥匙，顿了顿：“东西杂乱，还是我来给你找吧？”
所有的箱子都是岚祁整理的，其中有存放军务密件，还藏有神策军调兵符。即便流景是朋友，我也不能违反军规，将钥匙交给他开箱。
我一一打开箱子翻找起来，可奇怪的是，另几个箱子里没装衣服？！
“郡主还没找到吗？”
“等下哈。”我又仔细翻了翻，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再一想，《谢家兵法》呢？《谢家兵法》也不见了！
“不对啊……”我明明记得把它藏在铠甲里的，可铠甲也不见了！
“郡主怎么了？”
“好像少了一个箱子……”难道还在马车上没搬下来？
我心道不妙，此刻河水暴涨！马车若被水淹，《谢家兵法》岂不是也会被淹！
“你们在这等我，我去去就来！”我急忙起身跑出了山洞。
大雨瓢泼浇得人睁不开眼睛，伴着刺眼的雷电和呼啸的狂风，整个山林扭曲摇曳，仿佛无数猛兽蛰伏其中，令人胆寒。
我听力敏锐，喜欢安静，一旦身处吵杂之地，所有的声音将放大数倍撞入我耳中，我就如无头苍蝇般，没了方位。
眼前漆黑一片，耳内乱响回荡，雷声、雨水、人语声、骏马嘶鸣、河水澎湃……
我一个踉跄险些滚下山去，只觉手臂一烫，一只大手抓住了我，白色的油纸伞缓缓遮来，楚夜麒幽冷的声音近在耳畔：“你要去哪？”
我心虚而慌乱：“我去找……”我怎敢说去找《谢家兵法》？只好道：“我去找岚祁有点事情……”
“什么事非得现在去找他！”他略急，眸光肃冷。
“是有关军务的事……比较急……殿下先回去吧，雨太大了……我刚才听见绒芝在唤殿下，殿下去看看她吧，别让她担心。”
趁他怔愣之际，我急忙挣开了胳膊，往山下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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