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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致命的歌谣


  哀莫大于心死,尽数是无法诉说的悲凉,墙外富贵人家依旧是丝竹靡丽,欢声笑语从未停歇。采薇放下嘴边的陶埙,似是有些感慨的说道:“不论到了何时,这洛阳城都不会受到任何影响啊。”

  采薇说完脑海中一闪而过,这座历经千年的繁华古都尸横遍野的荒凉凄楚,突然没了继续吹曲的心情,只对楚昭说了句天气太冷,便匆匆回屋歇下。

  历史的车轮不会因任何一个人或一件事而改变它行驶的轨迹,在茫茫历史的狂澜之中,人皆不过沧海一粟。

  贾后命宦官黄门自首,称废太子司马遹与自己为逆,惠帝下诏任命黄门首词颁布于诸位公卿,派司马澹领兵一千,护送废太子迁至更远的许昌宫区别坊,治书御史张振携带符节看守。

  张司空卧床半月余,朝中已无能为太子继续辩驳之人,当日乐广便拜访了司空府,见张司空眼瞳涣散,说话更是颠三倒四难以自持,乐广心中更加悲愤不已,只单单握着那双干枯的手,郑重道:“彦辅定不会负司空与太子殿下。”

  乐广行出司空府,偷偷抹了眼角的泪水,快步登上牛车,道:“我们去拜访黄门侍郎。”

  牛车在洛阳的街道上驰骋,虽然还有三日才到正月十五,但街上已经变的十分热闹,乐广挑开车帘,沿路看着街上张挂的各色花灯,脸色沉寂不知在想些什么。

  “东宫马子莫聋空,前至腊月缠汝合。”五个大约总角之年的孩子,穿着新衣手牵着手,在巷口玩耍,清脆稚嫩的歌声传遍大街小巷,乐广摸上手炉的手一顿,立刻命令道:“停下。”

  车夫随即勒停了牛车,孩子们在雪地中唱唱跳跳,不时发出一阵脆亮的欢笑声,此时乐广才听清那歌谣后半段的内容。

  “南风起兮吹白沙,遥望鲁国郁嵯峨,千岁髑髅生齿牙。”

  乐广走下马车望着对面几个孩子,随即招招手,那几个孩子对视一眼朝乐广走来,他们身上虽然穿着新质的衣物,但却是极简单的粗布麻衣。因年纪尚小,他们并不识得眼前站的究竟是怎样一位了不起的大人物,也就一字排开站在那里,有的手中拿着糖葫芦,有的拿着新鲜的黑紫色冻梨,吃的满嘴都是。

  乐广看着他们温和的问道:“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们唱的究竟是什么歌谣。”

  几个孩子傻傻站在原地,其中一个年岁稍长的孩子上前一步,正欲开口回答,却突然忘了一眼乐广身后,脖子一缩,被吓得连呼吸都快忘记。

  乐广慢慢回过头,却未注意到身后何时多了一辆贾氏的牛车,乐广向后退出几步规矩的一揖。

  此时车帘被人掀开,露出贾谧那张神情狠厉的中年面孔,“没想到竟然在此偶遇乐卿,乐卿当真好兴致,这么冷的天不在家中取暖,却在这巷里听孩童唱歌谣。”

  贾谧原姓韩,因外祖父贾充的儿子黎民早卒,因此过继给黎民为嗣,改姓贾。颇受贾后宠幸,加之他承袭其外祖贾充之爵,又有皇后椒房之亲,权过人主,威福无比。

  贾谧好学,有才思,虽然器物珍丽,歌僮美女,选极一时,仍然不满足于奢侈。

  有人曾经阿谀贾谧文章华美,能与汉代大才子贾谊比肩,这马屁拍的甚合贾谧之意,那人立刻开门延宾,一时间海内辐凑,贵游豪戚及浮竞之徒,莫不尽礼事之。

  贾谧的声名远播,虽然被大多名士不齿,但却极受小人追捧,声名赫赫的美男子潘安、陆机、陆云、左思、刘琨以及因富而流名后世的石崇等人,组成一个二十四友的小圈子。

  乐广拱拱手说道:“散骑常侍有所不知,这此中别有一番情趣,只有亲身体会方能知晓。”

  “哦,是吗?”贾谧笑的阴沉,看着几个孩子便命令道:“你们唱的是什么,不防唱一遍给我听听。”

  几个孩子往后缩了缩,那个稍稍年长的孩子走到最小的小女孩身边,将她紧紧护在怀里。乐广连忙护在孩子身前,手臂一张说道:“散骑常侍,这歌谣只是民间粗鄙歌谣,入不得耳,还是算了吧。”

  贾谧双眼微眯,死死盯着乐广,就像一头蓄势待发的豹盯着自己钟意的猎物,“乐卿,如此风雅之事,若错过岂不是俗了?你这要是我难堪啊。”

  乐广赔上笑脸道:“散骑常侍误会彦辅了,若您不弃,可移至在下府邸,在下让府上最好的歌妓……”

  贾谧身子靠在车厢壁上冲乐广挥挥手,“乐卿,那种歌声脂粉味太重,怎比得上孩童的天籁之音呢。”贾谧拍拍手,只见一名侍卫从车后走出来,手中握有一柄短剑。

  贾谧叫侍卫赏了那些孩子一些钱财,心思单纯的孩子,哪里知道这是会断送自己性命的意外钱财,也就开心的接了过来,第一个唱出声,第二个第三个也便随着唱出了声。

  乐广深知此事已无力回旋,只得默默闭起了眼睛,听着孩子将歌谣唱完。

  贾谧坐在车里,嘴角的笑容消失的一干二净,面色变得铁青,沉声喝道:“都给我闭嘴。”

  孩子的歌声随着这一声暴喝戛然而止,最小的孩子嘟着嘴,强忍着泪水惊恐的望着车中的贵人,贾谧亦看着那孩子动了动嘴角,“你过来,我方才听得不甚清楚,你来我身边再给我唱一遍,唱的好我便带你去买酥糖。”

  五个孩子相互看伙伴,幼小的孩子上前三步,含泪照做又唱歌谣,内容大致讲的便是太子与贾后。

  听到最后贾谧摸了摸身边的佩刀,对侍从说道:“杀了,一个不留。”

  乐广就站在原地,他甚至觉得自己的手脚已经不再属于自己,神绪模糊,他就这般看着贾谧的侍卫抽出短剑,无情的挥向那些幼小的孩子,结束了他们的生命。

  孩子们一个个倒在地上,鲜血染红了白雪也染红的乐广身上的大氅。

  确定没有孩子存活,贾谧很是满意的点点头,放下车帘对乐广说:“乐卿还是早些回去吧,天寒地冻的您的儿女该着急了。”

  贾谧走后乐广弯下身子,将那些带着无措惊恐的眼睛一一合上,唤来老叟道:“这些孩子都是我害死的啊。”

  乐广身边的老奴拱手开解他:“这是不能避免的事,老爷不该如此自责。”

  乐广闭着眼睛叹息道:“终究是我无能啊。叟,将这些孩子的尸首都找个地方埋了吧。顺便去查查他们的家室,送些钱和粮食,全当慰藉了。”

  就在太子被押往许昌时,曾命人偷偷给王惠风送了一封家书写道:“我虽然愚笨,心念为好,想竭尽忠孝的节,没有叛逆之心。虽然不是后宫所生,奉事有如亲母亲。从做太子以来,命令被禁止检查,见不到母亲。从宜城君亡,见不到救济,一直在空房间里坐。

  去年十二月,道文疾病危重,父子的感情,实相怜悯。当时表国家请求加徽号,不被允许。疾病已经严重,为他请求恩典福,没有恶心。从道的文病,中宫三派身边的人来看看,说:‘天教育呼唤你。'到二十八日晚,有短函来,题目说太子发,上疏说:‘说上天教想见到你。'立即作上表请求进。二十九日早晨入宫拜见国家,不久派遣到宫中。

  中宫左右摆舞看见说:‘宫中早晨来吐不快。'让住空屋中坐下。片刻中宫派陈舞对臣说:‘听说你表陛下为道文请求王,不到王是完成国家罢了。'中宫招呼陈舞:‘昨天天教与太子酒枣。‘手持三升酒、大盘枣来见与,如果喝酒吃枣尽。我一向不喝酒,立即派舞启奏说不了三升的意。中宫远远地呼叫说:‘你常陛下面前拿着酒可喜,为什么不喝?上天给你酒,要使道德文化差的。'方便回答中宫:‘陛下会同一天被赐,所以不敢推辞,通一天不喝三升酒的。

  而且实际上没吃,恐怕不能。又没见过殿下,喝这甚至颠倒。‘陈舞又传话说:“不孝。!上天给你喝,不肯喝,中有脏物吗?'就可以喝两升,我有一升,求持回东宫饮尽。被逼无奈,改喝一升。

  喝了,身体中荒迷,再也不觉得。不一会儿有一个小丫环拿着封箱来,说:‘诏书让写这文章。'我就吃惊地站了起来,看的,有一个白色纸,一青纸。催促说:‘陛下停止等待。'又小婢女承福拿笔研墨黄纸来,让写。急疾不容许再看,真的不觉得纸上语轻重。父母亲朋,实不相疑,像这样处理事务,实际上是被欺骗,希望大家看到光明的。”

  王惠风看后彻夜痛哭,却没有任何好的办法,只得求助于自己的父亲王衍,而王衍深知太子司马遹大势已去,因为害怕太子一事牵扯自身与王家,便带着司马遹给王惠风的家书主动找到贾后请旨,要求太子与太子妃和离,一则是想接此事明确自己所站的立场,希望自己的不参与能让贾后安心,二则是想给自己的女儿寻一条生路。

  虽说身为废太子妃日后肯定没人敢娶,但至少能留下一条命也是好的,大不了便白养她一世,他王衍还不至于养活不起一个女儿。

  贾后立即下旨昭告天下太子与太子妃和离,更是逼迫远在许昌的司马遹亲手写下和离书。

  司马遹落魄的跪在几边拿起毛笔,才发现自己的双眼早已被泪水模糊,不能视物。司马遹丢下毛笔,双手颤抖着拿起绢帛,泪水在眼中决堤,顺着脸颊流淌,滴在未干字迹上,晕开一个又一个墨渍。

  将和离书慢慢放在胸口处,司马遹无助的蜷缩在地上,失声痛哭。

  成亲数十载,他却负她良多。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的声声呢喃回荡在空旷的房间里,静默在无边的孤寂里。

  晋贤,但愿来世,你能嫁于良人,千万,千万不要再遇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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