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祸起萧墙内

　　“话已至此，还望郡公能多多考虑，采薇告退。”

　　采薇深深一礼退出了书房，抱起木盆走过长廊。

　　天边满天雪花如絮飘落，屋檐下白袍漫卷过石板，卫玠走出书房负手而立。

　　卫璪随在卫玠身后走出书房，将大氅披在卫玠肩上，“看来你说的不错，这女郎的确聪慧，目光长远，不过更令我惊讶的是她的想法竟与你一般无二。”

　　“我也不曾想到，她竟然会与你说出这样的话。”卫玠轻轻抚平宽袖上的褶皱，仰首望向苍穹。

　　方才采薇来到窗边时，卫玠正好从书架上取来书籍，无意间暼到了窗外的她，就顺势躲在了帷幔的后面，所以他们二人的对话，卫玠都听的很清楚。

　　“或许是我错了，她真的不是清玉。”卫玠摇摇头声音里充满了怀念和惋惜。

　　“这……怎么可能呢？”卫璪难以置信的看向身旁依旧神色平静的卫玠，他曾在第一次见面，就觉得采薇装束很奇怪，所以特地让楚昭去查了她的身世，却是山简小女无疑，怎么会出错。

　　卫玠眺望着远方的梧桐，慢慢转身回了屋，“或许是我的错觉。”

　　卫璪收回视线陪卫玠欣赏着屋外的雪景，慢慢开口，“玠儿以为山氏的话可信吗？”

　　“阿哥心中都已经有了最好的答案，何须问我？”

　　“那好。”卫璪转过身对卫玠微亦作揖说：“那就有劳玠儿替兄长走这一遭了。”

　　卫玠连忙向后退出一小步躲开卫璪，满心疑惑的问道：“为何是我？”

　　卫璪直起身深深看一眼卫玠，转身朝屋内走去，“因为你与乐氏阿悠尚有婚约啊，怎么说乐伯伯也会卖给你人情，总比我着人微言轻的郡公要好啊。”

　　雪染白了青丝，采薇一人独站在雪中，贾南风秽乱宫闱，凶残暴虐，但同时也能够任用人才，比如张华出身庶族仍被提拔主政，裴頠、王戎，亲族贾模都有直言进谏，即便是惠帝不堪，但贾南风也以一个女子身份让晋朝走向了巅峰，让暗潮汹涌的朝堂维持了八年的平静，百姓安居三年，或许以卫璪的才能也可以得以重用。

　　一路走来，采薇看到过去自己的自大与狭隘，以为只要掌握着历史的脉络，就可以任意妄为，反而一次又一次的弄巧成拙，成了笑话。

　　她不能心狠手辣，也不够杀伐决断，更不会攻心算计。

　　虽然拥有着先知的见闻与眼光，却没有先知的头脑与谋略，说到底不过是拿着历史狐假虎威的愚人。

　　今日对卫璪的劝诫，采薇实属存了私心，所谓成王败寇，她深知贾南风的结局，所以不愿让卫璪跟随这样一个人。

　　不知是从何时起，她竟然也从作壁上观的局外人，变成了一个满心牵挂的局内人。

　　起初她想要活下去，好好生活下去，却不想让自己背负无法洗脱的愧疚，不想后半生皆在悔恨中痛苦中度过，所以更不能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卫玠所居的院子与沐清园别无二致，就是空气中多了一股清冽的茶香，采薇寻到一条从外引进来的清澈溪流，故而一直沿着这条溪流向竹林深处走去。

　　四下顾盼之际，采薇却发现在一从翠竹之间，一个幼童蹲在地上，看那样子绝对不像是刚来不久。

　　采薇慢慢走进，才发现那幼童不仅身上穿着白衣，就连头上的帽子也是纯白的，蹲在那里就像是个毛茸茸的小雪球。

　　脚下松软的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即便是采薇在小心前行，亦是被蹲在地上的幼童给发现了。

　　幼童转过脸，在看到采薇时两只水汪汪的眼睛闪着光，突然站起身扑到采薇腿边，将采薇的腿使劲抱住。

　　“漂亮姐姐，丑儿可想你了。”

　　采薇摸了摸丑儿的小脑袋，一脸宠溺的说道：“小郎君不是昨天才见过奴婢吗？”

　　丑儿扬起脸，小脑袋使劲摇了摇，板着脸极为严肃的对采薇讲，“昨日是昨日，今日是今日，玠哥哥说过今日的事就要今日完成它，不能放到明日，那么想漂亮姐姐也是今日的事，所以不能因为昨日想了，今日便不再去想。”

　　这都是什么和什么，明明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啊。

　　采薇蹲下身摸了摸丑儿的小脸说道：“丑儿你玠哥哥话并非是这个意思啊。”

　　“那……是什么意思？”丑儿显然是不能理解，疑惑的望着采薇。

　　“丑儿长大就知道了。”

　　不得不说，小孩子的肌肤就是水嫩，捏起来手感相当不错，这般乖巧的确能让人心生恻隐，难怪这许多古代大户人家都有收集娈童的癖好，这般可爱的娃娃，谁能拒绝？

　　丑儿甜甜笑着，拉起采薇的手走到竹从旁停下，用手指着地上，采薇顺着丑儿手指的地方望去，只见那是周围唯一一处没有积雪的角落，一只全身的纯白的小猫窝在那里，见到有人来它抬起小脑袋喵喵叫了两声，丑儿将它从地上抱起来，小手轻轻摸着那一身纯白的皮毛。

　　“漂亮姐姐，你看这只小猫是不是很漂亮？”

　　采薇点点头，“的确很漂亮，浑身都是白绒绒的。”和卫玠很像。

　　听到采薇的肯定，丑儿小脸上的笑容更加放大数倍，灿烂的仿佛能开出一朵花来，“那漂亮姐姐愿意养它吗？”

　　雪越下越大，街上的商贩纷纷收拾了东西，朝家里奔去，只有朝中官员匆匆换上了朝服，坐着最快的马车朝皇宫驶去，重官聚在太极殿外，三五成群的猜测着，只有王衍一人低着头站在人群外。

　　殿门一开，只见天子着龙袍坐在龙椅上，当今皇后贾南风垂帘坐于旁，虽然说历史上垂帘听政的女性不少，但大多是皇帝年幼，以太后身份干预朝政，像贾南风这般作为皇后，却能够垂帘听政的至今只有她一个人。

　　众大臣行礼后皆垂首立于阶下，听到贾南风不紧不慢的声音，说：“太子身为储君，多年行事荒唐也就罢了，如今又白纸黑字写下蓄意弑君之言，当真令人心痛。”

　　众大臣皆是面面相觑，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只见侍内监将两块白色绢帛交给惠帝，惠帝虽然是个痴人，不能治国，但却也不是看不懂文字，他接过绢帛慢慢展开。

　　贾南风偏过头对惠帝说：“陛下何不大声将信中内容念出，念给朝中诸位大臣听听，他们一直拥戴的太子究竟是个怎么弑父杀君的不孝之人？”

　　惠帝一向敬重贾南风，贾南风让他做什么他便做，如今亦不例外，贾南风让他念他便大声念道：“陛下宜自了，不自了，吾当入了之。中宫又宜速自了，不自了，吾当手了之。”

　　越念惠帝就觉得越不对劲，声音渐渐变得弱不可闻，台下贾后的人皆是垂首偷乐，而以司空张华为首的拥护太子的众臣，皆被惊的说不出话来，他们知道太子平素纨绔不化，但谁曾想竟然说出这等无脑之言，不觉腿脚发软。

　　贾南风今日召来的大多是太子身边的人，张华早已猜出，定是这妇人又抓到了太子的把柄，却不想竟然是这等荒唐事。

　　“陛下怎么不接着念下去了？”

　　惠帝将两张绢帛丢到地上，赌气的朝龙椅上一靠，说道：“不读了。”

　　珠帘后的贾南风冷冷笑着，“既然陛下不想读，那臣妾便代劳给皇帝说说这第二张的内容。”

　　“朕不想听。”

　　惠帝脸色阴沉，眉头更是锁得紧，就算惠帝这般说，贾南风也不见得会听，她就偏头瞪了惠帝一眼，那软弱的惠帝立刻缩着脖子，沉默了下来安静的坐在龙椅上，大气都不敢出。

　　“太子第二张锦帛上清清楚楚写到，并与谢妃共要，克期两发，勿疑犹豫，以致后患。茹毛饮血于三辰之下，皇天许当扫除患害，立道文为王，蒋为内主。愿成，当三牲祠北君，大赦天下。要疏如律令。”　

　　这两段话翻译过来就是：陛下应当自己了断，不自己了断，我就要进宫替您了断。皇后也应该尽快自己了断，如不自己了断，我当亲手来了断，同时与谢妃约定，到时皇宫内外一起举事，请不要迟疑犹豫，以遭致后患。我在日、月、星三辰之下设盟饮血，皇天允许我担当扫除祸患，立道文为王，立蒋氏为王后。愿望实现，我将用猪、牛、羊三牲供奉北君星斗,赦免天下犯人。

　　惠帝痴笨，心中却明了这等家中丑事，说出来就是让天下人耻笑，可没有想到自己的妻子终究昭告了天下。

　　惠帝看着贾南风，讷讷说道：“那个……皇后，会否并非是太子所书？”

　　这言中之意不置可否，贾南风冷笑一声，说道：“陛下，太子可是您的孩子，您因最清楚他平日为人，太子的笔迹您也应该识得，难不成还能有人冤枉了他。”贾南风瞥一眼身旁的侍内监，侍内监立刻会意捡起地上的绢帛，交给贾南风。

　　“还是，陛下以为，是臣妾故意栽赃陷害于太子？”

　　“朕自然不是这个意思。”惠帝急切辩驳道：“皇后这些年为朕的天下日夜操劳，朕都看在眼里，朕又怎会怀疑皇后呢！”

　　台下的大臣皆倒吸一口凉气，他们这个陛下实在是令人难言啊，她贾南风这些年何止是为他的天下日夜操劳，那床帏之事也没少操劳，可怜的陛下还被着妇人蒙在鼓里。

　　荒唐，实在太荒唐。

　　贾南风也不听惠帝怎么说，便直接开口问道：“王尚书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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