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事出反常
那天，卫璪命人备好笔墨纸砚等着采薇，却不想她进门见到他的第一句话便是，“郡公，我想同你谈笔交易。”
“什么交易？”卫璪眼眸半敛语气淡淡问道。
采薇莞尔从容自若柔声道：“郡公，采薇落水后对您说过的话您可还记得？”
卫璪怎会不记得，她的那句“他对地形了如指掌，若非常年待在府上的人，又怎会了解的如此透彻。”她这句话说的不错，能在他的眼皮底下溜走的人，定是府中的人，而且卫玠也曾暗示过，现在兰陵公府的处境。可在卫璪的主观认知里，这都是男子应该考虑的事，她一个普通女子，何苦操心至厮。
“采薇可帮郡公解决眼下的燃眉之急，去心头大患，作为报酬，采薇希望郡公可以在事成后，可许采薇离开兰陵公府。”
卫璪彻底愣住了，在他的认知中，与人谈交易，往往是已自身利益为出发点，而像采薇所说的这场交易对她却是完全无利的。
如今的世道，如采薇这般身份卑微的女子，所求的不过是荣华富贵，一生无忧，可她倒好，一心念着离去，想尽办法也要逃走。既然不愿留在这里，当初又为何非要入府？
这个女子心性难以捉摸，着实是令卫璪迷惑。
卫璪没有直言拒绝，但也没有答应她，而是给自己留下了足够的考虑时间。
采薇知道卫璪的顾虑索性也不逼迫他，除当天以外，卫璪与她都没有再提及这件事。
可卫璪心里清楚的很，他需要做出一个明确的决定。采薇没有再开口询问，这并不代表她不关心，或者早已忘记，相反她记得很清楚，而且她一直在等卫璪给她一个明确答复。
“郡公可是考虑好了？”
“嗯，事成之后，我会放你出府，给你安排一个好去处，可若失败，我也会助你全身而退。”
“那就尽人事，听天命罢。”
雨越下越大，颗颗晶莹从天空坠落。
来自千年后的采薇，有着超前对历史走向的把握，拥有着决定的主动权，可正是这般，才会让她更加忧虑，总是在想眼前她所拥有的一切，或许在明天都会突然失去
她本是一颗乔木，可奈何天意捉弄，她却只能做依附乔木而生的丝萝，虽然这样的生活的确是她如今想要的，可是几年后呢，这颗她依靠的乔木一旦倒下，那么她也会变成秋风中飘零的枯叶。
越思就越俱，采薇发现她一个前世完全不懂考虑未来的人，如今却每日都在不停地算计，算计着为数不多的安稳日子。
这大概是谁也不会想到的结果。
夜晚，一灯如豆，采薇独自坐于床头前，听着屋外雨滴打在窗沿上，发出沥沥声。
灯火柔和了她清雅的面容，采薇放空了一会儿思绪，幽幽叹息着，脑海里浮现那沐雪纯净的身影。
采薇皱眉将杂念摒除，从衣袖里掏出一只扇形银钗细细端详几番，银钗的钗身扁平，钗尾却锐利似剑，极尖锐。
自上次落水后，采薇便特地在袖中藏了一只银钗，无论到哪这只银钗皆不离身，这样便可以随时用以自保。
手腕一动，钗身翻转，在温暖的灯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满意的笑了笑，将银钗放在枕下，一系列动作都结束后，采薇才安心的钻进了被窝，安心睡去。
就在半梦半醒之际，采薇好像置身于云雾之中，隐约间她似乎看到了她的家人，父亲搂着掩面痛哭的母亲，默默擦着眼角的泪水。
采薇捂着嘴巴哽咽着，却是发不出半分声响，眼泪一滴滴的滑落脸颊，剩下的只有绝望。
就在伤心之际，采薇隐约感觉到有一只温暖的手在替她擦拭眼角的眼泪，那轻柔又温暖的感觉，竟是那般清晰，那般温暖，那般真实，那般叫人留恋。
采薇半睁开朦胧的睡眼，方才好不容易得来的舒适放松，瞬间不翼而飞。
心神一禀，撑起身子，采薇手快速摸向枕下握上银钗，警惕的盯着眼前年轻的背影，男子全身都被黑色的披风包裹的严严实实，身形虽然单薄，但却透着一种优美的强劲。
男子慢慢转过身，他脸上戴着一张青铜面具，只露出白净柔美的下颌，和一双如古井般幽深的眼。
这人潜入沐清园，采薇不曾听到任何打斗过的声音，也就是说连楚昭也没能察觉他的行踪。
男子古井水一般深邃沉寂的双眸死死盯着采薇地脸，就在她开口询问时，男子薄唇不由抿成了一条线，嘴角一扬开口道：“好久不见？你到底想在这里待多久？”
男子口吻听起来仿佛是在控诉，颇有不满之意。
采薇看了他一会儿，心里虽然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可她还是学着卫玠优雅从容的样子淡淡笑着，优雅的站起身，倒真有一种世家子弟独有的雍容华贵。
可她却没有回答男子的问话，男子审视着采薇，幽深的眸子有些不耐，采薇敏锐的觉察出不对，手中银钗滑出，就在男子错步上前时，她快速举起手，锐利的钗尾准确抵在男子白皙修长的颈项间。
采薇的动作大出男子所料，可他只是轻慢的瞥一眼抵在咽喉上的银钗，嘴唇一张一合说道：“没想到才几日不见，小妹倒是学聪明了不少，还知道防身。”
男子语气平淡的就好5像是在陈述一件最普通的事情，可无意间流露出的关心，却是无法忽视的。
采薇眸子转了转，慢慢收回手，她很想告诉男子，他认错了人，可是有时候说的越多越容易出错，所以她选择了沉默，手指一动，将银钗默默收回，“哥哥？”
男子看了看窗外的天色，不太甘心的抿紧薄唇，丢下句，“过几日我来接你。”便转身闪出了屋。
采薇呆楞在原地，半晌她才反应过来，张了张嘴，想要出口留住他好生质问，可是当她追出房间时，院里依旧寂静，男子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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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嘴咬着毛笔，采薇眼神空洞无神，昨夜神秘的黑衣男子，说自己是他的小妹……
卫玠抬起头，看到出神已久的采薇，伸手挑了一只青瓷梅茶碗，将煮好的茶倒进茶碗。他走到采薇对面，将茶碗推到采薇面前，白皙的手指轻轻扣了扣檀木的案面。
采薇心神一惊，手中的毛笔掉在纯白的纸上，留下一摊墨渍。卫玠的目光飞快扫过纸上的墨渍，停留在采薇脸上。
“练了这么久的字，想必也累了，不如歇歇，尝尝，我煮的茶，味道如何？”
他温柔的声音里含着期待，采薇看着茶碗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拿起茶碗。小小品了口茶水，眉头皱了又皱。
在这时煮茶和煮粥差不多，人们将采摘下来的野生茶叶煮食，连汤带茶一起食用，有时还加入盐、姜、葱、枣、橘皮、茱萸、薄荷等辅料一同来煮，吃茶犹如喝粥。
这种做法虽然保留了最初茶的药用价值的遗用，可对茶叶原本的营养和清香的气味，都是极大损坏，她真的不能接受这种煮茶方式，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还记得她第一次品尝这古代的茶水时，还是满心期待的，可是茶水刚一入口，她差些当场全数喷了出来，此后采薇就再也没碰过茶。
当采薇放下碗时，脸色已有些发白，她抬眼看着对面的卫玠，不知何时他又为自己斟了一杯，卫玠喝茶的动作舒缓优雅，美得像一副画卷，只静静看着就足够赏心悦目。
“公子为何一定要我临摹您的笔迹呢？”
卫玠品茶的动作依旧从容，并没有急着回答采薇的疑问，而是待碗中茶水饮毕，他才慢慢将茶碗放于几上，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难道，不好吗？”
“自然不是。”卫氏可谓是书法世家，从卫玠的祖父卫瓘到他的父亲卫桓都是有名的书法大家，卫玠的姑母卫铄更是王羲之的书法老师。
而卫玠兄弟俩从小便耳读目染，个个写的都是一手好字，采薇怎敢说不好，只是她真心觉得，卫玠不会无缘无故的对教自己习字如此上心，还强行要求采薇必须学习他的笔迹。
事出反常，必有妖。
卫玠笑了笑，“既然知道我是有意为之，采薇又何需再问呢？照着我说的去做不就好了吗？”她只需要听他的话就行了。
采薇看着眼前神情淡漠的卫玠，发现自己眼前的这个温润少年，开始变得陌生起来，只希望一切都是她的错觉。
采薇问完，卫玠翩然起身，将茶碗放了回去，“采薇，我的身体你应清楚，很多时候，就连执笔都会消耗气力，我虽不喜朝堂，可出仕在所难免，届时会是怎样的一种情形，你我都难以预想，所以，找一个能为自己代笔的人，是必须，若两人的笔迹相差太远，只怕会留下破绽。”
可为什么是她？
卫玠转身看向采薇，此时他面容淡淡，没有了以往的温柔浅笑，看不出喜怒，“因为，我信你。”他的声音平静如止水，没有丝毫波澜起伏，“采薇，你可莫要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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