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恍若白驹过隙
采薇很想听楚昭继续说下去，可是楚昭却偏偏不再继续。
楚昭并不打算将她身份可疑的事情告诉卫玠，这说明了什么，楚昭会不会是受他人之命。
有些失望，又有些不安。
深深看一眼楚昭，采薇很没诚意的冲他微笑道：“那我还真该谢谢你，不过……”她稍稍偏头，目光略过地面，“我不需要了。”
采薇说的坚定决绝，之后的动作更是让一向沉稳的楚昭乱了阵脚。
只见转身间，她整个人已经纵身跃出，直直向下坠去，这主屋距离地面虽然算不上太高，跳下去绝不致死，但也能摔个半残。
耳边风声呼啸，一只手揽上了自己的腰，整个人被轻轻一带，好似腾云驾雾，楚昭和采薇就这样飘落地面。
在脚碰触地面时，他们并肩而立，楚昭立刻松了手，向后退几步，有些不太自在的怒目采薇道：“你就那么想寻死吗？”
采薇依旧镇定自若，好像方才她根本没有从楼上坠落，她想寻死，才不会，重活一次采薇比谁都更加惜命，又怎么可能轻易寻死。
“因为我知道，楚昭不会坐视不理，对吧。”
方才冲动跳楼，不过是为了验证心中所惑罢了。
她知道自己绝对不会对她的死，冷眼旁观。
楚昭在不经意间，扬起下巴薄唇紧抿，眼前这个女郎，心思缜密机敏，能在只言片语中，做出最大胆，也最准确的判断，甚是难得，看来他要重新对她进行审视一番。
但楚昭并不认为，拿性命试探别人是明智之举。
“既然你已经发现我有问题，为何还能允许我留在公子身边？”他竟然隐瞒的卫玠，“你就不怕我对公子有所企图？”
楚昭虽然听命与卫玠，但要效忠的人却并非卫玠。
“你做不到的。”楚昭冷冷抛下一句话，便转身消失在采薇眼前，就连半点废话都懒得对采薇说。
伤卫玠，采薇的确办不到，若动了卫玠，就算他身边没有像楚昭这样的高手在，只怕走出沐清园，这兰陵郡公府的侍卫就会用箭把她扎成刺猬。
楚昭啊楚昭，你究竟再为谁卖命。
采薇螓首，眼眸微微眯起，屋顶上已经寻不到楚昭的身影，采薇冷冷笑着，转身朝那笛声所在的地方行去。
卫玠一人独立林间，墨发披散，一身胜雪白衣，不染纤尘，手持玉笛，风扬起他的墨发与衣衫，就好似仙人欲乘风而归，只是眉眼间，清浅的忧伤却始终不曾消散。
悠长的笛声渐渐变得断断续续，直至后来刹那消失。
采薇脚下踩着柔软的泥土，看着远处纯白的背影越来越近，风姿绰约，独立在青翠的竹林之中，遗世独立，好似世间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卫玠慢慢转身，冲采薇笑了一下，那笑容是姣白花瓣纷飞，漂浮在纯净的碎雪上，空灵宁静的美。
“公子的郁结是否解了呢？”采薇看着天边逐渐破晓的朝阳，笑容清雅舒丽。
“天地悠悠，恍若白驹过隙，这世间众生，悲欢离合，皆不过是浮云一梦。”
温柔的声音，轻轻喟叹，行于亘古洪荒，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苍茫，周围很静，静的只剩下风吹竹叶沙沙和卫玠温柔的声音。
自从阿容离开后，公子再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每日除了看书抚琴，做的最多的就是躺在床榻上小憩，已经过去整整五日了。
没人知道卫玠在想什么，也没人能猜测他的心思，沐清园上下唯有小心行事。
荇嘉端着漆盘退出主屋，恰巧碰到从外面回来的采薇。
采薇瞥见托盘里盛满药汁的瓷碗，又看看那写满委屈的小脸，心中了然。
“公子还是不肯喝药？”
荇嘉抿唇点点头，有些愧疚，“采薇姑姑对不起，荇嘉没能劝动公子用药，辜负了姑姑对我的信任。”
采薇伸手将托盘从荇嘉手中接过来，“公子从小便不爱吃药，不愿意也是正常的，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不必放在心上。”
荇嘉知道采薇是好意安慰她，虽然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但也勉强冲采薇笑了笑说道：“采薇姑姑，这几日公子心情郁郁，我们都非常担心，若是公子出了什么事，那我们……”
荇嘉没有说下去，采薇却明白她的意思，卫玠体质特殊，累了会病，忧思会病，就连迎了风也会病，若非如此，在他儿时，卫玠父母也不会将他藏于深院，不许闲人探视。
对于这样一位弱美人，的确值得让她们担心，卫夫人将卫玠放在心尖上疼，大家也都是有目共睹的。
若是她们伺候不好，而卧床不起，又或者一命呜呼，想来这沐清园中人的性命也就不保了。
在给荇嘉下了定心丹后，采薇才走进了主屋，绕过屏风，不出所料的寻到了卫玠单薄的身影。
卫玠静静坐在角落，一个人低着头，摆弄着面前的棋盘。
除了看书吹笛弄琴，卫玠最大的爱好就是品茶下棋，平日闲来无事，他总喜欢去找别人对弈，这一点大家都很清楚。
墨发如绸缎一直延伸到腰间，少许仅用一根白色丝带松松垮垮束在脑后，使长发披散在身后，纯白广袖如流水垂在光洁的地面上。
这都是采薇的杰作。
采薇如今最多也只能给自己绾个简单的髻，美不美暂且不说，但基本可以保证自己看上去不会像个疯子，至于男子绾发，采薇并不认为她会做的很出色。
若是在平日，给卫玠绾发更衣的工作，采薇多是交给荇嘉她们去做，自己只负责在一旁站着，算是偷懒，可采薇却偷的理直气壮。
偏偏这几日，正赶上卫玠情绪低落，他性子向来清冷，看不出喜怒，下边人都老实本分了许多，哪里敢有半点逾越。
采薇并不是什么心思细腻之人，尤其是在照顾人这一方面，但就是这样，这些天以来，采薇也能发现卫玠身体越发消瘦，她也清楚再这样继续下去，他的身体定会吃不消。
棋盘上黑白棋子纵横交错的排布，卫玠看着眼前这残局入的极深，凝视棋路认真思索，盘算着后面的棋路，面色都已经有些苍白，他如玉的手指在棋篓中来回拨弄，使得棋子碰撞发出清脆响声。
他修长如玉的手指，拈起光滑的黑子，按在棋位关键的一点上，转瞬杀伐，定黑白乾坤。
卫玠随手将棋盘拨乱，站起身，脚步一错，这才注意到端着托盘的采薇，神情有些疑惑。
她何时进来的？
采薇冲卫玠笑了笑，走到棋盘边，将棋盘上的黑白子顺手推开，把托盘放在上边，“我已经站了许久，只是公子一心都在思索棋局，没有注意到我罢了，”支起身体，采薇转过身用一种钦佩的目光看着卫玠。
她学着那些名人雅士，深深一揖，笑吟吟的恭维道：“公子棋艺真是精湛，什么叫覆手云雨，采薇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心里苦笑，什么棋艺精湛，她根本不懂围棋，如何能看出棋局的高深与精妙。
从前采薇唯一接触过的便是象棋，因为家里爷爷很喜欢下象棋。尤其是与采薇的哥哥在一起，所以每逢过年，老头子总是要与采薇哥哥杀上几局，每每这个时候，采薇总会安静的坐在一旁观战，虽然看不懂，但与家人在一起的时光，总是最值得珍惜的。
虽然一切都已成为了过去，再也回不去，但采薇依旧不曾忘记，爷爷总说如果哥哥可以赢给他，他便给我们一人买一串糖葫芦作为奖励，因而哥哥也会非常努力想方设法的赢过爷爷。
采薇从来都知道，自己的哥哥并不喜欢糖葫芦，之所以努力，不过是因为她喜欢。爷爷每每都会输给哥哥，然后开怀笑着夸奖自己的孙子就是聪明，不过是因为他故意让着哥哥而已。
卫玠瞥一眼还在冒着热气的药汁，转身就要走，却是被采薇以老鹰捉小鸡的姿势，死死阻了去路。
采薇一脸正义凛然的倔强模样，挡在卫玠身前，卫玠瞪着采薇神色漠然，低头错开步子向左迈一步，采薇便向右一步，卫玠轻叹，无奈的摇摇头，向右走，采薇这次干脆出手死死拽住卫玠的衣袖，一副不论你说什么，我今天都不会放手的样子。
饶是卫玠修养再好，也不由颦眉，一个侍女竟然敢抓着他的衣袖不放，实在太放肆。
采薇扬着脸，清明的眸子将卫玠的不悦全部看在眼里，说道：“我知道公子现在很生气，因为我放肆，可是就算公子今日要治我的罪，我也要公子把药吃了再说。”
卫玠觉得有趣，低低一笑，眼中闪过一抹玩味，似笑非笑的看着采薇，秀眉微挑。
他要是不吃呢？
采薇抿着唇，许久的思量后，对卫玠说：“公子若是不吃，我就陪公子在这里站着，站到公子吃好了。”
卫玠神情复杂的看着采薇，移开视线偏过脸，卫玠真不明白，究竟是什么竟然能让她如此执着，宁可冒着会被他责罚的风险，也要强迫让他服药。
卫玠转身抽出衣袖拍了拍，冷漠的说：“你要想站便站着好了。”
这卫玠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啊，到底懂不懂怜香惜玉怎么写的。
采薇连忙追上卫玠道：“公子的身子不好，病了却不愿及时服药，讳疾忌医，公子我们都很担心你。”
沐清园的每个人，从入园的当天起，就注定要与卫玠捆绑在一起，也注定不能分开，所以他们会为卫玠担忧是应该的。
采薇自然能看出卫玠的不同，但她一向心性沉稳，在没有十足十把握之前，她自然不会轻举妄动，虽然卫玠待她不错，但她也不会忘记自己的身份。
可采薇忘记了一个关键，就是如果她都不愿站出来，那么沐清园中也就没有人敢站出来。
卫玠错愕的低下头，清澈迎向清明，他清楚的看到她的眼睛是那样明亮，带着他从未见过的勇敢与坚定。
这究竟是一位怎样的女郎，竟然让他完全看不透。
她明明可以和所有的下人一样，装作什么都看不到，只要乖乖听话便好。
也许是一直以来被母亲禁言，卫玠向来心静如止，拥有着完全独立的灵魂，孤傲的把喜怒深藏于心底的一隅，清醒的看着世间百态，炎凉沧桑，清晰的将每一个人都看的透彻。
他清楚的了解，掌握着每一个人的人心，却从未想过有任何人能够了解他，可是眼前这个女郎，她好像能读懂他的意思，那是不是就说明她真的能够懂他。
卫玠还是不太敢相信，因为从前也曾有一个如她一般的女子，可是后来消失了。
心中生出极小的波动，但也只是极小的，就连卫玠自己都不曾发现，此刻正有一寸柔软，好似涟漪在他的眼底缓缓荡开，一圈圈温软，融化了眉眼的冰雪。
“如果我吃了药，你是不是就留下，不再离开？”
采薇一喜，卫玠终于肯开口说话了，但是喜悦过后，卫玠那句话着实让采薇摸不着头脑，他吃药和她离开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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