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以前的你早就死了
娘没有直接带我回家，而是去学校给我办了退学手续，到家之后差不多已经中午了。
奶奶的尸体已经被村长安排了时间下葬，村民们一夜之间似乎都变了，都变得沉默寡言，就算路上遇到也不再互相打招呼，这样的村民，简直比死村还要难受。
娘没多说什么，给我们准备了饭菜，明明很好吃的饭菜，我感觉有些难以下咽，可是娘却一直往我碗里塞菜。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觉得娘眼睛里一直噙着泪，要落不落，我往肚子里塞了几口之后便塞不下去了，忍不住放下筷子，问娘：“娘，你咋了？为啥要给我办退学手续？我以后不上学了吗？”
娘的胸膛起伏了几下，有些苍白的脸上勉强露出一抹笑意：“没事，快吃吧，这都是娘精心准备的饭菜，凉了就不好吃了，一会儿吃饱了，娘就告诉你一些事，不吃可不会告诉你呐。”
听娘这么说，我便重新拿起了筷子，就算吃的想吐，我也拼命地往肚子里塞，很快一碗饭便下了肚子。
吃过饭之后，爹也没说什么，披上了衣服出了家门，娘将桌子收拾好之后，将我带到了屋子里在床边坐下，这时候我才看到屋子里那个洞已经被堵上了。
娘望着地面怔了一会儿，才说：“暖暖，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一些事儿吗？你想知道什么就问吧，娘今天就全部告诉你。”
看着娘这样子，我莫名感觉有些不对劲，跟以前的感觉很不一样，不过想想这些天一直不对劲，我便将这个念头抛到了一边。
我想了想，便问了一个我最想知道的问题：“娘，周生说我不是你们的女儿，这是真的吗？”
娘微怔了一下，挤出一个苍白的笑意：“怎么会？你一直是娘的女儿，难道你不想认我这个娘了吗？”
我急忙摇头：“不是，周生说我不是以前的莫暖暖了，可是我不懂他的意思，就想着问问，我怕他又有什么诡计。”
娘脸上的笑意逐渐变淡，最后消失不见，看着娘这样，我心里越来越沉，娘果然一直都知道这件事。
“要说不一样，也只有手上那条红线了，你手上的那条红线以前没有过，十二年前，高人来到我们村子，你奶奶趁我不注意，将你送给了高人，回来之后……就多了红线，说到底，你这红线跟那高人有关，有人说，这条红线晦气，是鬼上身的征兆，但也有人说这红线是祥瑞，可以保你平安，具体是什么，你怕是要问周生或者那高人了。”娘说。
我皱了皱眉头，娘说的这些话，也只不过是在说红线，根本没有将这红线是啥说出来，不过娘这么说，估计也不知道红线是怎么来的，看来有时间还得去问问殷若枫。
“那娘你说的以魂养身又是啥意思？你们为啥要去山庙？我看到你跟爹还有那些村民梦游似的去了山庙，我又没办法叫醒你们，那个时候我真的怕得厉害，大家到底咋了？”
“以魂养身……”娘喃喃地说了这几个字，随后苦笑了一声，说：“你奶奶将高人的身子烧了，高人的肉体受到了严重的破坏，需要用很多人的精气来孕养，就跟咱们病了需要吃药一样的道理。”
我听后愣了愣，用很多人的精气来孕养，这怎么听起来那么玄乎？被烧了的身子还能再孕养回来么？
不过想想之前我曾经碰到过殷若枫，难不成还真的已经孕养回来了？我忽然就想到了之前村子里柱子跟晓丽死而复生的事，难道殷若枫也跟他们一样？
就在这个时候，我忽然觉得脑袋有些晕乎乎的，我抬头看了看娘，只见娘正注视着我。
娘伸手捧了我的脸颊，眸底带了一丝晶莹，娘说：“暖暖，娘真的舍不得你。”
说着，便将我抱在怀里，声音都带了一丝哽咽，在娘的怀里，我只觉得眼皮子越来越重，困意也越来越大，逐渐支撑不住了。
我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努力让自己睁大了眼睛：“娘，我有点困。”
“困就睡一觉吧，现在家里只有娘，你什么也不用担心。”娘拍了拍我的背说道。
我本来还有很多问题要问娘，可是听娘这么问，顿时就放松了下来，闭上了眼睛，沉沉地睡了过去。
我有些睡不安稳，好几次都感觉自己身子有些晃动，想要睁开眼睛看看，可是却困得一点也不想动。
本以为持续不了多久，可是这晃动越来越厉害，我实在是忍无可忍了，睁开了沉得要命的眼皮子，没想到入目的是一片黑暗。
我能感觉到现在我整个人躺在一块很硬的木板上面，身下的木板还一晃一晃，但是周围黑的厉害，我一点也看不到其他的东西。
我有些怕，想要坐起身子，可是刚一抬头，我就感觉额头碰到了一块硬邦邦的东西，又将我弹了回来。
我摸了摸碰的有些痛的额头，伸手朝上面摸了摸，竟然也摸到了一块硬邦邦的木板！
我摸了摸四周，感觉自己好像被困在一个四四方方的东西里面，这个东西我感觉有些熟悉，就好像……棺材一样！
我不是在家睡着的吗？怎么会跑到棺材里？
这时候，外面传来一阵碰撞的声音，我整个人也剧烈地晃了几下，我有些怕了，忍不住拍了拍头顶的木板，大声喊了声娘。
可是没有得到任何回答，棺材还是一摇一晃，就像是有人抬棺材似的。
这难道是在做梦？
我掐了掐自己的胳膊，可是疼得厉害，这不是梦！
他们要把我带到哪儿？为啥又要把我装到棺材里？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就觉得心里毛的厉害，忍不住拼命拍起了棺材板。
可是我的手都拍麻了，都没人理我，棺材里开始变得有些憋闷，我有些喘不上来气，棺材摇摇晃晃走了很久，忽然传来一声‘砰’的声音，这才停止了摇晃，应该是落地了。
这个时候，我才听到外面传来一阵细微的说话声，隔着棺材，那声音有些沉闷，我一个字也听不清。
过了一会儿，头顶一亮，棺材盖被掀开了，清冷的空气顿时就灌进了棺材里面，我有些贪婪地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猛地就从棺材里坐起了身子。
外面黑乎乎的，天黑了，我只能看到周围围着一群黑乎乎的人影，这时候，一个人走到了棺材前面，就算天黑看不清，但我却一眼就认出来这就是娘。
见到娘，我有些惶恐，忍不住问娘：“娘，这是咋了？为啥我在棺材里？我不是在家睡觉吗？”
我看了看四周，景象有些熟悉，旁边还有一艘船，我眯了眯眼睛，这才发现，这里竟然是亡魂河。
我双手扒住了棺材边缘，打算从棺材里出来，这棺材这么晦气，又是在亡魂河边，我又不是死人，在这棺材里待着到底算什么？
可是娘却按住了我的肩膀，将我重新按到了棺材里，说：“暖暖，你先别出来。”
我愣了愣，有些惊愕地看着娘：“为啥？”
娘有些痛苦地摇了摇头，随后往我手里塞了一个厚厚的纸包，压低了声音说：“这张纸上有娘要跟你说的话，你等到你周围没人的时候再看，不要让别人看到。”
听娘这么说，我便将那个纸包给塞到了口袋里，娘顿了顿，接着说：“暖暖，娘对不起你，十二年前没有保护好你，十二年后却依旧保护不了你了……不过，你身边会有人保护你的，离开了爹娘，你一定要好好生活下去，一日三餐记得吃，不要跟自己身子过不去，爹娘以后不能陪在你身边了，你一定要好好的……”
我有些慌乱，只觉得心口有个位置有些空落落的，那种感觉，就跟在山庙的时候得知爹娘要死了的时候一样。
“娘，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们到底要干啥？”
还没等娘回答，一道中气十足却有些苍老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行了，别耽误时间了。”
娘忽然就捂住了自己的嘴，低低地哭了起来。
我能听出来这是村长的声音，我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就有几个人走过来，毫不客气地把推倒在棺材里，不由分说直接将棺材板盖上。
“娘，你们干啥？你们为什么要把我装在棺材里？”我也顾不得还在疼的双手，拼了命地拍打着棺材板。
“娘！你快让他们放我出来啊！我不想在棺材里待着！”
可是这次，无论我怎么喊，娘也没有再说话，棺材板直接隔离了我跟娘。
这时候棺材又被抬了起来，摇摇晃晃之中，我听到一声沉闷的落水声，棺材顿时慌得更厉害了，我立刻反应过来，八成他们是把装着我的棺材给扔到了亡魂河里！
他们为啥要这么做？
我又惊又怕，上次在亡魂河里的经历还历历在目，这么一落水，那可怕的一夜瞬间又回到了我的脑子里。
我在棺材里拼命地喊着娘，希望娘来救我，可是直到我嗓子都喊哑了，手也拍的麻木到没了知觉，他们都没有回复我一句话。
棺材里黑漆漆的，我看不到任何东西，浮浮沉沉的，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沉到水底。我尽量将自己蜷缩起来，紧紧的抱住了自己，可就算这样，我还是因为害怕不住地颤抖着。
现在的我只会不停地流泪，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感觉我就要被闷死在棺材里的时候，棺材忽然就停止了飘动。
不一会儿，棺材盖就被打开，新鲜空气灌进来的那一瞬间，我有些发愣，直到我头顶出现周生那张脸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棺材已经靠岸了。
我顿时就激动地从棺材里爬了出来，伸手抹了把自己脸上的眼泪，狠狠地盯着他。
“这是不是又是你搞的鬼！”
现在我的嗓子哑的有些说不出来话，可是我还是大声嘶吼着。
爹娘变成那样，我其实早就该想到是周生搞的鬼，可是到现在我才明白过来。
周生面无表情，那张脸在漆黑的夜幕下显得格外阴森，一双阴沉的眼睛居高临下地盯着我，没有说任何话，也没任何动作。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我又吼道。
周生依旧没说话，这时候，我忽然闻到了一股子异香，这是……殷若枫！
顺着异香看过去，我果然看到了殷若枫，那身鲜红色的长袍在黑夜里格外妖异，就像是之前秀梅姨身上穿的那件红色嫁衣一样，但给我的却是两种感觉。
见到殷若枫，我便没那么害怕了，刚想问他怎么回事的时候，周生便从棺材旁边走开了，看到殷若枫之后，脸上带了一抹敬畏的神色，随后便走到了一旁的轿车里。
看到那轿车，我又看了看殷若枫，忽然就明白过来，这件事殷若枫估计殷若枫也知道，周生脸上露出的那抹敬畏的神色，很明显跟殷若枫熟的不能再熟。
我紧紧咬住了唇，现在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看着殷若枫的身影，心里复杂得要命，也怕的要命。
我怕殷若枫跟周生一样会害我。
殷若枫就站在亡魂河边，负手而立，高大颀长的身影在黑夜里极具压迫力，浑身散发出来的冰冷气息令人不敢靠近，可是他身上却有一种强大的吸引力，就算怕得厉害却又想要靠近他。
片刻之后，殷若枫动了，缓缓朝着棺材走过来，很快就走到了棺材边，狭长的黑眸垂了垂，看着我，薄唇微启：“走吧。”
我没说话，咬了咬了，盯着他一动不动。
殷若枫见我这样，便伸手准备拉我出来，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我的胳膊的时候，我往后扯了扯身子，躲开了他的手，警惕地望着他：“你要带我去哪儿？”
“那个村子你不适合待，我带你去一个没有任何危险的地方。”
殷若枫的声音低沉沉的，带着特有的金属质感，听起来好听的要命，可是现在对我来说就像是魔咒一样。
“我娘把我送到这里，是你跟周生干的？”我问。
他是十二年前的高人，而周生是设计了整个村子的人，现在他们两个都出现在这里，八成是又再搞什么鬼，我万万没想到，殷若枫也跟周生是一伙的。
之前在山庙，殷若枫露出那副神情，我还以为他跟周生有仇，可是现在看看，是我想的太简单了。
殷若枫眉梢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有些不悦，他也没再次拉我，直接弯了腰，一把将我从棺材里抱了出来。
冰冷的异香顿时就溢满了鼻腔，我顿时就挣扎起来，可是他的力气大得要命，不管我怎么挣扎都脱离不了他的胳膊，反倒把我累的够呛。
“你再动，就别想再救你爹娘了。”殷若枫看着我，出其不意地来了这么一句话，我顿时就不动了。
“你把我爹娘咋了？”我问。
但殷若枫没说话，就这么抱着我，一步步将我抱到了那辆轿车里面。
在村里活了这么久，我从来没出过远门，也没坐过轿车，也只在课本上和电视上见过，这座位软软的，比棺材板要好的不少，可是我却觉得要比棺材板还要可怕。
将我抱到后座之后，殷若枫也坐了进来，关上了车门之后，周生缓缓启动了轿车。
看着亡魂河离我越来越远，我心底越来越紧张，忍不住又问：“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殷若枫眸底神色微怔，随后看向我，低声问道：“跟我在一起不好么？”
“不好！”我直接摇头：“我要跟我爹娘在一起，你快放我下去！”
殷若枫看着我，眸子里神色有些复杂，我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顿时就没了声，他看着我，忽然冷笑了一声：“你现在回去，你爹娘也不会要你了，你是被你村子里的人给扔了，一件扔掉的东西，他们怎么可能收回去？”
“你什么意思？”
“十二年前，他们将你献给我用来挽救他们的命，十二年后，他们还想活下去，只能把你给我，你不过是一件用来换他们的命的工具，这样，你还会回去么？”
我听得浑身发冷，怔怔地看着他。
殷若枫也没再说话，唇角带了一丝冷意，似乎在嘲笑我，又像是在自嘲。很快便闭了眼睛，靠在了椅背上。
我是一件用来换他们命的工具？想着之前村里遭遇的一切，难道娘也把我当成了工具？我只觉得脑子嗡嗡直响，整个人顿时就安静了下来。
安静下来之后，我才感觉到我的手火辣辣的疼，我忍不住缩了缩，这一缩，便碰到了兜里那个厚厚的纸包。
对了，娘说这里面有她要跟我说的话，娘说要等到没人的时候再看，可是现在这样，又加上殷若枫说的话，我实在是等不及了。
我顾不得疼痛的手掌，将那厚厚的纸包拿了出来，那是一个信封，我把信封撕开之后，发现里面竟然是一叠厚厚的钞票还有一个存折。
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多钱，我记得我家一年也赚不了那叠钱的十分之一。
我愣了愣，娘给我这些钱干什么？这给我的感觉就像是在给我遗产……
一个念头在我心底缓缓冒出来，但我不敢细想，又在那些钞票中间翻了翻，很快就翻到了一张折叠好的纸。
将那张纸掏出来，我就迫不及待地展开了。
我本以为上面会写了很多字，可是展开之后我才发现，这只不过是一张白纸，一个字都没有。
这又是什么意思？娘不是说里面有要跟我说的话么？我把钱跟存折都拿了出来，一张张翻着，可是却再也没翻到任何纸张。
我默默地将钱又放回了信封里面，看着前面的路，如果没记错的话，现在应该已经出了村子。
想着之前殷若枫跟我说过如果想要知道什么，出村子的时候会跟我说，我沉默了一会儿，才抬头问：“殷若枫，在山庙前面你说过我想知道什么，你就会告诉我，这句话你还算数吗？”
“嗯。”殷若枫没睁开眼睛，却也应了一声。
听他这么说，我便仔细想了想，问道：“那些村民们为什么要把我送给你？把我送给了你，他们真的就会得救吗？十二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时候我才三岁，你要我干什么？”
殷若枫听我这么问，睫毛颤了颤，淡淡的阴影打在眼睑下方。
他忽然睁开了眸子，狭长的眸子漆黑一片，他转头望向我，目光在我的脸上停留了很久：“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么？”
“如果我要记得什么，我就不会问你了。”我说。
“你，本来就是我的人，本来十二年前我就应该把你接走，不过那个时候你娘把你抱走了，我找不到你，只能等到现在，你不记得就算了，以后还有很多时间。”
听殷若枫这么说，我有些惊讶，什么叫我本来就是他的人？难不成我不是我爹娘的？我只觉得我越来越糊涂了，他们说的话我一点都想不明白。
似乎所有人都知道些什么，只有我自己蒙在鼓里。
“那我是我爹娘的亲生女儿么？”我又问。
听闻，殷若枫唇畔微微勾起了一抹弧度，带着些凉薄，良久才缓缓吐出一个字：“是。”
我刚想松一口气，但紧接着他又说：“不过这是在你三岁以前，以前的你早就死了，现在的你不过是有着莫暖暖身体的鬼魂。”
我听得有些心惊肉跳，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他，我张了张嘴：“你是说我是鬼？”
殷若枫没说话，接下来不管我再怎么问，他都不再理会我。
眼看着周生的车速越来越快，离村子也越来越远，我又闷得慌，手里拿了这么多钱，我总放心不下，娘最后跟我说的话一直在我脑海里盘旋着。
轿车里静悄悄的，看着周生，我忽然就说道：“停车！”
但周生没动作，依旧在开着车，我咬了咬牙：“停车！我要上厕所！”
“停车。”这时候，殷若枫淡淡地开口，周生这才把轿车停了下来。
我将那厚厚的信封塞到了口袋里之后，一把就推开了车门。
脚一落地，我便飞快地朝着村子里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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