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舐犊之情
尽管驷彰在和其余卿大夫的舌战之中孤立无援，可是有了太庙中的前车之鉴，罕欣这一次可没敢忽视驷彰孤独的反对。在试探地发问被驷彰堵回来之后，罕欣就开始沉默着观察起驷彰和诸卿大夫的这一场舌战。听了一会儿，罕欣也觉得驷彰多少在某些方面确实说服了他。
罕欣也能感觉得到，这一次晋人确实筹划周密，恐怕所谋者大。他们的胃口到底有多大，确实难以估计。郑国虽然小，可是既是天子近亲，爵位也不算低。夹在晋楚两国之间，郑国有着三百多年的生存经验，在两强之间来回摇摆，却从来没有人认真思考过亡国的可能。
可是这一次，晋人恐怕来者不善，要郑国废君灭国也并非不可能。罕欣即使依然觉得意外，现在也不得不开始相信了。公子萏的伯爵之女的身份固然对晋卿提升自己的地位有些诱惑力。不过这比起经济富庶，民户殷实的郑国土地，恐怕也只能说是不值一提了。
----------
驷彰说了那么多，让罕欣最犯难的，主要还是新郑的城防问题。驷彰所言不错，新郑如果不能给晋人带来麻烦，郑国就没有和晋人讨价还价的余地。可是眼下新郑城里要人没人，要粮没粮，而且罕欣心里清楚，这还不是新郑守备空虚的全貌。马师罕鹏就是罕氏自家子弟，一向纨绔浮浪惯了，襄库中的正事却不见得怎么上心。从这一点上来说，还不如公子骀这个常常遭到嘲笑的痴人。以罕鹏这种性格，恐怕现在新郑的武器兵甲也难说齐全。
更糟糕的是，城里的这种虚弱情况，说不定还完全暴露在许琢或者其他什么早已在潜入城中的奸细眼里，现在就算想要虚张声势恐怕都做不到。而郑国这边，此时才刚刚弄明白对手是谁。而晋人究竟来了多少人？阳城邑是怎么丢的？颖水河谷中还有没有郑军？陆浑戎究竟是为什么转换了立场？这些重要的消息，郑国却还都一无所知。
想到这诸般困难，罕欣不免又踌躇了起来。新郑城里这样的现状，让罕欣很难在晋人面前直得起腰来。
他眯着眼睛，细细打量着不屈不挠的驷彰。不管多困难的情况，这个人似乎总不会缺乏挑战的勇气，和自己是截然不同的性格。究竟是这个人孟浪莽撞，还是自己太过小心谨慎？
----------
和煦的月光之下，河谷两端的晋军已经在阳城之外会师了。
由于这场大胜让郑军完全崩溃，建制无存。在威胁完全解除的状况之下，阳城外临时搭建的晋军军营，远不如负黍城外的壁垒森森。严格的军令也在今天被暂时解除，大获全胜之后的晋军和陆浑士兵得到了晋卿韩启章和戎子尚朱的丰厚赏赐，无不围在篝火边纵情欢歌，借着酒肉，一抒连日以来的积郁。
这些赏赐和酒肉，可以说是用他们用生命淬炼出来的精华。在踏入战场的时分，这些普通士兵没有人能拿得准，自己能不能活着从刀光剑影之中走出来。
----------
只有一堵城墙之隔，此时阳城的府邸之中，却是一番全然不同的气象。在堂后室中的正坐的韩启章，此时表情凝重，一脸阴沉，正在等待着韩虔过来觐见自己。
韩启章带着人，在河谷东端堵了两天，可是最终只是抓了许多溃散落单的郑国士兵或者民夫。下大夫都没见到几个，更不要说郑伯已和七穆中的重要人物了。
这个战果，对于韩启章来说完全不可接受。这一次是迫降郑国难得的机会，而这些高贵的人质，则是必不可少的筹码。
晋楚之间的势均力敌，使得郑国可以在三百年间左右逢源地存活下去。去岁宜阳城下，韩氏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才换来楚国的一场惨败，以及这个收拾郑国的时间窗口。楚国这个地大物博的老对手，过一阵子肯定还能恢复过来。错过这个时机，下一次就不知道又是多少年之后。
韩虔走进堂中的时候，春风得意。在河谷西端的战场之中，他身先士卒地加入了对郑军的追击。虽然郑军缺乏组织的溃散加剧了战场的混乱，但是在山上陆浑戎人的配合拦截之下，郑军的显贵没有人能活着从战场中带着士兵突围出去。此时，他把战阵中夺得的郑君的蝥弧战旗，符节印玺全都带在了身上。这一次，他一定要让父亲对自己刮目相看。
进了后室，父亲的面色严峻，不过这在对自己向来要求严格的父亲身上并不罕见。韩虔并未察觉到室中有何异样的气氛。
“你在负黍邑布阵堵截郑军，这一次你的斩获如何？”韩启章冷冷地问道。
“这一次儿臣不敢后人，亲冒矢石，浴血而前。”韩虔的话语之间压不住洋洋得意的情绪。“儿臣不敢夸海口，但是郑军这一次已经是一蹶不振，冰消土解了。”
“哦？你详细说说看？”
“儿臣的部下已经在战场中清理出了郑国国君，五位卿士还有二十八位大夫的遗体，全都拉回来了停在阳城之外。或许仍有漏网之鱼，但是既然军队已经瓦解，想必也逃不出父亲和陆浑戎子在此撒下的罗网。”
“不错，我在这里等了两天，连溃散的士兵和民夫都没见到几个。想来你在谷中的追击十分得力，已经将他们彻底打垮了。”听了韩虔的情绪亢奋的汇报，韩启章却依然没有什么高兴的意思，声音依然是阴恻恻的。
虽然父亲木有流露喜色，可是通过他说的话，韩虔更加确定了郑军已经全军覆没：“郑国的军队溃散，显贵战死，防御的力量已经瓦解，只要我们直抵城下，不怕郑人不纳土而降。”
“如果能依你所言的这样，那就好了。”韩启章叹道。
听到父亲的这句话，韩虔的心中突然生出了许多感慨。这么多年以来，他这个地位不稳的世子，一直都在权力地位的得失之间担惊受怕。这一次如果能逼郑国献土而降，他的奋战应算得上是一件大功劳，足以让他从此便将告别这种惴惴不安的日子。想到这里，他的声音甚至带上了一些哭腔。
“儿臣忝为家门世子，却未有尺寸功业，因此从来不敢懈怠。这一次，也只是一如既往而已。”
---------
森冷的对话之中，韩启章本来已经酝酿好了愤怒，准备好质问儿子为何要违令行事。可是看着儿子突然表现出来的这付激动模样，却让他的心里猛得一震。他给儿子布置的任务并不沉重，一方面是因为他不想伤了这些郑国显贵的性命，另一方面，他也不想自己的儿子需要投入生死难测的激烈战斗之中。
可是，对于韩虔来说，他心中有着更在乎的事情，那是家族的荣誉，是他身为世子的责任。这一瞬间，韩启章突然也多少能够理解和原谅为何这个儿子要违背自己的指令，多此一举了。
“这一次，我只让你在河谷东端堵住郑军，并未让你亲身战斗。你为何要自作主张，追入河谷之中？”韩启章虽然没有收回自己的质问，可是之前阴冷的调调，却换成了难得的温和慈祥的声音。
(https://www.xdingdiann.cc/ddk132314/6765700.html)
1秒记住顶点小说：www.xdingdiann.cc。手机版阅读网址：m.xdingdian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