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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施若恒一边听着他们的对话,一边仔细端详着上官淑兰。她的面容因兴奋、羞涩而晕出的红云使得那原本秀雅玉白的面上,平添了一种瑰艳动人的妩媚;原本清静如水的目光,此时也呈现出波光流转的娇媚。这种种的异样,令他似乎察觉出上官淑兰是在有意隐瞒着一件心事,而这心事,定与她今日的回来有关。

  这时,梅香过来说道:“请小姐过去用餐。”

  “怎么?你还没吃饭?” 罗蔓宜一边关切地问道,一边将一件乳白色薄呢外套披到上官淑兰身上。

  不待上官淑兰回答,上官志明已抢先说道:“现在珍瑞楼的菜越发的难吃起来,我晚上也没吃饱,想必若恒也是。不如让张嫂多做些出来,我们都过去吃一些,全当宵夜了。”

  “是!我这就去传少爷的话。”梅香答应着快步走了出去。

  四个人也起身,慢慢向外走去。雨后的轻风送来各色杂陈的花香。院中的玉兰、梨花、海棠、芍药等都在雨露的滋润后,各自在自己的角落里暗暗地恣意怒放着,哪怕是在夜里也不肯罢休,生怕辜负了大好而又短暂的春光。

  罗蔓宜故意拉着上官志明走在前面。

  后面,施若恒一边走边猜测想着刚才听到的谈话中,上官淑兰始终回避的答案,还有她今日异常于前几日,所呈现出的异样的娇柔嗔憨之态,令他颇感蹊跷——以她这样一个端庄自律的女孩,当然不会是有私情了?可是除些之外,何事还能令她这般守口如瓶,变化多端呢?

  “哦,礼拜五……”施若恒的耳畔忽然想起那天清晨与上官淑兰的对话,明天正是礼拜五。 

  难道?施若恒想着,心跳猛然间突兀起来——难道说她是为着自己同她说过,礼拜五便走而特意前来饯别的?

  不会不会,定是我自作多情了。可是不因此事,却为何突然的一反常态地回来呢?

  他一路思存着,脑子里终是一团迷雾,心里却狂跳不止。终于,他忍不住试探着回过头,对走在后面的上官淑兰说道:“兰儿,我明日便回省城了。你若是有事需要我在省城□□的,请尽管吩咐。”

  上官淑兰猛然想起礼拜一的清晨施若恒说过,如果这边的事情顺利,礼拜五便回省城,便随口说道:“如此说来,您的事情果然办得顺利?” 

  “对!”施若恒只应了一个字。

  ——她果然记得!他的身体因这巨大的惊喜而轻轻颤抖了一下,好在黑暗中并无人发觉。

  上官淑兰心思一转,忽然想到这是一个最好的借口,足矣解答兄嫂的疑惑,于是微微提高声音说道:“我今天正是想回来打听此事。”她希望罗蔓宜和上官志明能听到,或许因太过激动抑或是心虚?总之,她的声音禁不住有些颤抖起来。

  “多谢你一直惦记着。”施若恒的心跳骤然加快,但语声却依旧沉着。

  “这一切竟都是真的!”他暗想着,黑暗中紧紧地纂起拳头,尽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生怕稍有松弛,露出失态的举止来。他不是怕表白,也不是怕谁知道心事。这原没什么可隐瞒的,只是既然她没有向家里明说回来的原由,自己当然有责任保守这份秘密——这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秘密……

  罗蔓宜虽然走在前面,耳朵却始终专心听着后面的动静,此时便回头笑道:“兰儿,你是为给若恒送行回来的?”

  上官淑兰笑道:“也不全是,只是知道倘若恒哥的事情顺利,明日便走。故此回来打听一下。”

  “那你还羞着不肯说?现在可是被我偷听到了的。”罗蔓宜笑道。

  罗蔓宜这句话,使上官淑兰一下子不好意思起来。她怕施若恒会因此误会什么,却又不便解释,只得回道:“若恒哥是哥哥嫂嫂这么重要的朋友,我自然要回来的。”然而,这样的解释显得多么苍白而多余?!她自己都有越抹越黑之感,便只能羞着脸不再说话了。

  这顿宵夜是轻松而快乐的。上官志明和罗蔓宜依旧你一言我语地打玩笑式的嘴仗。施若恒的心情似乎也格外的好,妙语连珠不断。上官淑兰脸上始终漾着甜美温柔的笑,尽管她并不多言,眼底却始终流转着欢快的波……

  吃过夜宵,嫂嫂请上官淑兰去他们屋中玩,被她以“倦了,想歇息了”为由婉拒了。施若恒满怀不舍地向上官淑兰深望了一眼,尽管他是那么地希望能在这个临别前的夜晚与上官淑兰多在一起说说话,奈何她是那样怕羞的人儿,却又不巧被罗蔓宜揭开了心事。

  关上门,这个安静的世界里只剩下她自己了。倚着门,她轻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抬起双手放在滚烫的面颊上。静静地回想着今天所发生的种种,一切宛若梦中,过犹未醒。她知道,那种种的浪漫都是真实的,并非春梦了无痕!

  这竟都是真的!她缓缓地走到穿衣镜前,站住,凝神打量着镜中的那个女孩儿----呵!她的双眸是那般晶亮亮地流转着跃动的光、绯红的面颊自指缝间展露出桃花般的□□、还有那鲜润的双唇……看到双唇,她一下子羞涩地蒙住了眼,转身扑倒在自己的绣床上,眼前却浮现出与他拥吻时的景像……

  正想着,眼前却现出父母亲严的面容,她一惊,滚热的脸上迅速退却了温度。

  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她吓得心里乱跳,想着莫非是母亲得了什么消息或看出了什么异样,前来问罪?正惶恐着,外门传来罗蔓宜的问话声:

  “兰儿,睡了吗?”

  后面是梅香开门和答话的声音:“少奶奶,小姐没睡呢,还没洗漱呢。”

  是嫂嫂!上官淑兰定了定神,打开卧房的门。嫂嫂笑吟吟地走进来,关切地问道:“是不舒服了?”

  “没有。”上官淑兰边说边不自然地拢了拢耳边的头发,接着说道:“嫂嫂有事吗?”

  不知何故,她现在有些怕见嫂嫂,觉得她那双并不很大,却目光犀利的双眼一下子就能看至人的心里去。从前,没有心事时她并不觉得,今天却深深地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恐惧,唯恐在嫂嫂面前隐藏不住那份秘密。

  “也没什么事,你哥哥和施若恒在谈正事,我就躲出来了。”罗蔓宜开玩笑般说道,然后向四周环顾了一下,顺手拿起枕边的《通志堂集》翻看了两眼,说道:“难得你这样年轻的女孩子竟喜欢看这样古懂气的书。施若恒对这些国学的东西也颇有兴趣。在美国时,我们逢着放假都到处跑着玩,他一个学物理专业的,却到处跑博物馆去抄什么敦煌卷子。大家都背后笑他‘傻木头’,将来他在我们家里住下正可以有你这个志趣相投的小知音相伴了。”

  “我哪能跟施先生这样的学问大家比?更谈不上知音了。怕是他知我的音,我却难懂他的音。”

  “大家都是学出来的,怕他做什么?凭你这冰雪聪颖的小脑袋,只怕待你完成学业,也许是他不能懂你的音了呢。所以啊,兰儿,你一定要专心学业,切莫半途而废了。你这样的姑娘,绝不能一生守在这样一个小县城里。外面的世界真是博大精彩之至呢!人活一世,真应当到处走走,开阔眼界,才算不枉此一生。绝不能做旧式女子,过井底之蛙一般的生活呵。”罗蔓宜说着,眼睛始终注视着上官淑兰的脸。

  “嗯,我一定努力读书,将来还要去读大学。” 上官淑兰笑着认真地点点头回道,耳畔又回响起梁正飞的声音:“幸好再有两年我们就毕业了,到时我们一同去北平读大学,离开这里远远的,那我们便可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

  我怎么会一生守候在这样一个小县城里呢?我还要和他一起去领略外面世界的真是博大精彩呢。这样想着,上官淑兰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她甚至都没有听见嫂嫂的话——“你将来一定能上大学。”

  “兰儿,”罗蔓宜一声郑重的呼唤,把上官淑兰的思绪招了回来,“嫂嫂求你一件事,请你务必答应下来。”

  “什么事情,嫂嫂只管吩咐,何必这么客气?”上官淑兰疑惑地说道。

  “些事关乎到你哥哥的大事。”罗蔓宜压低声音,使事情显得越发重要起来,“若恒此次回省城,不单为回家,也为你哥哥的差事。我担心他一回家,施府大少爷的身份一时忙不开,将你哥哥的事给忘记了。我知道爸爸和妈以及你哥哥都为此心焦,但我们又都不好催促。终究又不欠我们什么,是我们求人家帮忙的事,怎么还好催促?但是机会总是稍纵即失。现在,只得恳求你。”

  “我?”

  “是的。你小孩子天真,客气般地说一句:‘若恒哥,请记得早去早回’,便是帮忙叮嘱了。他回来之前肯定要将那些事办好的,便晓得‘早去早回’是请求他加紧办理你哥哥的事情了。”

  “我去催促也不好吧?”上官淑兰为难地回道。

  “好吧。倘若你觉得为难,我也不好勉强你。说来,我是无所谓的,只是心疼你哥哥心里急,脸上又爱面子不肯表露,只一味地着急上火。爸爸也是同样的着急,但有多少的难处他老人家都自己隐忍了。”罗蔓宜蹙着眉头轻叹了一声,然后勉强笑了笑,依旧温和地说道:“别想了,只当我不曾说过,好好睡吧。我还给你带了一本小说呢。”说着放下一本鲁迅的《伤逝》,站起身,走了。

  临出门时,她听见身后上官淑兰的声音:“嫂嫂放心,我定会说的。”她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笑。

  罗蔓宜今天从上官淑兰莫名其妙的反家,及其异样神采的表情、举止,感觉出一丝不寻常。特别是她脸上那种奇美的红晕,那是女孩子沉醉于爱情的幸福中时才会出现的瑰彩。

  这种瑰彩令她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英俊的小生,他大胆而近乎狂热的进攻,凡是有经验或是有心机人,都会看出来的,“莫不是兰儿的异常同他有什么关联?”

  通过这几天的观察与旁敲侧击,她已经有七八分的把握——施若恒确实已经喜欢上兰儿了;可是兰儿对若恒,好像除了敬重以外,似乎并无他意。

  就此事而言,罗蔓宜最想看到的结果,当然是这二人结成莲理。但是,她还没有自私到如果兰儿不喜欢施若恒,也硬要逼着她嫁过去;况且施若恒也不是那种强人所难的小人。

  上次看戏时,她只觉得兰儿对那少年有点好感,那好感恰似火星,似有若无,随时可以熄灭。但依今日的情形看来,怕已烈焰熊熊了。

  她不敢想象这件事发展至后的结果,而且,她觉得也没有必要往后想,这件事必须及时制止!否则,对上官家,对兰儿自己都没有益处。兰儿和那个少年的恋事,不仅于若恒甚至于整个上官家族都是一个重大的打击。她想劝劝兰儿不要走那样艰难而糊涂的道路。贫贱夫妻百事哀,自己并非要她一定嫁与若恒那样的朱门大户,但与一个家世相差过甚的人结成莲理,她周围有不少的同学走上此路,真正幸福者少之又少。

  她很难想象上官淑兰这样一个大家小姐嫁到一个贫苦人家去,那无异于让林黛玉去嫁给一个干粗活的下人。别说那些柴米油盐的杂事她干不来,对于普通百姓家的人□□故,她也一无所知。放去那样的人家里,她就是一个废物,甚至是累赘。她的作用、价值完全体现在她的才情、诗书之中,然而这些对于她将要去的那个世界,都是一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人家要的是个做饭、洗衣、缝缝补补、生养孩子、伺候老小一家甚至能为一个铜板的菜钱与小贩扯起脖子大骂的过日子的女人;而绝非一个弹琴、唱戏、看书、吟诗、写字,肩不能担、手不能提的少奶奶。

  你一位富贵人家的小姐下嫁之后,若不改变,天长日久人家便嫌弃你不中用,甚至在人家家人的白眼之下,男人也会越来越嫌弃你。这个世界,有良心的男人少之又少。当生活中遇到不快之时,他绝不会想当初做了多大的牺牲,历经多少苦难嫁给他;反而他会认为是你害了她,你的不擅家事拖累了他的事业,悔不当初找一位心灵手巧的邻家妹妹。反之,如果你为他改变了,他又会认为你粗俗、事故,和从前判若两人,或者干脆他后悔自己看错了人,错娶了你这样一位看似高雅,实则粗俗的女人做太太。

  总之,你和他原本是生活在两个世界的人。爱情或许短暂地抹平你们之间的差异,但生活长久后,差异就会让你们彼此疏远,甚至彼此伤害。当然,这样的结果并非绝对,但大都如是。

  给她看《伤逝》,就想让她明白:盲目的爱,没有物质的爱终将是悲剧。然而,令她始料未及的却是这个故事鼓舞着上官淑兰走向的相反的方向。

  “我是我自己的,他们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利!”小说里子君的话仿佛给了上官淑兰无穷的力量。她认识到自己的爱是无罪的,自由的。然而,她并不欲像子君那样去与亲人决裂。这一点,她很感激梁正飞。他不似涓生那样自私。他为自己考虑很多。他说过,不让自己为难。

  上官淑兰又想到:嫂嫂为什么会给自己送来这样一个小说?她想或许嫂嫂知道了自己和正飞的事?她觉得这是不太可能的事。但她想,至少嫂嫂是希望她成为一个独立、自主的女性,像她那样去争取自己的幸福婚姻。上官淑兰甚至想,日后即便全家人都不支持自己,嫂嫂也会坚定不移地投上赞成的一票。有了嫂嫂的支持,她就不怕一切不能顺利解决了,嫂嫂确实是一位不凡的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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