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终章 上

　　十年后

　　京城的春日最为慵懒。

　　我已在御园内虚度了多个春日。难为内务府刘大人还记得我这个闲人，送来了几名擅长南调乐伎，有两乐伎唱的特别好，开嗓没多久我就能伴春入梦。

　　红绫却是对我任之不管，常常是梦醒已晌午，再醒已黄昏。我有点不满红绫的怠工，红绫笑笑，皇后操劳多年，眼下颖厉世子已成人，陛下也已划出封地，皇后松懈松懈也无妨。

　　唉，却是继续纵容我。

　　颖厉小儿及冠，我心似海底千斤之石浮起。有时仰望夕阳沉海，朝日东升，我自己都能感觉嘴角的笑意，终不负颖荣与二公主所托。

　　御园的花今年开的如此繁盛，我与红绫说。红绫近日心情却不似我，迟疑一下，打趣说，皇后是愈发温婉了，自爱听南曲后，也开始有赏花的雅兴了。

　　爱听南曲，这个，我额头有点冒汗。我摘下一支芙蓉，手捻剑诀，刺向东豫。东豫剑鞘微转，轻松化解了我的攻势。芙蓉花落，零然一地。宫中多年，身手早已不如从前。红绫跳脚，“东豫你就不能让着点娘娘？”

　　东豫提剑在手，不理会。

　　“所以红绫，你看我都这把年纪了，不听花赏曲，该如何？”

　　近身婢女们侍从一阵低笑，却没换来红绫的斥责，我捻落一朵芙蓉，看着她若有所思的神情。

　　我自十年前，除了北颖之事，便不在过问朝内朝外。后宫之事更是一无所知。御园多年无外人出入，这里似乎变成了禁区。谁也搞不懂陛下为何不废除我这个皇后。我也不懂。我对他早无用，宣王死后，北颖已无任何威胁，而我不过是一个快被北颖忘记的公主。豫园早已不是从前的豫园，只有花开如从前。

　　然而最为安静的御园，近日却显得有些热闹，未见人，却闻声。这或许与红绫的心事有关。我从不问她不与我说之事，可能最近实在清闲，便开口了。

　　红绫眼睛微瞪，说，内务府整顿园子，可能我们这也列入整顿的范围了。

　　我看向身后的内侍婢女，个个躲躲闪闪。

　　我微笑，“那整顿是好事，说不定到了夏季开花更美一些，再弄个池塘养着些睡莲，也是极好。”

　　红绫点头。我再笑。

　　第二日，还是在临安阁内听曲。近日蚊虫变多，红绫忙布帐去了。听的御园又有人声。我扶案起，走下阁道。一众婢女忙问我去哪。一个个像无头苍蝇。唉，红绫还是太霸道，她不在，婢子们就六神无主了。

　　我未理，走出临安阁，往御园内处走。东豫没说话抱剑跟随。

　　临安阁在御园的最南面，是当时我最得势，好吧，最得宠的时候所建。所以循人声还得走一阵。不知哪个婢子报信，红绫匆匆赶来，“娘娘，那边乱的很，快避开吧。”

　　我回头，望着她满头大汗，避？

　　我看向她的眼睛，老练如她也被我看出了躲闪。这就让我更好奇了，我这个挂名皇后不说多有名，但至少后宫新来的都知道，北颖仗着当初辅佐央堇帝登上王位，其公主一直霸占着后宫皇后之位，霸道无比，陛下都没办法，只能圈在豫园。所以这豫园也一直无人问津，也没人进来。

　　如果让红绫也躲躲闪闪那必定是有意思的事。我看看日头西沉，确实是逛园子的好时候。

　　往前走去。红绫着急，“娘娘！”多年已未见红绫如此心急。我停下脚步，望向红绫，在这世上，能让红绫着急，且不让我见的那些人都已经死了。往昔一幕似还在眼前，已没有当初的痛彻心扉，却依然让我觉得恍然。

　　其他人，又有何意义。既然她不让我见，必然是烦人的事。而烦人事又何必自寻。满园的春色，今日午后一时的兴起，也变得索然无味。

　　伴着女子的笑声离我处又近了几分。我转过身未前，拾小道而上，进了园内的凉亭。红绫紧跟而上。熟练的婢女捧上了凉茶，点心。

　　有胆色进御园的女子我本有心去见识下，现在也觉得没有意义。不过是央堇新纳的后宫，或者是哪个得宠的公主罢了。避开便是。

　　可是园内的人却像是打定了主意要探我一探。

　　我正喝着凉茶，听的一声脆铃般的声音，“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我循声望去，一女子正直直望着我。轻纱曼秀，眉目含春。一行奴婢簇拥着，却是个个不敢抬头，唯有她细颈微扬，略显挑衅。

　　我在豫园的年数越久，前来挑衅的后宫就越少，上一个向我这么问安的，我都记不得是什么模样了。

　　我望着她那张芙蓉小脸，微笑，未置声。转头继续喝茶，看风景。

　　小脸细腰，应该是个南面来的姑娘。突然，我的心像被什么击中一般，转头向她望去。她像极了一位已逝的故人。

　　“看娘娘的神情似乎认识我呢。”她提丝帕掩嘴低笑，抬眼望我，“今日日头已晚，茹儿明日再来看望娘娘。”

　　我怔怔的望着她转身的背影。多年前的事就如眼前，她如三公主再生。

　　我有些慌乱的看向红绫，红绫低头。

　　我都不知道是如何回到齐云阁，再回神已经坐在了软榻之上。

　　“我不相信他看不出来”，我觉得我的话有些慌乱，我又重复了一遍，看向红绫，“我不相信他看不出来”，这个他自然是央堇。

　　红绫咬唇，陛下圣心难测。

　　他的心自然是已不同。回想起前尘往事，央堇的脸又浮现在我心上，我已多年未见他，本以为早已心如止水，而现在却是如火焚心。

　　“娘娘，或许，或许茹美人只是长的像而已。若是身家不清白，也进不了宫。”

　　长的像？那掩嘴笑简直一模一样。三公主是不可能再生，万蛊噬心，尸骨无存。是谁？很显然是冲着我来的，或许央堇？我心里一滞。

　　缜密如央堇，是不可能没看出来的。我又何须心乱。

　　岁月流深，前尘如梦，即使这个茹妃有备而来，又有何惧。颖厉已成人，我已心无牵挂，又有何忧。

　　我站起，走至外庭，扶栏，却已明月高启。我已多年没上齐云阁。当初央堇说这个位置正好俯看皇宫，与他的青楹殿相对，他在哪里我都能看到，我在哪里他也能知道。

　　后来他在哪里我都不想知道，我如何他也不在心里。青楹殿早已闲置多年，而齐云阁我也再未登高。

　　今日无意中又登齐云阁，放眼望去，宫内一片繁华。央堇喜光，所以宫内晚上彻夜通明。而当初正是二公主下毒蛊使我俩眼盲，央堇复明后便不再允许有暗的地方。那时候我还打趣他心志脆弱，而如今灯亮依旧，人却已非。

　　宫内灯火通明，唯与我相对的青楹阁幽暗得似连接了夜幕。晚风飒响，红绫为我披上披风。“娘娘，吃点晚膳吧。”

　　我才想起还未吃晚膳。我拿下披风，走回内殿。饭还是要吃的。

　　吃饭间，红绫又与我说了许多，无非是一些坊间谈资，她从不出宫，也不知从哪得来这些，这么多年都不缺故事。

　　这些年，央堇要纳多少妃子我都不闻问，可这新来的茹美人却一直在我心上。红绫怕极了南疆的巫蛊，近些日更是将我看的死死的。

　　东豫也不知跑哪去了，我才想起东豫有一阵子常不见人影。我估计老马识途，十有八九怕央堇出事去盯着了。我心里一百个鄙视，你以为他还是当初的央堇吗？

　　过些日子，东豫垂头丧气的回来了。和红绫嘀嘀咕咕，有时候我觉得红绫才是这里的主人。

　　我观察了几日，挑了一个整天碎嘴心比较大的婢女带在身边。红绫也没说什么，想我主动要人伺候感动万分，说终于像个皇后了。我心里内疚，见她总低着头。

　　这个碎嘴的婢女叫小琴，刚跟我几天还不敢多说话，跟我逛了几天后，这嘴就开了。

　　我说我闲的无聊讲讲宫内外的事，她这下不得了，与我说了三天三夜。当然红绫在我不敢聊，她也不敢多讲。这三天三夜，我知道了内务刘大人纳了几房夫人，监察李大人是个妻管严，京城令的败家子儿子如何躲债脱光逃到城楼上。

　　小琴朝堂得知的事讲的差不多了，便开始试探性的讲后宫的事。

　　红绫从不与我说后宫之事，婢女们看在眼里，自然也不敢与我说。我是听到传闻说皇后娘娘霸占后宫又不得宠，最听不得后宫之事。

　　我看她支支吾吾的，便笑道，“没什么不可说的，这后宫的事才有意思。”

　　小琴对我露出一脸过来人的表情，觉得我当初肯定也做了不少有意思的事。我打哈哈，小婢女还想从我这套话，前途不可限量。

　　“娘娘那你不伤心吧，陛下后宫真真不少呢。”

　　我又笑道，“我都多大年纪了，还争宠啊。”小琴歪头想想我这些年不闻不问的表现，点点头，一脸兴奋。

　　我圈在豫园的这些年，后宫的妃子名字我都记不清，难为小琴每一个都清清楚楚。有些我认识的她都还没出生。知我所不知，小琴自然兴奋。

　　我才知道，央堇妃子虽多，子嗣却少。至今也只有四位皇子三位公主。四位皇子大皇子文韬武略，是最有可能继承王位的。大皇子我知道，那时候她母妃栾妃在冷宫中病逝，而我丧子，央堇欲让大皇子随我，我也相处过一段时间，是个好孩子。

　　而这些不过是昨日云烟，我早已放下。自我隐入豫园后，红绫从不与我说。或许刚开始还会提到陛下，看我已心灰意冷，便也不再提了。

　　听了小琴说了七天之后，我清楚了茹美人的来历。封南县令的幺女，选秀中选，今年十八，甚得陛下欢心。至于如何欢心法，小琴羡慕的说了半天，我始终微笑以对。

　　若是十八的年纪，却是不符。三公主作为南疆女帝继承者，三十之前必须保持处子之身，不可能有后。而三公主死距今也不过十五个年头。

　　我单手托头，只听得小琴说下月初一举行封妃仪典。看来是够宠的，一般美人封妃下个册封诏书就算，举行封妃的除非是他国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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