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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降假降


  大明宫内的人们此刻无暇顾及王仙芝强烈的投降意愿,不代表所有人都将这种可能遗忘了,至少招讨副使、都监杨复光没有忘记,那次差点就成功了的诏安行动。

  那一次的诏安,杨复光这边也是出了大力的,其后面的人们在宫内顶住了田令孜的施压,力劝皇帝接受了诏安的请求,否则就凭一个区区王铎的请求,就能轻易改变皇帝的意愿,可能吗?

  杨复光负手站在园内的湖旁石阶处,心里盘算着日子,根据自己派出去的人与王仙芝方面的接触,下个月初王仙芝将会派人入洛阳城内与自己协商再次诏安的细节,为了表达绝对的诚意,王仙芝方面派出的代表是其亲信尚君长。

  杨复光望着平静的湖面,枯败残缺的荷盖耷拉在杆茎上面,江山如此动荡,真不知何时才能静如此湖,哗啦,一条觅食的锦鲤尾翼划破了静谧的湖面,将几丛荷茎带得随波轻轻摇曳了起来。

  杨复光长叹了一口气,慢慢地走出了园子。

  才过了立冬,空气中就弥漫着一股寒意,晨霜将树叶和草地涂染得白茫茫的一片,像是夜里下了一场小雪。

  洛阳东南面,颍州,这个位于宣武军镇最南面的州郡,此刻其城门刚刚打开,等候开门的人们顿时涌到了门前,出门没有太多盘查,人们快速地穿过城门,其中有十几数个商旅打扮的人们牵着驮运货物的马匹鱼贯而出,这些人们一看就是岭南人,都穿着岭南特有的白色商服。

  这些人们沿着汝水向西北而行,穿过了数个村庄也未停歇,一直走到了日中,日头懒洋洋地悬在空中,撒下的暖意让人感到舒惬无比。

  再向西,水渐渐的减少,干涸的河床谷底袒露着大片的沙子,少雨之时很多支流的河水都会干涸见底,一直需要等到来年夏天的滋润。

  这群人在河床谷地间休息了片刻便准备继续前行,突然“梆梆梆”一阵急促的梆子声,将这群白衣商人们吓了一跳,只见两岸的高处坡地上涌出了数以百计的兵士,他们各个弯弓搭箭,全部瞄准着谷底这群商旅,点点簇簇的箭矢锋刃泛着寒冷的光芒。

  商旅中的领头人一脸胡须,他慢慢地走出队伍,站到了商队最前面,谦卑地行礼问道“敢问是哪里的军哥儿,这里许是有什么误会吧?”

  “有什么误会呀?尚君长!”一个校尉模样的领队站出来呵斥道,“大胆贼子,还敢来我宣武地方侦视,还不束手就擒,众军听令,不投降者,杀无赦!”

  一声整齐的呐喊,众军的箭矢又压低了些,这群人就是前往洛阳与杨复光接头的尚君长等人,本来一路乔装打扮,过了淮南一路无事,马上要走出宣武境了却被其人马拦截了下来,而宣武境内此刻最大的武装势力是宋威,这些人恰恰就是宋威派出来的。

  尚君长等人选择了投降,谁不爱惜生命,况且此番本来就是为了活命才来和杨复光谈诏安事情的,向宋威投降虽然他们不乐意,但也没有多大的抵抗。

  然而这次投降之后,事情的发展走向就不是那么好控制的了,本来一个简单的投降事件,被各方势力利用和发酵,竟渐渐地将简单的真相变得复杂而无法辨识,最后成为了唐末时期的一个著名的无头公案。

  宋威将尚君长等人被俘虏后很快就被押到了京畿长安,进行献俘。

  皇帝您看,您果然没看走眼,这个宋威真是个将才,一出手就把王仙芝军中的二把手给逮住了,那王仙芝自然也蹦哒不久了。

  田令孜弯着腰,附在皇帝耳边轻声说道,唐帝也随之满意地点着头,轻声的嗯着。

  旁边的枢密使宦官轻声咳嗽了声,从衣袖里掏出了一封奏折,奏折是从东都洛阳发出来的,署名人是杨复光。

  在约定时间没有见到尚君长,杨复光就感到不对劲,他一面派人去王仙芝处核查,另一方面关注附近来往关口、渡口是否有可疑之人,很快潼关方面报来,一天前宋威军队押着叛军尚君长等人过了关隘,前往京都去了。

  杨复光迅速地将这个事变前因后果想了一遍,大致推测到了宋威借之邀功的想法,杨复光坐在榻上想了许久,如果是偶然遇见也就罢了,如果宋威是早知道尚君长等人将会来洛阳,而故意在必经之路上等着,那事情就严重了,一定有人透露风声了,这么机密的事情竟然能被宋威知晓,想想不禁令人心里发寒。

  要阻止宋威,杨复光第一个念头就是说出真相,说出王仙芝本想投降的真相,或许能够救这些人一命,最重要的是如果澄清逮住的这些人是和谈使者,宋威这边的也就没什么功劳可言,该去哪里,去那里歇歇吧。

  枢密使和田令孜在皇帝面前争来争去,谁也说不服谁,皇帝看看没办法,要搞清真相,那就把尚君长等人交给侍御史归仁绍等人审理吧。

  一面是田令孜、卢相,一面是强大的宦官门阀,谁也得罪不起,归仁绍等人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境地,说是与否都会惹来无尽的麻烦,冒着撤职的危险也不能下这掉头的结论,御史们也开始了装傻。本来一个简单的事情,审了将近一个月,硬是什么结果也没有,成了一个糊涂公案。

  最后,皇帝实在也不想费精力去思考这个谜团,

  他听从了田令孜的建议,反正王仙芝离被灭也不远了,这个尚君长等人也没啥用处,那就都斩了吧。

  那段时间一直阴郁寒冷,在漆黑的地牢中,尚君长想起了与王仙芝刚开始一起起事的样子,那时候自己还算年轻,就那样义无反顾地拎着刀和王仙芝一起走出了村镇,走到了人群的中间。

  一晃几年了。

  “尚君长,出来!”

  数次的审讯已经让尚君长有些麻木了,之前的御史们、御丞轮流上阵,企图从尚君长嘴里再掏出些别的内容,今天又要问什么呢?

  等尚君长几人走出庭院时,才发现庭院中没有别人,只有几个狱卒和兵士,他们要带尚君长去一个地方——狗脊岭。

  这是朝廷处决一般平民、匪徒的地方,尚君长等人一路辛苦万分地一路走到了行刑的地方,寒风萧瑟,狗脊岭的山土枯草大片大片地黄了,一片萧败的景象。

  尚君长看了看四周的地方,凄惨一笑道“好好好,死得其所,至少我已经知道了我将死之地,甚好,甚好。”

  尚君长被迫着跪下受刑,刽子手手起刀落,一股暗红色的血液喷溅出,一下子洒落在了干涸的大地上面。

  杨复光在冬炉面前搓着手,听着人们汇报尚君长被斩的消息。“唉,最终还是必须要兵戎相才行,罢了罢了吧。”

  杨复光咳嗽了会儿,披上大氅走了出去。

  淮南,王仙芝等人焦急地等候着尚君长的归来,朝廷能否原宥诏安,关系大家生死存亡,这段日子跟官军打越打越吃亏,那个叫曾元裕的家伙真让人无比厌恶。

  门毫无征兆地猛然被推开了,进来的传令官有些失态地将尚君长被斩的消息告诉了大家,当啷,茶盏从王仙芝手中滑脱,一下子摔得粉碎,大家心中的希望也随之破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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