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认得

　　已经入夜，沈阳的天空还是那样混浊，抬起头，看不到一颗星星。

　　然而，我并不觉得这样的夜色有多么凄凉，相反的，这让我多了一种久违而又许久不见安全感，那种感觉很踏实，像是幼年时候父母的怀抱。

　　起码，我是属于这里的。

　　经过一天的时间，我和吴泊舟在沈阳的桃仙机场下了飞机，我现在身无分文，像是一个失败归来的流浪者。

　　如果在这个城市里还有认识我的人，如果这个人见到我现在这个样子的话，一定会装作不认识我，躲着我走的，因为这个人一定会害怕我跟他借钱的。

　　不过还好，我心里清楚，在这里，不会有人认识我的。

　　这样的心情，就好像是一种失望中的自娱。

　　好在吴泊舟和我不一样，他是一个连国际机票都能买得起的人，而且是三张，既然他要住在我那里，那么在这点小事上我也并不会客气。

　　在机场外，我拦了一辆出租车，司机用奇怪的目光打量着我们，不知道是不是把我们当成了白天要钱晚上打车的乞丐了？

　　我也没在意，也没解释，告诉了他要去的地址，让他开车。

　　窗外的风景飞快的后退，我没有回头去看，我觉得，这就是时间，是过去的时间，活在当下，我没有回头的时间。

　　我长长的叹了口气，目光一移，在车内的后视镜中看到，吴泊舟双眼微闭，面无表情，像是睡着了。

　　虽然我与他在一起已经有段时间了，但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睡着的模样。

　　没有那双时刻锐利的眼睛，他给人的感觉似乎也不再那么遥远了。

　　夜晚，这条路上的车辆并不多，车行的飞快，不久我就在窗外看到了熟悉的风景。

　　下车后，我们到了我的店铺，已经很久没人打理过了，刚一开门，就落了一头的灰。

　　打开灯，一切都是那么熟悉，虽然很累，但我却睡不着了。

　　同样是在这里，比起之前的烦躁，我觉得都不那么重要了，只要活着，总是好的。

　　我让吴泊舟睡我的床，自己在店里收拾了起来。

　　好在我的店并不大，没多久就收拾好了，我坐在收银台前，看着桌面，有点发呆。

　　就是这里，就是这张桌子，就是这张桌子上的一张纸，让我走了这样的一段惊心动魄的路。

　　我忽然很想喝点酒。

　　好在我平时也是喝酒的，虽然不是经常喝，但也在店里留了点存货。

　　虽然我常年生活在沈阳，但却并不喜欢喝老雪花，我没有钱，但我不是守财奴，多多少少还是懂的享受一下的。

　　从冰箱里拿出几瓶瓦伦丁，我一个人喝了起来。

　　还是一样的夜色，还是和之前一样的酒，虽然一直冷藏在冰箱里，但那种冰凉的感觉里却又好像有种侥幸的温暖的味道。

　　这是劫后余生的味道。

　　就这样，在这侥幸的温暖中，我睡着了。

　　第二天清早，我从桌子上抬起头来，看到吴泊舟已经醒了，他在屋子里来回的转悠，看看这里，看看那里。

　　我这里除了画材之外也真的没有什么别的，我问：“你想画画？”

　　“不想。”他说话的声音很低：“我曾经很喜欢看人画画。”

　　我问：“看什么人画画？看什么画？”

　　他沉默了下来，没有回答我。

　　我知道，这个话题已经结束了，就说：“我去买早饭，你在这里等我。”

　　这里附近有个小市场，我经常去那里买东西，和那里的货摊也都很熟，拿了些零钱，就往那里走了过去。

　　很奇怪的是，在路上，我发现总是有人看见我之后会远远的躲开，这让我很纳闷。

　　最近令我纳闷的事有很多，这件事却绝不会引起我的兴趣，我本就是一个别人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我自己觉得没错就行的人。

　　我没去在意他们的眼光，相反的，我还有点享受，因为我觉得，在这样的目光里，我能找到一丝存在感。

　　存在感，对人而言，很重要，是可悲的自尊心。

　　我来到一家陈记包子店，和往常一样，准备买点包子和豆浆。

　　这家店我以前常来，和老板老陈也很熟，但我知道，那也只是以前了，现在的我，就是一个全世界的陌生人。

　　我要了两袋豆浆喝十五个猪肉芹菜馅的包子，心想就算吴泊舟的胃口大，也该够吃了。

　　老陈看我的眼神和路上遇到的其他人很像，把包子递给我的时候还先放在桌子上让我自己来拿，弄的好像一碰到我就会得病似的。

　　我也有些不爽，就问：“我说老陈，你至于吗？”

　　却没想到听我这么一说，老陈反问我一句：“你是沈榆？”

　　“废话！我当然是沈榆。”我随口答道，但忽然就想到不对。

　　他说，我是沈榆。

　　他说我是沈榆？

　　他说，我是，沈榆！

　　这么说，他认识我！

　　我大惊，问他：“你认识我！？”

　　他却好像吓到了似的，后退两步，说：“你，你真是沈榆，你不是死了吗？你到底是人是鬼？”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觉得我死了？但现在我的心情很激动，没有心情去在意这个问题，我说：“我没死，我没死，我就是有点事离开一阵子，我真的活着。”

　　我活着，我好像活了，好像存在了。

　　他将信将疑的说：“但别人都说你死了。”

　　我这才明白路上遇到的人看我为什么是那个模样，敢情都以为是大白天见鬼了。

　　但这是不是也说明了另一件事，是不是他们都记得我了？

　　想到这里，我再也平静不了，什么也不管了，只是往回跑。

　　身后的老陈说我没拿包子，我也没在意。

　　我是在往回跑，却并没有回去找吴泊舟，现在，我只想去一个地方，只想去见一个人。

　　那个地方是我的家。

　　那个人，当然也就是我的妹妹沈蝉。

　　我一路上遇到熟人就打个招呼，只有老陈一个人我还是有些不放心，而事实是，他们确实都认识我了，但奇怪的是他都都以为我之前死了，我虽然不知道是谁放出的谣言，但既然现在我回来了，只要我解释明白，说我没死，就是出门一阵子，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我的心情无比的激动，那就像是你在电脑里写了一百万字的稿子，但电脑却忽然坏了，你又买了一台新的电脑，但却怎么也没法写出和之前一样的东西，忽然有一天，一个人拿着一个硬盘告诉你，他把你旧电脑的硬盘拆出来了，之前的稿子就在这个硬盘了，那种失而复得的心情实在难以形容。

　　小蝉她，是不是也记得我了？

　　我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回到家里，由于剧烈的运动，我的心跳很快，我站在门口用力的喘着气，敲了几下门，却发现家里没人，这才想起了，小蝉应该是上课去了。

　　我没带钥匙，因为我出门钱根本就没有想过会回家，我就在门口的台阶上坐下，等她。

　　有些回家的人发现我在门口，胆小的就往回走了，胆大些的就在我身边快速路过，胆子更大些的会和包子店的老陈一样，问我是人是鬼？

　　遇到这样的人我就会解释一下，虽然解释不明白，但当知道我真的是活人之后，他们也就放下了心。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天色见晚，楼道里没有了声音，一片漆黑。

　　直到晚上十点，在昏黄的灯光下，我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低着头，一步一步的走上台阶。

　　我的心猛的一颤，我站了起来，能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我有很多的话想说，脱口而出的却只有两个字。

　　“小蝉。”

　　这两个字，我已经在心里重复了无数遍，我只希望，她能答应一声就好。

　　她的手里拎着个布袋，里面装着画册似的东西，看到我时，她猛的抬头，目光隐隐闪烁。

　　她却没有说话，从她的表情里，我觉得她是记得我的，但是她没有答应，我的心里还是没有底。

　　带着无比忐忑而又激动的心情，我们就这样彼此对视着，良久，我咽了口唾沫，鼓起勇气笑了笑，说：“丫头，我回来了。”

　　她的眼里忽然涌出眼泪，手里的袋子“啪嗒”一声落在地上，几支铅笔从中滚了出来，笔尖断了。

　　她还是什么也没说，但她忽然上前几步，身体忽然往前一倾，直接扑在我的胸口，两只手紧紧的搂住了我，抽泣了几声之后，忽然“哇”的一声，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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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荒海零岛篇，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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