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我不放手
雨后，空气格外清新，空气里混杂着泥土和植物的气息，太阳快要出来了，东方的天空吐出一片红霞。
这是个看起来不错的早晨，在这个早晨里的人，也应该有着不错的心情。
阿列克斯的伤势似乎并没有恶化，崔超说他让我们不必担心，伤口已经没有昨晚那么疼了。
谢天谢地，这也让我们都松了一口气。
“没事儿就好。”李航说：“我们还得继续赶路，这鬼地方我是一天也不想待下去了。”
“谁不是呢？”我深有同感。
崔超表示，我们应该再让阿列克斯多休息一会儿，毕竟他受的不是什么小伤，比骨折可严重多了。
“不行。”李航摇头，说：“在这儿等一个晚上已经很冒险了，不想我们全都变的阿列克斯一样，现在就必须得走。”
我明白他的意思，在这里，就算待上一个月，阿列克斯也好不哪儿去，不如快点结束这一切，如果能出去，回去之后的医疗环境也更好些。
崔超又问了问阿列克斯，阿列克斯表示受伤的是胳膊，不耽误走路。
现在的情况不比之前，我们时刻都得保持警惕，因为时刻都可能是没命的时间。
最近，我偶尔会去想一个问题，就是我们为什么到这里来？为什么要拼命？我们得到了什么？或者说我们这么拼命能得到什么？
之前总是觉得为了解决我们身上发生的事，冒点险也值得。
但是，现在想一想，我更觉得这从一开始就是一个笑话，一个骗局。
为了一件不知道是什么的事，我们来的一个不知道有什么的地方，在这个不知道有什么的地方，我们不知道为了什么在相互厮杀？
我是说在这里的所有人。
如果这里其实什么也没有呢？
如果我们全都是被人骗到这里来的呢？
其实根本没有什么不可抗力的灾难，但在这里却每天都在死人。
这是为什么？
因为有人被杀，而杀死人的也只是人。
我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我知道的是，这里其实已经没有人了。
当每一个人做出第一件伤害别人的事的时候，他其实就已经是被欲望附身的傀儡了。
人已经不存在，人性的丑陋在这里膨胀的淹没了一切作为人的美好。
不仅别人，我也一样。
我不知道这个局是谁摆下的，但就算这不是一个迷局，也是一次很成功的对于人性考验的试验。
不过，事情既然已经这样了，我们还能怎样？
不如去承认，人本身就是更残忍，更愚蠢的野兽。
这次我没再逞强，李航和百香里打头阵，有事也是他们先上，我辅助他们。
眼前的这山其实不算高，但上山总是要比走平地要费劲，因为一路小心警惕，还要照顾受伤的阿列克斯，我们走的很慢，时不时还要休息一会儿。
路上，我们偶尔会发现一些人的痕迹，但非活人，只是痕迹，比如尸体，比如遗弃的东西等等。
一直到了中午，在我们离山顶不远的时候，李航和百香里都停了下来。
我跟上去，看见前面有很多的尸体，有黑人的，有阿拉伯人的，有欧洲人的，横七竖八的倒着，场面很混乱。
李航说：“看来已经有很多人来过了，之前应该是发生过混战。”
百香里检查了几句尸体，说：“不是刚死的，不知道现在上面还有没有人？”
“不好说。”李航说：“你们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小心点，我去前面看看。”
就这样，李航去了，我们在原地休息，在充斥着血腥气味的环境里，我们全都很沉默。
本以为李航会和上次一样，起码得过十多分钟回来，但这一次，他很快就回来了。
我问：“怎么样？”
他说：“前面有人，就在山顶，是黑人和阿拉伯人，人数不少，还有步枪。”
崔超一听猛的站了起来，惊讶的说：“卧槽！还有重型武器，那我们还怎么过去？”
“你坐下说！”李航瞪了他一眼，又说：“别急，我们慢慢靠近些，过一会儿他们应该会打起来的，到时候我们再过去，这一次绝对不能失败。”
崔超又问：“那山顶上有什么？”
李航说：“那么大的地方，我哪儿知道？”
我们缓慢的潜伏，直到李航让我们停下我们才停下，他说：“这里等就可以了，再往前就不安全了。”
天上的云在翻滚着，风中的血腥味一点也没有变淡。
跟在李航的身后，看着他的背影，我忽然有种感觉，我觉得，李航好像变了。
这种变化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他已经不是不久前那个因为脚臭而脸红的人了。
他变的开始喜欢杀戮，变的越来越冷漠了。
其实我早该发现的，这一路下来，他一直都在变。
与吴泊舟发生冲突的那次是一个明显的转折，但我却一直没有注意到。
而仔细想想，不只是他，我其实也一样，只不过，不一样的是，我变的更坚强了，而他，变的更残忍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本来就比我坚强？
还是说，坚强的尽头就是残忍？
起码，我还不想让自己变成那个样子。
总之，这样的变化令我感觉有点儿不安。
想到前面有那伙儿黑人在，我不禁又看看百香里，她的反应倒是不大，但这却令我有点奇怪，前面是杀了她的同伴的黑人，现在一步步逼近，她怎么还能这么平静？
如果换了是我，让我知道他们把胡杨杀了，那我肯定坐不住的。
于是我就问她：“你不想杀了那些黑人，给你的同伴报仇吗？”
她看了我一眼，说：“我一开始就和你说过了，我这次来不是为了杀人，只要我想解决的事情能解决，我一个人也不想杀。”
我说：“但是先杀人的是他们，你就一点都不恨他们吗？”
她沉默片刻，而后摇摇头，说：“我们本来就不是什么朋友，只是因为同一个目的而聚在一起的而已，要是我死了，他们也会和我一样的，而且，如果有那样的机会，与其杀他们，不如杀吴泊舟。”
一想到吴泊舟，我下意识的有点害怕，那个人，给人的感觉似乎是掌握着一切秘密与我们的命运一样。
不知为什么？我的心里忽然又冒出这样一个想法，于是我又问：“那如果换了是我呢？我被人杀了，你也不会有感觉吗？”
她看了我一会儿，说：“你还没死，所以我不知道。”
我说：“我是说，如果。”
她没有回答我，而是转过头朝着山顶的方向看去，隐约的，我们能听到声音，我听不懂，但感觉好像是很愤怒的争吵声。
百香里说：“别想那些没用的了，他们可能要动手了。”
说完，她的注意也不再放在我的身上了。
我看着她片刻，抬头叹了口气，心里也感觉莫名其妙，我这是怎么了？发什么牢骚？
我们距离山顶并不远，他们的声音也越来越大，似乎两伙人语言不通，只能用英语交流，我听不懂，身旁的崔超撇了撇嘴，对我说：“沈榆，你听到没有，就这英语让他们说的，还不如你呢。”
我瞥了他一眼，说：“你显摆个什么劲儿？我一个学美术的，英语那么好有用吗？”
而这时，李航忽然表现的有点激动，他说：“你们听，应该打起来了。”
我不理崔超，仔细一听，果然有打斗的声音。
有了上次的经验，我们没靠的太近，等了好久，上面的声音才停下来。
李航数了数子弹，还剩四颗，说：“得省着点用了。”
等了一会儿，他对我们说：“我们走。”
我说：“再等下吧，你太着急了。”
他看了我一眼，也没说什么，就猫着腰往前走去。
百香里连看都没看我，也跟了上去。
我一看这样，就说：“你们都怎么了？就不能冷静一点吗？”
她听到我的话，停了一下，回头说：“不冷静的是你，现在他们肯定都累了，我们不能等他们缓过来。”
“哦，这么回事啊。”
说真的，这方面我实在是没什么经验，而且就算我不同意现在过去，但两个最强的战力都去了，我也只能跟着，叹了口气，就和崔超以及阿列克斯三人跟了上去。
一直到我们能看见他们后才停下，几十具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
只有几个黑人活了下来，而那些阿拉伯人则全军覆没了。
我看见有一个黑人在地上捡了把步枪，鼓捣了几下后，说了句什么，又把枪梭子扔了，估计是没子弹了。
我这才明白，怪不得一直没听到枪声，敢情是他们之前不知道节约，现在终于吃亏了。
李航拨出兰博刀，一点一点的往前摸去，我拉了他一下，小声说：“你现在过去太危险了，他们人数比咱们多。”
他说：“等他们恢复体力我们更危险。”
我说：“李航，你还记得我们为什么来这里吗？不是为了杀人！”
“我不是她！”李航挣开我，指了指百香里，又说：“目的不是杀人，但也不是被杀，是为了活下去。”
说着，他也不管我，继续向前。
百香里跟在他后面，回头看看我，说：“他说的对，你保护好你自己。”
我心中暗骂了声，也只好也跟了上去。
离我们最近的那个黑人背对着我们，完全没有防备，而李航则像是憋足力气的野兽似的，一下子就穿了出去，猛的冲到那人身后，一刀就刺入了那个黑人脖子。
只是，虽然他动作很快，但那个黑人临死前还是喊出了一声，这倒是在他意料之外。
李航骂了一声，剩下的黑人也发现了我们。
我知道藏是藏不住了，也只好跳出去迎战，李航抬枪就朝一个看上去最强壮的，朝他过来的黑人打了两枪，但那黑人却比李航更像野兽，大喊着往这边冲过来，虽然中了两枪，却只是颤了两下，根本没管自己是不是要死了，就和黄继光似的，依然到了李航跟前，李航来不及再开枪，只能和他揉打在一起。
剩下的人中，百香里的动作最快，她冲上去就杀死一个，我对崔超喊：“你们去帮李航！”
说完，我也朝百香里那边冲了过去。
百香里一对二，虽然身手灵活，但毕竟是个女人，冷不防之下，她被一个黑人一脚踹在了肚子上滚出去老远，我见她被打了，血气顿时上涌，也红了眼，提刀就扑了上去，一刀狠狠的扎在了那个黑人的胳膊上，那个黑人惨叫一声，却像是受到了刺激一般，力气反而更大了，一把就把我拎了起来，然后用力的甩了出去。
我摔在地上，刀也不知道掉到哪儿去了，脑袋正好碰到了石头，眼前一黑，就不省人事了。
但我应该并没有昏过去多久，因为我醒来的时候，看见战斗还在继续，百香里面前只剩下一个黑人了，但她的右手垂了下来，看来应该是受伤了，我想起来帮她，但一用力，身体马上就又软了下去。
扭头一看李航那边，比我们这边更惨，李航倒在地上，浑身是血，原来的那个黑人已经死了，但却被另一个黑人一刀就刺入了胸口。
那把刀拔出来的时候，李航惨叫了一声，一大片血从他的嘴里和胸口喷了出来。
我看到这一幕，脑袋像是要炸开了一样，不知不觉间，已是眼泪直流，全身的血液像是沸腾了似的，但却也只能声嘶力竭的喊了一声：“李航！！！”
但他已经听不到了，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之后，他就再也不动了。
而此时，崔超也已经倒在了地上，阿列克斯身中数刀，剩下的一只手却依然紧紧的掐住面前的黑人的脖子，两个人都在挣扎，直到两个人都已经不动，这才倒了下去。
后来怎么样了？我已经记不清楚了，我是不是依然在喊着他们？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怎么了？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了！？
我是不是还在做梦？我是不是根本就没有醒过来？
我不要醒，我不要醒！
我不要看到这些，我不要，不要……
有谁过来，直接杀了我吧……
都死了！都死了！全都死了吗？
不，没有！
还有百香里！
我还活着！
活着就总能做点什么的！
我猛的睁大了眼睛！情绪也无比的激动，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我竟然挣扎着站了起来。
而此时，不远处的百香里已经明显体力不支了，那个受伤的黑人对她怒吼着，正要杀她。
我冲了过去，从背后扑过去，用力的抱住那个黑人的腰，我对百香里大喊：“你快跑！”
刚喊完，胳膊上就感觉到一阵剧痛，是那个黑人的刀刺进了我的胳膊，我因疼松手，他回头就把刀对着我的脑袋劈了下来。
我再也没有力气挣扎，跌倒在地上，用最后的力气喊了一句：“你快跑！！！”
但是，我却看见她朝我这边跑了过来。
我好像又流出了眼泪，我知道，来不及了……
我们都要死的……
“砰！砰！”
而就在这时，我忽然听到两声短促的枪响。
面前黑人的刀没有落下，而是向后倒了过去，那一瞬间，我看见他的鼻梁处有个血洞。
我的心一颤，而后忽然又是一阵惊喜，却不是因为自己得救了，而是因为这枪声，有人开枪了！而在这里，有枪的人只有一个！
我猛的回头喊道：“李航……”
话刚出口，我却愣住了，前边确实有人拿着李航的枪，但李航就躺在他的旁边，而那个拿着枪的人，不是别人，竟然就是前不久才见过的那个吴泊舟！
我无力的四下看了看，黑人已经全部死了，看来是他杀死的。
他看了看我，又把目光移到百香里身上，说：“真不明白，你干嘛来这里送死？”
他刚说完，百香里也倒了我的跟前，我们两个都愣愣的看着他，实在没有想到，到最后，居然会是这个人救了我们。
但是我已经顾不上他了，拼着身体最后的力气，我走到李航身前，李航早已断气，胸口的血似乎已经流尽，吴泊舟看着我，什么也没说。
我又看看阿列克斯，发现他的上身几乎都烂了，但直到死，他的手都没放开那个黑人的脖子。
在他身后倒着的是崔超，到他跟前的时候，我惊喜的发现他居然还有一口气，心里悲喜交加，我喊着他，好久，他终于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我又哭又笑，我说：“老崔，我们赢了，我们活下来了，你坚持住，已经没事儿了。”
他歪头看了看阿列克斯的尸体，忽然哭了，说：“我还是没能帮你们挡上一刀。”
我说：“没事儿了，坚持住。”
他费力的摸出一个东西，我一看，是那盒长白山。
他说：“还剩两根，别浪费了，一人一根吧。”
我骂道：“都这样了，还抽个屁！？你得活下去！”
他把烟放进嘴里说：“没事儿，抽完我就好了。”
看着他这副模样，我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慢慢的给自己点上火，然后深深的吸了一口，又长长的吐了出来，白烟上飘，他望着天空，像是很满足似的，但忽然又叹了口气。
他的模样忽然变的很疲惫，目光移到我的身上，好像很苦恼似的，说：“不，不行了，他大爷儿的，抽不动了……”
“老崔……”我心里一颤，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但眼泪已经流了下来，因为他已经不再动了。
“老崔……老崔……”
他却再也没有回答我。
我紧紧的握着他的手，力气大的像是要把他的手给握碎一样。
然后，我感觉到自己也倒了下去，力气在快速的消失，但是我没有放手，直到我失去意识的瞬间，我也没有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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